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 接風宴春
然而無論寧珂心底怎麽想,此刻的容楚都是一句一呢喃,愈發撩撥的寧珂心頭如小鹿亂撞,尤其是濃醇的酒香透了華豔而清涼的氣息入骨而來,心中燥熱的風就如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撞,吹到哪裏,哪裏就燃燒成洶洶的火焰。
“容楚,你無恥。”
雖是壓低了聲音,然而那痛恨以及不屑,還是從牙縫中一字一句的擠了出來。
“我無恥?”然而容楚淺笑一聲,並不買寧珂的帳,“如歌,不要因為戴了麵具就把自己當做假人去看,你摸摸你的心,它什麽時候跳最快?”
“哦?”寧珂一聲冷笑,垂了眸不夾雜一絲的感情,“我以為,我已經沒有心了。”
“那我幫你找回來。”
陽春三月的風穿過長長的回廊,幾折幾曲,阻滯著裝醉的容楚連帶了寧珂齊齊頓住。
沉默良久,寧珂伸手推開一扇門,“殿下請。”
宴春樓有一個與其他酒樓不同的設計,就是茅房外設了單獨的更衣間。容楚深吸一口氣,衝進茅房,對著一個坑大口大口的吐了起來,蒸騰的酒氣撲麵便升散開來,其餘的人們紛紛掩了口鼻,斂起心神快步離去。到了更衣室,寧珂忽然捂住肚子,“哎呦哎呦”的便進了茅房。
寧珂一進來,就朝後靠在門上,將門牢牢的抵住。
“說吧。”
“今年春闈的變動,大約你也聽說了。”容楚擦了擦嘴,回過身看著寧珂,“可笑大哥卻以為父皇要動他的根基——你是知道的,年年春闈前三甲作為太子門生,這規矩一直未曾變過。你的派係一直又不分明,雖說與我走的略近,可黃秋生搜查國子學一事,已鬧騰的沸沸揚揚,大哥與二哥連接兩次栽倒你的手中,自然想要動你。”
“怎麽動?”
“一時半會兒查不到這麽詳細。”容楚笑了一聲,“所以你一會兒必須馬上走,最好徹夜待在鍾粹殿,大約今夜的鍾粹殿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寧珂略略沉吟,“你看會是誰?”
容楚淡淡道,“大哥。”隨即想了想,又道,“必是二哥挑撥在先,按大哥的性子,是斷斷想不到這些事情的。”
正說著,忽然有人砰砰的敲門,隨即便聽到容靖的大嗓門,“你們兩個人,怎麽這麽磨嘰,一個喝醉了吐也能吐這麽長時間?”
寧珂拉開了門,對容靖苦著臉笑了笑,“殿下醉得厲害,吐個不停。”
“既如此,那便散了吧,左右明日早朝是不可遲的。”容靖探頭看了看茅廁內部,隻見容楚扶了矮牆,還在那裏吐的天昏地暗。
寧珂又扶著容楚回了大廳,期間國子學的學員們都已盡數散去,隻留一席殘酒,幾盞瓷燈,卻於那氤氳如霧的煙氣中,平添了一絲絲無法言說的氣韻。寧珂托腮看著容靖和容清兩人搶著酒令,眸中流光宛宛,再加上那若隱若現的流波笑意,愈發勾的人想起“當軒對尊酒,四麵芙蓉開”之句。
容清向來喜好風雅,瞧見寧珂如此風姿,便不由的笑了一聲。
人對於美好的事物大多是沒有抵抗力的,尤其,他對麵還坐了寧珂這樣一個堪稱風華絕代的雍容之人。容清從來不相信自己有斷袖之癖,然而卻總覺得眼神無法從寧珂周身扯開,這樣清秀的不沾染俗世塵骸的男子,即便是他,也不由得為之心動。
於是淺笑一聲便道,“說起來,小王那日府中來了一個據說是遊仙的人,最會算命測字,今日恰好便在這宴春樓中,寧大人要不要試試?”
“殿下說笑,寧珂命本如此,即便是算,也算不出什麽的。”
寧珂推了杯過去,佯裝出了幾分醉意。
然而一旁的容靖卻並不打算就此放過寧珂,反而端起了酒杯細細把玩了一番,笑道,“話不能怎麽說,知天命才能改天命,既是如此,就勞煩六弟去把那遊仙請了來,給諸位都算上一卦,也算是助興之意了。”
“如此甚好。”
容清淺笑一聲,拍了拍手,身後侍立的人早有準備般便將那所謂的遊仙帶了進來,那遊仙一副落拓樣子,隻是那落拓之中,偏生又多了幾分瀟灑不俗。
這風姿,還真有幾分仙的樣子。
“道號梅亞子,見過各位王爺,官老爺了。”那梅亞子一躬身,長揖到底,而後踱到了容瑄的身前。
容瑄心裏本就緊張,自那梅亞子出來,額上愈發的滲出一層薄汗,在海棠花樣彩燈的照射下,愈發的清晰。梅亞子不急不躁,盯著容瑄看了良久,方才一躬身,隨即起身,十指翻飛如花,不消片刻便結了一個手印在那裏。
“如何?”
容瑄按捺不住,雖是壓低了聲音,可還是聽得出因激動而微微的顫抖。
“這位必是大貴人。”梅亞子散了手印,撚著胡須笑了一聲,“龍行虎步,猿臂蜂腰,通身便帶了統領河山的氣派,再看這方口闊耳,鼻梁高挺,主大吉大利,大富大貴。想天下這最大的吉利和富貴是什麽?”說到這裏,竟戛然而止,留下了好大一個懸念,未等容瑄回過神來,便走向容靖。
容靖慌忙端端正正的坐好,梅亞子左右轉了幾圈,對著容靖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鼻頭有肉,心內無毒。”隨即俯身過去,壓低了聲音道,“生逢亂世,必為將軍。”
容靖被最後這一句話震得愣了愣。
生逢亂世,必為將軍……那什麽樣的世道,才算是亂世?
然而此刻的梅亞子,卻已走向踉踉蹌蹌推開屏風走過來的容楚,順勢一扶,便笑道,“白氣灌頂,必為貴主啊!”
容瑄眸色忽然盯住,在容楚的身上來回掃視一番,擱下手中酒杯朝梅亞子走了過來,笑意卻晃晃的燭火下卻現出幾分猙獰來,“你說說,是我貴還是他貴?”
寧珂支頜,伏在燈火的影中,含了淺淺笑意看著對峙的兩人。
莫名便覺得容瑄當真開始杯弓蛇影了,白氣灌頂,有漢高祖劉邦趁亂而起一鳴驚人,也有白虹貫日,荊柯刺秦不死不歸。若生逢亂世,每個人都是自己的貴主,容瑄又何必斤斤計較這一兩句重複了的台詞?
豈不是,在這一幹親王中丟了自己的麵子?
容楚抬起了眸。
那眸中仍舊浸染了無數的酒意,隻要一眼,便可淪陷在那雙醞釀了陳釀老酒的眸中。
“就是,你說說,大哥貴還是我貴?”容楚瞪著眼,仿佛責問一般,“大哥身為東宮太子,我……不過就是一介落拓王爺,怎麽敢……敢和大哥相比?”隨即一笑,又道,“不過說的也是,臣隨主貴,大哥……大哥貴就是我貴。”
這一番話說下來好似繞口令一般,逗得容靖和容清都笑的直不起身子,若放給旁人,別當做一個笑話說過去便罷,然而偏偏此刻當了真的容瑄就非要讓梅亞子說出個所以然來,見梅亞子愈發的支吾,心中便愈發的不痛快,幹脆扯起了梅亞子的衣領,拖著梅亞子幾步走到自己的席麵上,“你說!”
梅亞子瞟了一眼容瑄,又看看四周的幾位王爺,和那看似已沉睡在燈火闌珊中的寧珂,便皺了皺眉,“殿下,可否借一步說話?”
向來眼疾手快的容清此刻的反應愈發的快了起來,一手扶著容楚,一手拉著寧珂,身後還帶著容靖,慌忙給已動了怒氣的容瑄和戰戰兢兢的梅亞子騰出密談的場所。
即便是架出了大廳,寧珂還是一副睡不醒的樣子,幹脆的靠在了牆上,迷迷糊糊的還說著,“唔,有點困……”
因為距離過分的近,容清便瞧見寧珂的臉已染上酡紅,呼吸因醉酒開始急促,心中便詫異,暗道今晚寧珂也沒喝多少酒啊,怎麽會醉成這樣?那邊的容楚,卻也因不勝酒力,幹脆的靠在了容靖的肩上。
容靖眉心挑了挑,使勁推開容楚,嘟噥了一句“我可沒你那癖好”後,幹脆的站在了容清的身邊。
沒了依靠的容楚看了看寧珂,眯著眼嘿嘿一笑,指著寧珂道,“靠牆好,靠牆牆不跑……嘿嘿,牆……牆也不嫌棄我……”說著,便也學著寧珂的樣子,靠在了牆上。
雖是靠了牆,可裏麵兩個人的聲音並聽不清楚。
隻是偶爾聽得見零星幾字,卻也無法連貫起來。天青的衣袖下,容楚一動,做了一個奇怪的手勢。
這手勢,除了容楚對麵的寧珂注意了一下,容靖和容清,誰都沒有看到。
寧珂一直半眯著的眼瞧見容楚那手勢,總算睜了睜,帶了一絲不知是倦意還是醉意引出的曖昧氣息,朝著容清踉蹌走了幾步,低低笑著,“不行了,熬不住了……今日這酒也太烈了些,對不住幾位殿下,臣……就此告退……”
路過容清的時候似乎被什麽一絆,容清伸出手去扶,“大人慢些。”
然而容清的眼神,卻是在看向容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