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白發紅顏
“阿娘，對不起，是女兒害了您！生養之恩，雲何以報！”
“阿娘，是女兒對不起您……是我對不起您啊！”
“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阿娘獨自生養之恩，情深似海，比起任何母親，劬勞昊天罔極。女兒結草銜環，難報其一！”
“女兒要不是天天嚷著找阿爹，還喜歡上阿爹，就不會遭天譴，阿娘便不會死，是女兒連累了您啊……”
“阿娘，您起來呀……讓女兒代阿娘去死，女兒不要阿爹，再不嚷嚷著找阿爹，不再喜歡他了……我誰也不要，隻要阿娘!”
“我不再是什麽桃夭，什麽香宓了，從此之後，我隻是玉小蝶，隻是阿娘的女兒。”
“阿娘，您聽到了嗎？您起來，起來看看女兒啊……”
香宓聲聲句句的啼哭，就連上蒼都似乎感動落淚，雨絲淅淅瀝瀝，澆得香宓渾身濕透。
她哭得肝腸寸斷，喊得聲嘶力竭……
十幾年來，她一直與阿娘相依為命，即便她隻有母親而無父親，即便她一直被人說成桃花妖，但她從未覺得自己是不幸的，從未有任何事令她一蹶不振。
她曾經告訴自己，一切的磨礪與挫折，都是人生中的一場修行，她要砥礪前行，鳳凰涅槃，活出風華絕代。
可是，盡管她再堅強，再無畏這次卻徹底將她擊垮。
若說這世間上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打垮她，也隻有那一直藏在心中十幾年的阿爹。
阿娘溫柔善良，無怨無悔的生下她，與世無爭，終究因為她，死得如此慘烈！
桃花源那些修煉數百年，好不容易才剛剛幻變的族人，隻做了不到一日的人，也因她全部殞命，她緣何不痛徹心扉！
香宓哭成了淚人，淚水打濕衣裙，瑟瑟顫抖。
不知是冷雨令人瑟瑟顫抖，還是心冷，凍得她哆哆嗦嗦，牙齒上下打架。
來桃花源殺人放火的，可以是任何人，卻不能是她想念了十幾年的阿爹！
不能是他！！！！！
這時候，夢貘又冷不丁道：“也不知小四的姥姥，醒來沒有？”
香宓回過神來，止住悲慟，看著夢貘：“小四的姥姥？她怎麽了？”
“是啊，她就在醫廬，我醒來時，看見她還躺在床上。”
小四的姥姥，怎麽會在醫廬昏迷不醒？
香宓顧不得悲慟，趕緊飛去溪畔的醫廬。
醫廬裏麵的床榻上，果然躺著個滿頭白發，衣衫襤褸，一身泥汙的老婆婆。
“……姥姥？”香宓一向隨小四叫老婆婆做姥姥。
那老婆婆果然是小四的姥姥，床邊還有姥姥破損成兩截的蟠桃拐杖。
她趕緊給姥姥號脈：姥姥如今的氣息雖然平穩，但看得出她曾經五髒六腑受損，性命垂危，元氣大傷，是被人救治回來的。
這樣重的傷，還能救回來，想來是仙界醫仙吧。
瞧姥姥的狼狽樣，許是她剛巧來桃花源，被凶手重創？
不管如何，姥姥也是被自己連累。
香宓又深深的愧疚，見姥姥性命無虞，急急吩咐呆呆，去破廟通知小四過來。
呆呆領命而去。
香宓看著身上有異味的姥姥，心道得給姥姥先洗個熱水澡，喂些流質食物。
又趕緊去殘垣敗瓦的廚房，燒熱水，做桃花羹。
香宓親自給姥姥搓洗身子和臉，姥姥似乎很多年沒洗過澡，尤其是那張沾滿風塵皺巴巴的臉，香宓為她撕開厚厚的一層泥垢。
撕去泥垢的姥姥就像剝殼雞蛋一樣，竟露出嬌嫩細滑如少女的肌膚，風華絕代的容顏。
沒想到看似老態龍鍾的姥姥，白發紅顏，竟有絕世之姿！
香宓看著姥姥，不禁驚為天人。
細看姥姥的容顏，頗為熟悉，竟有些像阿娘。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太思念阿娘親之顧。
她輕輕撫摸姥姥的臉龐，竟然倍覺溫暖，還有非常的熟悉感。
見到姥姥，撫摸姥姥，是香宓這陣子來，心裏唯一的慰藉，唯一的歡喜。
醫廬不僅有床褥，還有衣裳，是香宓偶爾給求醫者備換。
香宓給姥姥換了幹淨的衣裳，又扶姥姥起來，給她喂桃花羹。
本以為很難喂姥姥飲下，沒想到沉睡中的姥姥，嗅到桃花羹的香味，竟會張嘴喝下桃花羹。
隻是，喝完桃花羹，嘴裏喃喃自語著好吃，而後又沉沉睡去。
這時，呆呆飛奔而回，說尋不到小四，破廟沒有小四的蹤影，甚至他尋遍了桃花鎮，都沒有小四的蹤影。
難怪呆呆去了那麽久。
“小四到底去哪裏了，竟丟下姥姥不顧。”香宓搖頭輕嗔。
而後又歎口氣，略為沉吟：又或許，是姥姥來桃花源尋小四，才那麽巧，被桃花源的災害連累？
顧不得尋思小四去了哪裏，隻能讓姥姥在醫廬住下，改日尋到小四，再告訴他姥姥在這裏，省得小四擔心。
姥姥的拐杖破損成兩截，桃花淚又名桃花膠，很有粘性，平日裏香宓受傷，塗抹桃花膠就能完好無損。
她回花房上，取來一大罐桃花淚，這可是收集那株蟠桃神樹身上泌下來的桃花淚，是做桃花酥等食物最好的食材，也是她平日裏必備的聖藥。
取了些桃花淚將姥姥的蟠桃拐杖黏合包紮好，這樣姥姥醒來，也有拐杖可用。
對了，白無瑕說她的傷是紅蓮業火所留，紅蓮業火所留的傷疤連他們醫仙都治不了。
自己一向用這桃花淚治愈自己的傷口，會不會也能治愈紅蓮業火之傷？
不管能不能治吧，她還是姑且一試，脫下衣裳，把桃花淚厚厚的塗抹上自己全身的疤痕上。
黏黏糊糊的桃花膠塗抹上凹凸不平的疤痕上，尤其那張臉，更加的瘮人。
桃花源外麵的雨勢仿佛難以遏止，大雨滂沱，天穹仿佛崩塌下來。
暴雨成災，桃花鎮的人們跪在雨中哭泣祈禱：
“天漏了，老天爺，快讓雨停吧……”
“再這般下去，我們如何活下去啊……”
桃花源外麵傾盆大雨，桃花源卻隻飄著綿綿雨絲。
可見桃花源還真是得天獨厚的閬宛福地。
可惜上天不再眷顧，桃花源的生靈幾乎滅絕。
在人們的祈禱跪求中，老天爺仿佛能聽懂人們的哀求，看見人間疾苦，雨勢竟然減弱。
其實雨勢減弱，並非是老天爺大發善心，而是白無瑕化身的擎天柱頂住了蒼穹的窟窿。
香宓放眼看桃花源，曾經的碧樹繁花，早已是一片狼藉，落花成泥，與從前桃花盛綻，花瓣鋪陳如錦的絢麗景象，天差地別。
即便剩下那株碩果僅存的蟠桃樹，在微雨中也顯得格外的淒美。
一如香宓支離破碎的心。
綿綿雨絲，掛在桃花的枝條，雨珠在花朵上晶瑩欲滴。
安頓好姥姥，香宓就像外麵被暴雨打蔫的桃花，整個人被掏空，虛弱無力。
這些年，她除了身體冰冷徹骨，卻從未得過病。
即便有磕磕碰碰，隻需一點桃花淚，很快就會自愈。
這一次，她卻覺得自己徹底崩潰，隨時隨地會死掉。
如此也好，她就可以去地府向阿娘贖罪了。
還可以去陪那麽枉死的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