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職務調動
“你還沒告訴我什麽是‘道’。”聖巫揚了揚手中的《周易》,衝著發呆的常信氣鼓鼓的叫了一聲。
“一陰一陽謂之道。”常信深深鎖眉,口氣中略帶了一絲不耐煩,指節輕屈叩了叩桌麵,“天地萬物之理,莫不有對,所謂‘有無相生,難易相成’,便是道了。”
“哦。”那聖巫應了一聲,卻仍是不大懂的意思,含糊便應了過去。
而常信卻真的再也打點不起半分心思來,隻能勉強保持了一個還算鎮靜的外表,眼神卻不時的瞟向窗外,微微有一絲的響動便會讓常信的心中惶惶許久,忽而在心中安慰自己大約今日皇上高興多留了報信的人一會兒,忽而又想此刻或許因為什麽事耽擱在了路上,然而焦躁許久,再去看一旁的沙漏,竟連半刻鍾也沒走。
常信心中便懷疑,這沙漏可是壞了?
然而昭和帝卻明令,教導聖巫期間不得擅自外出,活動範圍也被局限到了這一間稍大的客室。
心中難免憤憤,然而這憤憤之情下去了,便又開始慌張了,怎麽感覺過了已經這許久還是沒有人過來通知?可別是又出了什麽岔子罷?
“國相大人到——”
門外侍立太監的一聲厲喝打斷了常信所有的思緒,猛然一瞬間隻覺得心跳的狂躁又不耐煩,按理來說,這些事本來是衛敕來宣的,雖不明白為何派了寧珂,然而卻也來不及細細思量,迎出門便拜了下去。
俯身的一瞬已想的明白,自江南、上亥之行後,寧珂雷厲風行卻又不顯山露水的手腕深得昭和帝賞識,後繼一係列動作中,大刀闊斧,分割軍、政、財三權,給坐鎮皇城的昭和帝吃了一記定心丸,自此尊崇萬分,即便衛敕,也並不能及。
“常信叩見國相大人。”
常信撩起衣袍,拜倒在地,眼角餘光卻見身穿朱紅官袍的寧珂在距他三步前停下。
心裏沒來由的就是一陣慌亂,然而等了許久也沒聽到寧珂宣讀什麽聖旨的聲音,忐忑的一顆心不知道該安置在那裏,隻覺得在寧珂那逼人目光的注視下,後背隻能愈發僵硬的一點點弓了起來。
“常信聽旨。”
注視了常信許久的寧珂此時才緩緩的接過身後太監手中的明黃聖旨,徐徐展開。
“北周祖法,國儲重器,不可輕立,亦不可輕取。”寧珂的聲音鋒芒盡斂,一字一句咬的格外清晰,隻是速度也太慢了些,常信滿心的不耐煩,卻也不能有所表現,隻好仍舊俯了身聽旨。
風聲如水,自耳畔潺潺流過,隻是卻無法滅了常信心中那無名之火。寧珂所奉的聖旨冗長而繁雜,然而羅列所訴,卻皆是些點不到重點的語句,常信微微動了動身子,示意正在宣旨的寧珂,快說重點吧我跪的受不了了。
寧珂卻依舊不急不躁,待到那聖旨已讀過三分之二,語調陡然升高。
“……然骨肉相殘,倫理不容,故先遣差使,考量一番。國儲重器,廢之須慎,立亦慎也。特遣燕王容清與國子司業常信一並教導南疆聖巫,以保我北周萬世無虞。”
常信聽完這一大段話,雖說的並不是他心中的意願,然而卻忽的鬆了口氣,倒覺得這法子也著實不錯,舊太子剛死便立新太子,確實也有說不過去的感覺。
於是俯身便又拜了拜,沒了心理上的負擔,此次俯身便輕鬆了許多。
“臣常信接旨,叩謝皇恩。”
不立太子,公平競爭,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常信笑了一聲,將聖旨遞給跟出來的侍從,吩咐了放在哪裏後便要請寧珂進去坐坐,寧珂習慣性的想要拒絕,然而南疆聖巫就在裏麵這個誘惑還是誘的寧珂頓了頓,半響,淺笑一聲,攀著常信的臂彎便走了進去,“稍坐一會兒,還得去兩位殿下那裏宣旨。”
“好說好說。”
常信滿臉堆笑,然而下一刻,卻猛地愣住。
兩位殿下?
或許從三位殿下分別主管了什麽事務也能看出昭和帝到底屬意於誰,於是常信便又含了一絲僥幸問道,“不知另兩位殿下又主管的哪裏?”
“這聖旨都是沈相那邊剛傳出來的,黃綾未撤,是而我也不是很清楚。”
寧珂淺淺一笑,無聲的推開了常信的問話。
“那既如此,國相大人還得先去傳旨才好。”常信腳步頓住,看似諄諄教導,“萬萬不可為這等小事誤了傳旨大事。”轉目一笑,又道,“不過,待國相大人傳完了旨,常信還是在鴻臚客館恭迎國相大駕的。”
等我宣完了旨再來?好讓你摸清楚幾人都分管了哪裏?寧珂斜睨了眼看著常信,輕笑了一聲,不置可否。
暮春將盡,此刻已有了初夏幹燥而舒爽的味道,無論是早晨還是中午,都一日日的熱了起來,偏生寧珂這可洞穿一切的眸光打在常信身上,順著藏青的官袍一分一寸上下的移動,很慢,卻足以讓本就膽小的常信愈發的忐忑不安了起來。
於是便不由的打了一個寒顫。
“不過,就是先進去坐坐也無妨的,喝杯茶解解暑氣也好。”常信慌忙把自己的話圓回來,然而寧珂已放開了常信的胳膊,有些奇怪的笑了一聲,“常大人說的是,得先去兩位殿下那裏宣了旨才好。那常大人既如此說,寧珂也不久留了,大人深明大義,必當在皇上麵前美言幾句才是。”
“那就多謝國相大人了。”
胳膊失了寧珂的把持,一瞬間有了須些的風灌進來,吹開了和著汗連綿粘在胳膊上的衣衫,莫名的不適感。常信慌忙攏了手淺笑一聲,目送著寧珂帶了那小太監又快步出了鴻臚客館的大院,方才一聲輕歎。
佇立在鴻臚客館的大門前,藏青的衣袍掠起又落下,眼神順著同樣藏青的山脈,卻頓在了皇城外的方向。
大風將起,也不過,各自為安。
……
寧珂趕到齊王府的時候被沉悶的氣息壓的透不過起來,因為自己的武功底子,自然便感受得到,齊王府中任意一個人都是高手,雖著麻衣,看似麵無表情毫無生氣,然而寧珂卻感受得到,若有風吹草動,這些人立刻就會展現出動如脫兔的一麵。
“國相大人到——”
身後的太監適時的通報了一聲,立馬便有齊王府書房的人迎了出來,朝著寧珂便拜下。
“殿下可有在府中?”寧珂淡淡瞥了一圈,沒有容楚的影子,四下裏也沒有那熟悉到驚心的檀香,忽而便定下了心神,不見麵,總好過她想象中的見麵後卻無話可說。
“回國相大人,殿下一大早就出去了,西城有百姓爭地,把官司打到了殿下禦前。”
那管家大有容楚的風範,雖跪倒在地,卻不卑不亢。寧珂讚許的看了一眼,但並未允許自己流露出過多的表情來,順著昭和帝的意思,等了一會兒,並不見容楚回來,便把聖旨宣給了那管家。
待那管家接了旨,寧珂又笑著與管家寒暄了幾句,方才出門。
細細想起來,這似乎是自己第一次進齊王府。
不在他們初相見便淪陷了一顆心的時候,不在他們經曆了生死險些便要更進一步的時候,卻是在所有的一切都已成蒼涼的往事,再踏入這齊王府,莫名的便心悸而拘束了起來。
幸而,他不在,他沒有見到她。
便省去了諸多的尷尬與不適,怕也是上蒼仁德,不忍見她的淒苦吧。
寧珂苦笑了一聲,便徑直去了秦王府中。
她卻不知道,在她離開了齊王府後,有人立在了書房內,透過雕花木窗久久的看,看她雍容自若的宣旨,看她坐在紫藤桌旁等他回來,看她最終把旨意宣給了管家後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看她隻是禮節性的寒暄後便轉身離去。
那個背影,明明離他這麽久,卻又那麽遠。
遠到隻要一步,便再也回不來了。
“殿下。”管家叩了叩書房的門,聽到回應後便推開門走了進去,把手中的聖旨給了容楚,簡練的把寧珂的話重複了一次。容楚接過聖旨後就把管家趕了出去,自己盯著那聖旨看了許久,又貼近嗅了嗅,待到確定屬於那女子的氣息漸漸消散後,方才徐徐展開。
不立太子。
早在他的預料之內。
或許,這其中也少不了她的動作。她是昭和帝身邊最為了解他的人之一,他的命都握在了她的手中,隻要她在昭和帝麵前提起衛敕也是自己的人——
不敢想,後果真的不敢想。
然而,若是這樣能讓她不再恨自己,也是值得的吧。
眼神微微一恍,便順著聖旨繼續看了下去,待看到封他去查補戶部的虧缺,心中又是一拽,國庫虧空已不是一天兩天了,而且挪用私銀的多是皇親國戚、朝中大員,這虧空,又豈能是好補起來的?
大約,這也是她給老皇帝吹了耳邊風的後果吧。
寧珂兀自苦笑了一聲,寧珂,你可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