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父女相見
“林大人。”沉默良久,寧珂方才幹巴巴的說了一句。隻是多少帶了敷衍的成分,聽在林江耳中,也不過是審訊前的嘲諷。
於是便扭了頭冷哼一聲,“折壽,老夫當不起如此稱呼。”
生硬而冰冷,是那些自命清高的人都會有的疏離,完全都在寧珂的預料之內。隻是,看著林江不屑意味愈發的濃烈,心中還是拽出一絲絲的痛。
寧珂在矮桌前坐下,隔了一張桌,她是高高在上的國相寧珂,而他,則是地牢中被監禁的革職官員林江。他和她血脈相連,卻隔了這一張桌子無法相認。還真的是這世上最為遙遠、也最為難以跨越的鴻溝。
“林大人,此次前來,我是想找林大人了解一些事情,等到事成,大人便可洗冤出獄,官複原職。”
寧珂垂了眸,淺笑一聲。
看似八風吹不動的雍容自若。
“想了解什麽?”
林江終於回了頭,徐徐轉過身來。下巴上滿是青灰的胡茬,僅僅是看,也覺得硌得慌;雙眉緊緊縮成一團,一如往日,看來即便是在地牢裏,他也依舊憂心江南百姓;眸子失了往日的清澈,但聽到“洗冤出獄”四字時,那一瞬間的灼亮沒有逃過寧珂的眼睛。
“林大人掌管織造衙門時,孫康在哪裏任職?”
寧珂一臉嚴肅。雖然隱隱約約知道孫康一直待在織造衙門,可在林江卸任後能取而代之,必是還有後手。
“孫康一直在織造衙門。”
林江忽然垂下臉去,似乎對曾經那些事情有著刻骨銘心的記憶,即便是經年之後,也不願再提及。
等了許久,寧珂一直不問第二個問題,林江方才清了清嗓子,又道,“他在織造衙門的後廚做事,兩年。”
“那兩年後呢?”寧珂緊追不舍,繼續問道。
眸光上下流動,像是要把寧珂看透一層皮方才罷休。
寧珂終究有些心虛,隻是硬撐著接受林江的掃視。這樣又過了許久,靜的都可以聽到不遠處的水牢裏,有陰森森的冒著寒氣的水珠,一點點的滴落。
莫名的就又想起溺水的順妃,烏青的麵頰,發髻滾落的水珠……一如現在的陰森與寒涼。
大約,剛開始見著順妃慘死,她隻是想要權利,想要阻止殺戮的……可一步步走到現在,除非一直往上爬,不然她已無路可去。
盡管再往上爬的路上,她也卷入了殺戮之中。
又是過了許久,林江再次開口,帶著過分疲倦的沙啞,低聲道,“我沒有貪汙受賄……”
眸光終是在寧珂的沉默中漸漸黯淡了下去,“半個月後,皇城來人宣聖旨,說我不僅僅貪汙受賄還叛國通敵,所以才革職待用,關在地牢之中。幾乎是與此同時,孫康從後廚調到衙門,而且聽說,是沈覺上書力保。”
寧珂聽了許久,暗自在心中捋了捋,隻是奇怪。
她的爹爹,如何知道孫義允與孫康就是楚王部下?就連容楚都不敢斷然肯定的事情,為何她的爹爹就知道的這麽清楚?
而容清視察江南住到林府從而惹人誣告林江,真的隻是無心?還是容清,一直都在刻意隱藏些什麽?用這件事落實口實,扳倒她的爹爹,對他來說,不過是自損雙翼的行為,當真有什麽好處在其中麽?
隨即又問道,“那林大人可還記得是誰宣旨?”
“衛敕。”
林江後期合作態度良好,幾乎是用問必答,然而這輕輕兩字,聽在寧珂耳中,好比晴天霹靂。
沈覺上書力保孫康坐鎮織造衙門,衛敕宣旨罷免爹爹官職……似乎沒有聯係,然而又似乎總是有些隱隱的聯係在其中,最簡單明了的聯係就是,他們都是容楚的人。
可以說,在爹爹這件事情上,容錦、容楚和容清都有著各自的影子,然而難保太子和容靖不牽連其中。忽而便又想起容瑄當日笑語,那日她把在他手臂,他為她督造新府,君臣表麵和樂融融。
“即便沒有證據,捏造個把條罪證也不是不可以的……”
“先生不知,那林江可是燕王的人。大位所爭,不可拘泥。”
雖然人人都以為容瑄與容楚是一派,然而寧珂卻清楚,這些年來容楚養精蓄銳、暗度陳倉,所謂派係,不過是用來迷惑世人的借口。
隻是,若非與容瑄一派,容楚為何要這樣急著接連用出沈覺與衛敕來除掉自己的爹爹?
又或許?僅僅隻是自己想多了?
這最後一個念頭一轉,寧珂已換上盈盈笑意。或許,真的是自己想多了,衛敕身為身為內衛總管,沈覺貴為當朝右相,即便是不派他,還有左相陳玉和。怎麽說都是二分之一的幾率,大約,昭和帝恰恰便征用了這二分之一的幾率,自己又何必想那麽多呢?
“那林大人,可曾記得孫義允?”
寧珂此話看似問的無頭無腦,然而林江也是聰明人,心念一轉已然明白,於是苦笑一聲,“怎麽不記得?鼠輩而已,據聞,妻族在上亥極是橫行霸道,欺壓百姓,隻是不明白,為何這官穩穩的坐了這麽多年,而且還有更進一步的趨勢。”
頓了頓,又道,“他曾送一柄羊角刀給劉知義……”
隨即起身,寧珂以為林江要回去躺著,也慌忙站起身來,卻不防林江快步越過矮桌緊緊握住了自己的手。
心念一動,鼻尖一酸。
她雖對所有人都能長袖善舞春風化雨,可麵對爹爹的時候,說到底也隻是個孩子。
“回去再看,大約此生,你我再也見不著了。”
林江俯身靠近寧珂,聲音低沉,帶著不易擦覺的傷感,說完了,抽出自己的手拍在寧珂的肩上,苦笑一聲,再次低聲道,“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