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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 狹路相逢

  “寧大人?”見寧珂許久無話,衛敕試探著叫了一句,隨即歎了氣,壓低聲音,好似交心一般道,“寧大人,皇上操勞國事,底下若有些無知宵小惹得大人不快,也請大人看著皇上的麵兒,別計較了。”


  寧珂冷笑一聲,無知宵小……怪不得衛敕能近身侍奉昭和帝這許多年,原來這人心思,最善揣測帝王心意,若要論起善後來,恐怕不比宜妃差上半分。


  隨即應了一聲,“寧珂懂得。”


  眼光極快的掠過衛敕,這人樣貌平凡,隻是一張白麵團似地臉,在這陽光的鍍貼下,愈發的慈善可親,就連唇角那淡淡笑意,也勾出了最溫暖最平和的弧度。


  然而與此同時的一瞬,便又想起那愴然的林府血案,想起亂墳崗上被蠅蟲環繞的爹爹,不由得便想起,衛敕是他的人,沈覺是他的人,這滿朝的文武百官中,至少有一半是他的人……他有這麽大的權勢,卻終還是不肯放自己、放林氏一條生路。


  心仿佛便一寸寸的墜入冷波之中,沒了再說話的興致。


  瞧出寧珂心緒不定,衛敕笑道,“鍾粹殿還有諸多事務要忙,寧大人,奴才就先告退了。”


  “今日心緒不寧,恕不遠送了。”寧珂勉強扯起一個笑臉,待看著衛敕消失在豐皓軒的門外,方才轉過身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日光自天際垂落,雍容的金光中,單薄的少年負手立於豐皓軒的魚池前,深青的衣袂,在風中卷出扯不斷的哀愁。


  ……


  容楚趕回江南,本以為會看到恰好到了江南等他一同回皇城的寧珂,不想,接到的卻是林江被解押進皇城的消息。


  一驚之下,來不和杜禾商議,便自知府的馬廄中帶走了所有的馬匹,一路上沒有片刻停息的趕回皇城,希冀在所有的一切都來不及發生的時候,自己可以阻止。


  盡管明明就知道,解押皇城……就是再也沒有了回旋的餘地。


  馬鞭不知疲倦的揚起,再落下。腦中除了追趕就再也沒了旁的想法,道路兩旁的樹連綿成片極速而過,紫練給杜禾留了信便也挑了馬日日裏不遠不近的跟著……然而此刻,是否有人跟著他已不再重要,他現在僅存的信念,便是趕在寧珂之前回皇城,阻止沈覺所有的動作。


  一路上馬換人不歇,往日快馬半個月的路程,隻用五天,便回皇城。


  正要進城的時候,恰好聽見守城門的人攏了手,打著嗬欠閑閑的笑,“皇上都答應寧大人厚葬林江,寧大人這才沒繼續計較的……”


  遲了……還是遲了……


  聽見這句話的容楚隻覺得渾身一冷,這幾日來支撐著他不停奔趕的支柱轟然坍塌,一瞬間便覺得天旋地轉,全身被抽空了力氣般的癱軟了下去,若非後邊趕上來的紫練扶住,必會一頭栽在皇城大門之前。


  如歌……


  容楚踉蹌幾步趕到了亂墳崗,一如既往的彌漫著腐朽和糜爛的味道,吸血的蠅蟲盤旋在新鮮的屍體上,不時的抽了空叮血而食,容楚天青衣袖慌亂的掃過空中,希望以自己這微薄的力量還已死的林江一片清淨,然而,人都死了,還哪來的清淨?

  容楚終是茫然的跪下,明明對著林江死不瞑目的屍體,腦中卻一遍遍的浮現出那個與林江血水相融的女子,紅衣單薄,肩膀消瘦,笑容清麗……然而,自今以後,這笑容,可還會對著自己綻開?容楚一遍遍的想,一遍遍的想玉章宮、想瓊華宮、想江南、想上亥,想他和她一起走過的那些路……如今,那路還在,那情未了,那人……大約是再也不會原諒自己了。


  指尖觸著地皮,仿佛就看見那單薄的女子跪在這裏,帶著巨大的恨意與悲涼,把手心裏這一片帶了零碎指印、麵目全非的草皮當做自己肆意揉搓。如歌,你該恨我,隻是,你若恨我,為何不操刀於我回皇城之路?為何寧願被父皇軟禁在宮中,也不願聽我一句解釋?

  空中蕩悠悠的飄過幾朵白雲,在這陽春三月裏,他的心,卻一點點的沉在無邊的苦海之中。


  紫練怔怔的站在容楚身後,忽然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明明是想好了任憑容楚生氣、發怒、更或者是千刀萬剮,自己都毫無怨言的受著,然而此刻的容楚,就是這麽愣愣的跪在那裏,魔怔了一般隻管盯著草皮看,沒有絲毫生氣的跡象,卻比生氣更讓自己心裏為難。


  “主子……”


  紫練囁喏出聲,然而心中終還是覺得理虧,吱唔半響,隻能幹巴巴的說道,“主子,我們進城吧。”


  容楚在紫練的攙扶下站起身,從皇城內傳來的風,帶了旖旎繁華的脂粉香氣,帶了男歡女愛的春意逶迤,然而走過九重宮門,穿過這十裏長街薄涼人性,再撲到臉上,便隻剩了一刀刀剮在心裏的痛。


  地平線永遠都在視線之外,一抹殘陽,遠而高的的掛在碧藍天幕之上,照的皇城中簷角高飛的鍾粹殿,閃爍如金。


  “走吧。”


  容楚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不敢去想那皇城六日,寧珂如何以自己單薄的身軀撐起本不該她撐起的苦難,千般思緒,萬種寂寥,卻都隻能隨著那長長的一聲歎,如流水,潺潺而去,就像人生中永遠錯過了就不能挽回的東西。


  比如生命。


  再比如,愛情。


  ……


  寧珂回朝,國子學曾震驚於寧珂風華的學子們,決定借此機會在宴春樓宴請寧珂,一來是迎接寧珂,恭賀江南、上亥之事的完美解決,而二來,也是為了探一探昭和帝的口風。


  昭和帝進來屢次稱病不上朝,但衛敕行事一如既往,並沒有表現出昭和帝大限在即的意思。


  容瑄以太子的身份監管朝政,昭和帝卻好似故意給他難堪一般,安排了陳玉和、沈覺、霍珺三人輔政,三人中除了沈覺名義上是太子的人外,其餘兩人與太子都不是很合拍,是而容瑄行事,諸般艱難。


  而此刻被變相囚禁在宮中的寧珂便萬分的重要了起來,國子學中諸人的出路,大多便寄托了寧珂的身上。


  待聽到國子學學員們準備宴請寧珂,禦書房中的昭和帝淺淺一笑,“難為他們有心,你就去吧。”隨即仿佛想起什麽似地一拍額頭,笑道,“你撿回來的那個孩子……叫……呃,叫星軌的,讓素絡照看就好。”


  寧珂擦了擦研著磨的手,低低笑了一聲,“臣明白。”


  幾日後,依約而去的寧珂抱著國相府最好的酒,帶著昭和帝安插給自己的眼線,一步三晃的去了宴春樓。


  宴春樓在皇城的最南端,說不上最偏僻,但還是比較僻靜的地方。然而今日……寧珂有些啼笑皆非的看著摩肩接踵、簡直可以用人山人海來形容的宴春樓,一霎那說不上心中有些什麽滋味。短短數月,她進了國子學,再因了國子學解出成文卷,最後,也是因為成文卷打開自己人生中的十色流光。


  這十色流光,驚心的斑斕,卻在江南、上亥之行後,在心底的最深處,凝成了無限濃黑的深淵。


  就像這皇城中的天色,被四周高偉的牆禁錮成方方正正的一塊,永難跨越。


  “恭喜寧大人啊……”


  “寧大人,一別亦久矣……”


  “久矣,久矣。”


  寧珂笑著對著周圍一圈人作揖過去,臉上掛著不知疲倦的笑,看似一如往常的雍容自若,坦然的在孫大飛身旁坐下。


  孫大飛有些受寵若驚的意思,慌忙跳起來,讓過陳穎,道,“寧大人,陳穎兄弟曾是你的同位,今日重逢,也當是坐一席的。”


  陳穎也不推辭,待孫大飛坐到了第三席,方才落了座,笑意淡淡,“寧大人,今日這宴春樓裏的人可真是多。”


  “是啊,真是多。”


  寧珂應的隨心,隨即抱過一壺酒來,分別斟了兩杯,推了一杯給陳穎。


  “你我同窗情誼深厚,來,我先敬你一杯。”


  陳穎撇撇嘴,卻毫不推辭,端起杯來一飲而盡,許是動作太猛,反而將酒灌在了嗓子裏,猛地一陣暈眩後就伏在寧珂肩上咳了起來,溫熱的氣息帶著幾分濃而醇的酒香拂過寧珂的耳垂,恍然便想起,什麽時候,也有過這樣華豔而清涼的氣息,拂亂自己的心緒。


  “陳兄,別喝的太快了。”


  寧珂好意拍了拍陳穎的背,然後下一刻,一錯而過的眼光中,卻現出一襲碧青長衫的身影。


  容楚。


  一怔之下便忘了手裏的動作,然而陳穎劇烈的咳嗽又把寧珂的思緒拉回了眼前的席宴上,寧珂無意識的拍打著陳穎的後背,眼神卻不受控製的瞟向靜立在另一廳屏風外的容楚。


  他在的地方,煙塵不起,嬉笑怒罵、人生百態,隻能低入塵埃。


  “太子殿下到——”


  寧珂聽著內衛的通報,眼神卻看見屏風外那一襲碧青長衫,隨在容瑄的身後,一步步移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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