第一百一十九章 兵糧
唐以卿找到唐小漁他們的時候,三個人正看得起勁。
小家夥人小怕別人擠他,在唐小漁腳邊扭來扭去,也不肯要夏平安抱他,因為生他的氣——平安哥居然才來一天就被唐小漁收買了,看著他被她欺負都無動於衷!果然,這個女人就是居心不良!
唐小漁無奈隻得抱起他,小家夥是個壯實小子,隻抱了一會,就覺得手臂酸痛,偏偏這小子討厭她歸討厭她,奴役起她來也毫不手軟,小手環在她的脖頸上,看耍雜看的咯咯直笑。
偶有人群擠來擠去,唐小漁也隨人群擠來擠去,夏平安在身邊左擋右擋,下一刻唐小漁覺得手上一輕,壓在臂彎上的小家夥已被人抱走了。
唐小漁抬頭一看,唐以卿高大的身軀罩在身側,小阿錦被接過去,騎到他的肩膀上,看得更加清楚的某個小家夥歡喜的哇哇大叫,唐以卿一手扶著亂動的他,一手遞給身邊的人一根冰糖葫蘆。
唐小漁身高隻到這人的胸口,要看他需要微微抬頭,冰糖葫蘆遞到跟前不好讓人一直伸著,猶豫了下還是接了過來。
小家夥脆聲脆語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小漁姐姐不是說吃糖會把牙吃壞掉嗎?”說完還故意把冰糖葫蘆咬的嘎嘣響。
唐小漁臉一紅,默默咬了一口冰糖葫蘆,裝作若無其事轉過身去繼續看表演。
身旁傳來低低的笑聲,胸腔震動就在耳邊。
這對父子,真是一般的惡趣味!唐小漁狠狠咬下一口糖葫蘆,酸酸又甜甜。
看完雜技表演,小阿錦硬拽著馬車不肯上車,三人便在大街上慢慢走著,冬日的正午有太陽光淺淺的照著,照在身上暖烘烘的,小阿錦到底是小孩子好奇心重,一會拉著唐以卿去看這個,一會拉著他去看那個,唐以卿全程笑盈盈地陪著,一臉寵溺。
幾人在街上東逛西逛逛了一個下午,中途還在小攤邊吃了熱騰騰的麵,等到夕陽西下,寒風露起時,小家夥才意猶未盡不情不願爬上了馬車。
唐小漁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事情,一般的小孩看見喜歡的東西都嚷著大人要買,可小家夥雖然東看看西逛逛,但是一路逛下來最後卻什麽都沒有要唐老大給他買,她覺得十分好奇,便問坐在身側的小家夥,“那些東西都不喜歡嗎?”
“喜歡呀!”
小家夥回答的理直氣壯:“喜歡又不一定要買,我父親賺錢很辛苦的,家裏要是沒有錢了他就要賺錢養阿錦,賺錢要出門,出了遠門就沒有辦法陪阿錦了。”
唐小漁聽完心裏酸酸的,“那你剛剛為什麽還要我給你買冰糖葫蘆,還有糖人和麵具呀?”
小家夥像看白癡一樣看著她,“用你的錢,又不是花爹爹的錢!”
唐小漁:……不愧是資本家的兒子。
馬車搖搖晃晃沒走多久,小家夥頭一歪靠在她身上睡著了。唐小漁讓他枕在自己膝蓋上,又把馬車上備著的毛毯給他蓋上。
小家夥閉著眼頭拱了拱,下意識依偎著貼近她的肚子,也不像醒著的時候那樣排斥她,安安靜靜睡著,呼吸輕輕。
她眼神柔了下來,和小家夥相處了一天,好像慢慢也能理解,這個小孩為什麽脾氣這樣不好了,因為沒有安全感,越是沒有安全感的孩子,越希望得到父母的關注,不惜以各種被人稱之為調皮搗蛋的行為,來吸引大人們的注意。
她一開始隻是以為這個小家夥被富養著長大,從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所以難免性子刁蠻,嬌橫一些,其實是缺乏愛吧。
至於為什麽一見麵就排斥她?她想大概是因為他母親吧。
馬車直到回了飄香樓,小阿錦都還在睡,唐以卿一臉歉意從她懷裏抱起他送回房去。
等在一旁的夏掌櫃給了她一封信,這是唐小漁第一次收到宛青的來信。
信中宛青告訴她,她現在在一個叫吳陽的地方,那個地方山清水秀,民風淳樸,她有意在那裏多留一段時間教那裏的孩子們彈琴。
她在信中描繪了很多當地的美景和淳樸,從字裏行間就能看到那裏生活的祥和,宛青還說,那裏在一個唐氏家族庇護下,有別於盛京的繁華,是另一種人間的寧靜。
唐小漁看到這裏神色古怪,江南,吳陽,唐氏家族。
唐老大也是江南來的世家大族,會是宛青說的那個唐氏嗎?庇護一地百姓安居樂業的唐氏家族?
唐小漁不好直接去問唐老大,但是她可以去問夏掌櫃呀。
夏掌櫃雖然不便說唐氏家族的私事,但唐小漁問的是唐家在江南的事,而且信中說的是好事,是義舉。他沒什麽不能說的。
“唐家在江南經營了數代,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存在,在江南地區受過唐家恩惠的人數不勝數,甚至有些小地方的百姓把唐家當成了神邸一樣的存在,這個吳陽就是其中受過唐家庇護的一個地方小鎮。”
夏掌櫃為自己倒上一杯茶,神態有那麽一絲高深莫測:“其實說與你聽也無妨,你還記得當初素紙丫頭上門說你是沅家小姐的時候,我曾跟你說過,沅家在聖太祖開創大興朝時,是“兵”的存在嗎?那我現在告訴你咱們東家所在的唐氏家族在聖太祖時代,就是“糧”的存在。”
唐小漁聽得震驚。
夏掌櫃與有榮焉:“當初聖太祖起兵,一度曾因為兵糧緊缺而節節敗退,是你們沅家開山冶鐵造兵器,而我們唐家當代家主傾盡所有家財為聖太祖籌措糧食,雖也有些誇張成分,一家族之財力怎麽可能打得下整個江山,但確實當時也是傾盡了家財幫過聖太祖打江山的,正因為有這種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做表率,後麵才有第二第三個世家支持聖太祖,聖太祖才能熬過缺兵少糧的艱難時期……可以說沅家與唐家是聖太祖當初能創下大興皇朝的兩大功臣。隻不過後來沅家放棄高官厚祿,換得了朝廷的一座礦山和世襲朝廷監管開采鐵礦的權利。而唐家也同樣放棄了高官厚祿,退居江南,成為當地的名門望族,代代遵循祖訓家中子弟不入廟堂,低調行商。唐家經過幾代傳承,如今終於成為了江南首屈一指的大家族,也遵從祖訓,一直庇護著江南的百姓。”
“那唐老大?”
“東家正是這一代唐氏家族的家主。”
唐小漁震驚的不行,看著夏掌櫃喃喃自語:“真的有人可以做到不戀慕權勢,放棄建功立業的機會在市井之中隱沒嗎?”
夏掌櫃哭笑不得:“什麽權勢建功立業!不過是急流勇退,退居一隅以保家族太平而已。”夏掌櫃好久沒與人說過這些了,一時開了個頭,便有些刹不住腳,左右看了看,見周圍沒有人,忍不住低聲對唐小漁說:“開疆拓土不容易,守業更加艱難。你以為朝廷的高官厚祿、封相拜爵是那麽容易守得住的?那幾個侯府祖上哪一代不是跟隨著聖太祖出生入死打下的榮耀,傳到如今這一代除了忠義侯府恩寵不衰,勇毅侯府沒有了,另外兩個侯府也日式漸微慢慢沒落了,……如今,朝堂形勢不明朗,那三個,實則……唐家怕是想退居一隅也難咯。”說到這裏,突然意識到議論這些大不妥當,便急急刹住了話,還是忍不住歎了一聲。
唐小漁,卻敏感的從這幾句話中察覺到了一些夏掌櫃的擔憂:當今皇帝早年因身體狀況導致政權旁落,權力分散,雖早立了太子,但大權一日不能收歸在皇帝手裏,局勢便一日不能明朗,便一日有人妄想,難免會有人想效仿當年聖太祖有兵有糧才得了天下……
唐小漁好像突然開始理解了,為什麽唐家那麽大的家業,在盛京不過開幾間小鋪都要那麽低調行事,夏掌櫃更是口風嚴緊,從不在人前吹噓飄香樓東家的身份,這其實也是一種保護吧,樹大招風,物盛招人記,財大惹人覬覦。
但是今天為什麽夏掌櫃會有意無意跟她說這些呢,唐小漁猜想,或許是因為她是沅家小姐的身份吧。
但沅家早已把礦山獻給了朝廷,如今幫著朝廷監管開礦事宜,隻是如今沅家並無男丁隻有一個沅老太爺,這監管的權利還有多大就不得而知了。
而且這沅家作為地方勢力,有沒有成為哪一派的人?手中如果握著開礦權利,又能不能獨善其身?
唐小漁從前覺得朝堂這些事離自己很遙遠,突然又覺得自己好像一直深陷在其中,雖然她自己一直不願意承認,但那桑祁王的阿柒、山西沅家的沅江溪、江南唐氏家族的唐小漁,這些理不清的關係,像一張密密織就的大網把她縛在其中,冥冥中好像有一雙無形的大手,把她一步一步往漩渦中推。
……
冬日裏夜長日短,要是趕路的話,天還沒亮就要動身了,不然等天光亮透,沒走多久天又要黑了,天黑就不好找地方下榻,更深露重天氣也更冷,不好趕路人也辛苦。
黎明時分,一輛簡樸的青帷馬車,終於在城門前停下了,此時天色還未亮,馬車顯然是披星戴月走了一路。
還沒到開城門的時辰,城門前隻有兩三個趕著牛車滿載著蔬菜瓜果的菜農小販縮著手腳在低聲聊天,菜農看了一眼這輛普通的青帷馬車,沒什麽特別的,也沒在意繼續和邊上的人聊天。
今天是除夕,他們這些要為生計奔波的菜農,要趕早來把菜賣掉,要是往常這個時辰城門早就聚滿了等著要進城的人,但今天普通人家都會留在家裏準備除夕了,比如貼對聯、掛燈籠、準備食材什麽的,這麽早就有馬車等著進城的,應該是從外地趕回來吃團圓飯的吧。
馬車一角有人掀起車簾,露出了一張書童打扮圓圓的臉,那書童探出車窗看了一眼天色,朝馬車裏的人說道:“公子,還有不到一刻鍾,應該就到開城門的時辰了。”
“嗯,等下直接回東來街。”馬車裏一個清清淺淺的聲音響起。
東來街?忠義侯府好像就在那條街上吧,占據了整條街三分之一的場地呢。除了忠義侯府,周圍也是其他士族世家的府邸。
這人是誰呀?幾個正在聊天的菜農小販好奇,順著馬車被掀起的車窗看去,隻來得及看見一抹天青色的錦袍衣角,那車簾便被書童放下了。
過了大概一刻鍾,城門重重吱的一聲被人兩邊拉開了,青帷馬車跟在菜農小販的牛車後麵,等輪到馬車查檢時,馬車上的車夫從懷裏掏出一個令牌在兩名守門官兵麵前一亮,馬車便毫無阻礙進了城。
身後守門的兩個官兵彼此對看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訝,這個令牌,不是遠在天邊的那位世子的嗎?還有這輛馬車也很眼熟啊。
馬車進了城,街道上依然空無一人,天色未亮,隻有天邊一點點魚肚泛白,馬車行駛的飛快,迎麵的寒風刮在臉上,趕馬車的車夫眉都沒皺一下——跟北疆寒冬臘月的風沙夾著沙粒子刮在臉上火辣辣的疼相比,盛京的這點寒風簡直像是溫柔的撫觸了。
青帷馬車在忠義侯府門前停下,石墨率先從馬車上跳下來,也不等身後的人直接便跑上台階上前去敲門,忠義侯府的大門緊閉著。
敲了幾下門內無反應。
石墨轉頭看向馬車,自家公子已下了馬車正大步邁上台階。
他轉過頭去繼續大力砰砰砰地敲門。
主仆兩人在大門外的寒風中站了好一會兒,直到大門傳來門栓被拉開的聲音,緊接著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條門縫,門後有人嘟囔著問了一句,“誰呀?一大早的來敲門……”
一個門房,睡眼惺忪,從門縫伸出頭來往外看。
待看清門外站著的兩人,那門房瞬間睜大了眼睛,結結巴巴,“世,世子!”
蘇辭知道也不能怪門房的太懈怠,這些年忠義侯府雖榮光猶在,但一來父親忠義侯常年不在侯府,而自己的母親,侯府的當家主母一向深居簡出很少與大家來往,與其他世家的內宅幾乎不走動,占地最廣的侯府在整條東來街反而是門庭最冷落的一家,門房估計都許久沒遇到過這麽早就有人上門來敲門的情況了吧。
門房確實震驚,天未亮就有人上門來敲門的情況他已經好多年未曾遇到過了,一年有三百六十五日,其中有三百六十日侯府是門可羅雀的,剩餘那五日便是幾個比較重大的節氣,各家看在侯爺的麵子上,來做麵子情送禮的,就算送禮也隻是交給門房或福伯登記一下茶水都不喝就走了。
所以剛剛聽到敲門聲的時候,他還以為是在夢中,翻個身繼續睡了一會.……呃,一會是多久?
大冬天的那門房後背都是冷汗,自家這位世子雖不曾處罰過什麽下人,但氣場是真的嚇人,府裏的下人就沒有不怵他的,哪怕夫人不管事,下人們也不敢造次——世子雖然和夫人關係很奇怪,但人在邊疆那三四年,東西隔三差五就有人送回來,世子這麽做,目的是什麽下人們稍稍猜一猜也能猜到三分,就更不敢有小心思了。
而現在自己這副睡眼惺忪的樣子被主子看到了,甚至都不知道這位主子究竟在門外站了多久!本來沒睡醒腦袋還懵著,現在更懵,憑著本能把大門用力敞開,恭恭敬敬把腰一彎再彎,“世子,您回來啦。”
“嗯。”
門房壓得低低的頭,看著主子天青色的衣角在門檻一晃而過,什麽責備的話都沒說,大步直接往裏麵走去。
門房咽了咽口水,重新活了過來,目送著這位主子走遠了幾步,自己撒腿就往另一邊的小路跑去——不能再失職了,得趕在世子進後院之前,趕緊把世子回府了的消息告訴管家福伯和其他同伴,得有人迎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