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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 痛失愛女

  平凡而普通的容貌,四目相觸的那一刹,潛意識便裏覺得莫名的熟悉——一瞬間盡數忘卻的前塵往事似乎又席卷而來,是了,大約他們之前也是見過的,就如那夜借風而來的,華豔而清涼的氣息。


  隻是與那氣息又不同,帶給她的不是難以拒絕可又從心底排斥的尷尬,相反,卻是莫名的心安。


  旁邊的邱昱還等著她的態度,良久,她輕笑了一聲,垂下眼簾,將目光凝在那被燭火無限拉長的黑影上。


  “王爺挑選的,畫眉都喜歡。”


  畫眉……她叫自己畫眉……


  普雅梅果緊緊的攥住了手,新換了的下人衣衫遮不住他蜷了鬆、鬆開再蜷起的手指。


  那真的是她嗎?從來未曾想過,卸下麵具的她會如此溫軟,笑語呢喃,如花輕綻。普雅梅果怔了怔,又朝那女子撇了過去,很小心動作,畢竟身在敵營,稍有不慎,莫說是自己,就連她也會被連累進去。


  再次確定真的是她,無論她到底有多少張麵孔、到底會怎樣的千變萬化,隻那雙深如枯井,卻又籠了蒙蒙水霧的眸子,便可佐證他所有的判斷。


  真的,是她……


  “嗯,你先下去吧。”邱昱目光掃過普雅梅果的身側,隨即收回,重新放在攤開的《南疆文辭》上。


  普雅梅果小心翼翼的行了禮,跟著老張走出去,然而卻覺得身後有一道他最為熟悉的目光打在他的背影上,帶著沉默卻不容忽視的力量。微微一頓,走過門檻的時候側眸,看見的,卻是她依舊指點著文辭上的某一處笑意淺淺。


  斂了心神快步離開,就仿若,她不曾抬起頭,而他,也不曾回頭去看。


  夜深了。


  普雅梅果躺在大通鋪上,輾轉難眠。


  她還是她,隻是那神色,又陌生的不全似她。


  寧珂……畫眉……你到底還有多少個身份,是我不知道的?


  月色如水,毫不吝惜的傾注在大把大把的樹葉上,深深淺淺的綠色在陰影中交錯蜿蜒,便如他隱晦而又糾結的心事。


  邱昱擱下手中的棋子,歎了一聲。


  棋盤上黑白兩子各自為營,然而卻一片混亂。乍一看似乎白子略占上風,然而黑子卻也步步緊逼,棋局慘烈,卻走的毫無章法,走到最後,隻能成一局死棋。


  死棋……


  邱昱心中莫名的就煩躁了起來,一伸手就把棋盤推落在地,清脆的裂玉聲中,邱昱雙手猛地拍上桌子,一瞬間的天地失色,餘光卻瞥見那封從大營來的快報,靜靜的被他擱在書匣的最上頭。


  長歎了一聲坐下來,邱昱取過那封軍報。


  “邱鶯失蹤——”


  所有的事情都亂成一團,邱昱狠狠的揉了揉頭發,站起身來。月色清冷,而他的麵色,也不會比這月色好看幾分。


  邱鶯失蹤,他的王妃雖可稱才智過人,可畢竟身為一介女子,她又能堅持到什麽時候?

  仰起頭看著月色,良久良久,仿佛是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來,“回大營。”沉沉的蒼穹下結起了層層的霜,澄黃的月光打上去,又折射出清寒的光照在邱昱臉上,照出他近乎慘白的臉色。


  這世上,總還是他在意的東西的。


  比如邱鶯,比如他的王妃,阿史那玉竹。


  大營。


  距離元城不遠,相比起來,倒是距斷頭崖更近一些。


  邱昱一路上的臉色都不好看,似乎是因為斷頭崖下那一戰的慘烈,自出兵從未遭受過如此大挫的他心懷戚戚;又或者是因為邱鶯至今下落不明,大營中,王妃的軍報一封接著一封,沒有人知道向來穩重聽話的郡主邱鶯去了哪裏。然而,除了老張,旁人並不知道他們高高在上的南疆王,此刻同樣因為元城棋苑的畫眉而心神不寧。


  “為何不帶上她?”


  老張騎馬緊隨在邱昱的轎旁。


  “棋苑人多、雜亂……”邱昱揉揉額角,將手中的軍報擱在一旁。


  老張沉吟不語,神色卻分明的奇怪了起來。斷頭崖一戰,邱昱的近身內侍幾乎全都慘死,倉促之間來不及招募,隻能用老張充數了。


  “棋苑有萬博坐鎮,絕不會出什麽幺蛾子。”


  老張忽然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


  然而邱昱卻明白老張擔心著什麽,普雅梅果出現的實在太是時候,為了進棋苑又甘願在額上刺字——額上刺字,這是南疆古時買賣牲畜時才會留的印記。


  即便如普雅梅果所說,他確實是普雅阜的私生子,那普雅阜與生俱來的高傲,為何不見他遺傳了一分?

  畫眉的身份蹊蹺,普雅梅果此時進府蹊蹺——雖是應著斷頭崖一戰慘死的普雅阜的名號,然而他還是懷疑他,不然,也不會在他的額上刺下“邱”字,然而普雅梅果的坦然接受,卻讓他愈發的懷疑。


  不顧一切的想要進府,隻能是為了那個被他擄來的女子。


  他的——畫眉。


  濃雲蓄足了水汽,到了夜間的時候,向來少雨的大漠便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細密如針,暈染的邱昱本就濃重的心思愈發的沉鬱起來。然而到了大營的時候,天色卻漸漸放晴,層雲漸散,清輝灑在樹冠上,折射出輕霧般剔透的銀光。


  “王爺……”


  一騎絕塵而來,隨即在他的麵前站定,他最熟悉的銀盔紅馬,這是他的的王妃。


  “你這是……”邱昱詫異,若非要緊事,阿史那玉竹一向很少在夜間出來,更何況,還是獨身一人。


  “我找到了鶯兒。”一直到現在邱昱才發現阿史那玉竹有些不正常,臉色白的嚇人,一雙眼瞪得通紅,緊攥著韁繩的手微微的顫抖,還未走近便可體會得到那周身散發出來的巨大的寒涼。


  “在哪?”邱昱翻身上了阿史那玉竹的馬,坐在她身後,接過她手中的韁繩。


  阿史那玉竹顫抖著指向不遠處的斷頭崖,月色傾斜如水,邱昱心中忽然升起不詳的預感。是什麽時候?大約自斷頭崖一戰後,自己就已把斷頭崖當做阿修羅地獄了吧,那此時,他的鶯兒……不敢想,然馬兒卻通人性般的朝斷頭崖馳去,極快的速度,快到浸了雨的風從他的耳旁呼嘯而過,帶了的是刀割般的痛。


  懷中人瑟瑟發抖,那是他不曾注意過的,一向為他撐起一片安定的阿史那玉竹,何時,竟消瘦至此?


  消瘦到,即便是隔了盔甲,他也能感受到她高高隆起的肩胛骨,尖銳的如同一把刀,精準無比的刺入他的心髒。


  “玉竹……”邱昱緊緊抱住懷中的人,生怕一個不小心,她也會如同邱鶯一般,不經掙紮,便自他懷中飛走,就像風箏,“不會有事的……鶯兒她不會有事的……”


  時至於此,脫口而出的安慰卻是如此蒼白無力,斷頭崖意味著什麽?或許沒有人能比他更清楚。


  棗紅馬在羽嵐河前站定,隨即轉了幾圈,噴出長長的鼻息。


  馬蹄前,腐朽的屍身堆積如山,而在那屍山後,他卻分明的看到他的鶯兒,以一種古怪的姿勢跪在地上,麵對著北周的方向,手中的匕首,直直的刺入小腹之中。


  血腥的味道凝固在草尖上,揮散在斷頭崖近乎稀薄的空氣中。


  夜色戚哀,邱昱卻緊緊的盯著邱鶯手中的匕首,良久,笑了一聲,“昭和老兒,我還是低估了你……”


  阿史那玉竹緊緊的跟在邱昱身後,看見邱鶯的一刹也隻是猛地捂住嘴,再也沒有哭出聲來。


  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


  而此刻的棋苑,卻仍是難得的平和與寧靜,仿佛邱昱所曆經的慘烈與悲慟,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傳入棋苑中來。


  南疆的花色最為奇特,豔豔的紅,燦燦的黃,澄澄的藍……仿若所有的花都在自己最為絢爛的一刹靜止,盡情的揮灑著這為數不多的嬌豔。花叢中的女子含笑而立,側影是一彎細膩的弧度,僅憑側影,也想象得到正臉該是如何的驚豔絕倫。


  楊樹下的普雅梅果歎了一聲,“好美。”


  是好美,天幕悠遠,時光綿長,此刻,所有的一切在她麵前,也不過是一片鋪陳,失了本來的顏色。


  “再美也沒你什麽事,王爺說了,過了端午,就收她為小妾呢。”站在普雅梅果身旁的一個小侍衛笑了笑,有些尷尬道,“不過,終究是個戰俘,將來再有個一兒半女的,側妃的位置少不了她。”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普雅梅果瞥了那個小侍衛一眼,額角上也有一個“邱”字,這是繼他後第三個額角被刺字的人了。說來也怪,明知道混進來的人中少不了奸細,棋苑的管家萬博還是細致的一個個的刺了字,便放心大膽的把他們安排在了內院做苦力。


  棋苑的內院隻住了畫眉一個人,想必是個人就會看出邱昱這是引蛇出洞的意思。


  然而邱昱這一番回大營,已走了半個月有餘,他當真就放心棋苑魚龍混雜?還是,他早就有了什麽把柄在手,料定所有的人都翻不起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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