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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結著愁怨的丁香

  侯府。薄暮時分。


  ??那個被相府、王府四處派人搜索的陶夭夭,此刻正在床上黯然神傷,他已經瞪著天花板幾個時辰了。


  ??自覺寄人籬下受了冷遇的她不覺抑鬱症又爆發了,整個人都要死不活的,好幾天躲著玉郎,連飯都沒出去吃,隻跟玉笙推說人不舒服,躲在房裏想的卻是“該走了。如何走。走哪去。”


  ??就算認了個弟弟,也沒讓她產生歸屬感,因為玉笙也不過是個下人,離開了玉郎,他也沒有片瓦遮頭。


  ??可往哪裏去?她茫然無緒。


  ??她心中淒淒然,一年不曾滋生的傷感又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風。


  ??自己到底是個沒能力的廢物!

  ??但凡有別的穿越主角那麽有用,何至於淪落到仰人鼻息求一口飯吃!

  ??一時白酒澆灌出的靈感之花不管用了。


  ??富貴如了煙雲,才發現自己沒了瘋癲的勇氣。


  ??寫字寫出的頓悟也不管用了。


  ??歸根結底,那方法不過是“我怎麽看待問題。”


  ??但現在的問題是:別人怎麽看我。


  ??陶夭夭心煩意亂從床上爬起來,覺得自己再躺下去會下不了台,今天玉笙已經扣門幾次來送吃送喝送溫暖,連那玉郎也來門邊問是不是要請個大夫。


  ??再造作下去,彼此難堪,更無法收場了。


  ??她想到上次寫字,麵對心底又竄出來的“廢物”評價和悲傷,不是也及時打住了,僅僅用了一個方法:流淚不如流汗。


  ??她頃刻有了打算。


  ??陶夭夭在薄暮中拉開房門,天光還沒黑透,桂花樹像卸了妝的女人隨便披了身家常衣服顯得有些晦暗,還好那馨香如故。院裏四下無人,東西廂房的門都關著,窗欞透出了橘黃的光。


  ??她窺視隔壁,黑咕隆咚的窗,門扉緊閉,顯見是無人,這時候睡覺不太正常,恐玉郎正在別處,她便小心翼翼摸索到廳堂外一瞥也無人,便猜玉郎何許在書房,就躡手躡腳走到書房稍遠處張望,果然一階的燈光。


  ??流汗這個事情目前有點難辦,玉郎已經明令禁止她做事,那自然是要幹點別的。


  ??她抽出靴筒裏的匕首反握在手裏,打算練練功,這樣既能出汗也不違背玉郎的吩咐。


  ??她換了方向輕手輕腳從耳門摸到後院,這個院子是那些家將住的地方,竟發現沒一個在院裏操練,想是才剛飯畢,不適合運動。


  ??於是她又迂回到花園,傍晚消食散步,那是最好的地方。消愁解悶,就更為不錯。


  ??秋夜的花園,靜謐且美觀,不比春季遜色,一路上海棠吐蕊菊花綻放,池塘裏荷花含苞,水缸裏睡蓮競放,路邊的紅楓也烈烈燃燒著,鋪了三分夜色,那紅就更加深重濃稠。


  ??在馥鬱的香氣中她穿花徑,過小橋,來到自認更為僻靜的外牆旁,那裏種著很多高大的樹木。她鬧不懂這樣的花園幹嘛種這種樹,但依然喜歡來這林中玩耍,因為這裏才是天然的野趣,她喜歡這種自然蓬勃的生長,不因為供人觀賞而彎成各種形狀。


  ??她看著高大的樹幹,筆直的往上,樹冠張開像一把傘,枝葉繁茂得擋住了那三分天光,往上一看黑壓壓的。


  ??莫名其妙中她上前抱住了那樹,把臉挨著樹幹,閉上眼仿佛回到了前生。那時,她總是這樣抱著一個“人”的腿。


  ??她喃喃低語:憐憐……


  ??閉了眼,還是沒擋住淚水滾滾淌下來,很久沒有這樣痛痛快快哭過了,她也不揩掉那些淚,由著它給自己洗了把臉。她就那樣抱著樹,把臉貼著樹幹靜默良久。


  ??她的樹洞,她的憐憐再也不見,她的心事該對誰說呢,煢煢身影,寂寞、孤獨、淒清、冷。


  ??哭完,她放開那樹,淚也不擦,就地一個翻騰雙匕首刺出,左奔右突間把心中那股鬱結都發泄到了手裏的短刃和眼前莫須有的敵人身上。


  ??趙玉瑾,就是她那宸王師父跟他說過,一寸短,一寸險,勸他不要用匕首,可她一個姑娘家家的輪個長劍大刀的出門也不好看,故一直堅持著使用匕首的愛好。


  ??要離、聶政、荊軻不都是使用短刃嗎,刺殺、防身莫若這兵器實用趁手。她每天把這匕首藏在靴子裏,倒給自己壯了不少膽氣。


  ??趙玉瑾莫邪拗不過她,一年來盡心竭力打磨她這近身格鬥技術。加之趙玉瑾府上和他母妃身邊又有的是高手,所以在這便宜師父的嗬護調教下,陶夭夭的雙匕首技法倒也出神入化。


  ??撞、拽、揮、刷——


  ??撩、雲、踅、刺——


  ??擊、臂、劃、拍——


  ??陶夭夭心裏不痛快,出手更迅猛狠辣,翻轉騰挪來回進退間臆想中的敵人已經死了大半。


  ??陡然有破空聲傳來,她本能架起匕首一格,旋臂卸開對方力道,腿“啪”的一聲側踹了過去,對方卻不知用了什麽身法,鬼魅避開繞到她身後,兵器從一個刁鑽的角度鑽出架上了她脖子。


  ??偷襲——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陶夭夭感受著脖子的冰涼,不敢妄動。


  ??她終是低落地叫了聲:……哥哥。”


  ??不用眼睛,身後那熟悉的幽香和溫暖都告訴來人是玉郎。這陣子陶夭夭終於研究出一個大男人身上的暗香從何處來,原來是玉郎右腕有串沉香木珠子,據說是他父親的遺物,他沒事的時候總愛拿在手裏撚著轉著,白衣若雪的樣子像個參禪的高僧。


  ??玉郎放下窄背刀,笑道:“夭夭果然厲害,匕首舞得出神入化。”


  ??陶夭夭心道,厲害個屁,這不才被你一招擒住。又想起自己丟人現眼的去參加過武狀元甄選………一張臉便血紅了。


  ??當年她在趙玉瑾的縱容下,自覺武藝不俗,頗為自得,上哪兒都敢挑事攬事,從那武狀元台上被挑下來後竟然還為到底是前十而沾沾自喜。


  ??如今,她後知後覺羞慚了。沒法回答玉郎那狗屁文明禮貌的話。出神入化?真如此,會被刀架了脖子,若真是敵人,這刻她已經死翹翹了。


  ??“侯爺,你更不錯,一招製敵。”


  ??高大茂密的樹頂傳來個聲音,旋即飛下個男人,一身玄衣同夜色融為一體,臉麵生得很。陶夭夭立即醒悟這古時候的崗哨真是因地製宜。


  ??樹底下是有石燈籠的,不過勉強照亮路徑,真要把人臉照得明明白白倘不能夠,不然陶夭夭那要滴血的臉皮就一覽無餘了。


  ??這是個什麽人,會不會說話,捧人時不知道又踩了一個?

  ??玉郎跟那人頗為熟稔,道:“哪裏哪裏,林叔,玉夭這幾天人不舒服沒吃東西,精力不濟,我這是乘人之危了。”


  ??叫林叔的男人突然說:“是了,他應該心情也不好,抱著我那顆樹哭了好久呢。”


  ??玉郎探尋的眼光望過來,陶夭夭扭頭就走,接二連三的丟人,她脆弱的心肝有點承受不住。鬼他媽知道自己偏巧就抱了那樹,她開始擔心自己喊著憐憐哭了點什麽。


  ??玉郎告別了玄衣人,不緊不慢地跟在陶夭夭身後,讓陶夭夭覺得這人特沒眼色,要不是自己無論輕功武功都比不上他,她真想飛天遁地逃得遠遠的。


  ??她逃不了,玉郎終於攔在她身前。


  ??他低頭,她抬頭,眼神交織在一起。


  ??月光下玉郎的臉上帶了些悲憫,竟讓陶夭夭想到了憐憐。


  ??“是我不好。”


  ??玉郎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陶夭夭心裏那委屈就化成了水從眼裏淌了出來。


  ??這幾天陶夭夭躲著玉郎,不吃飯,又拒絕叫大夫,就讓他意識到自己那天的態度是不是刺傷了她。這麽大大咧咧歡天喜地的人突然神采全無,哀哀懨懨,實在我見猶憐。


  ??陶夭夭突然說:“哥哥,我想離開這裏。”


  ??玉郎一聽便覺得自己傷他不淺,自責更甚:“夭夭,別走,是哥哥錯了,是我不會說話態度不好,我那天生氣是因為覺得你把我當了外人。夭夭你要記住,你不是侍從,更不是下人,你不需要做任何事情來回報我,你是我從小帶大的妹妹,我可以管你衣食無憂一輩子。”


  ??陶夭夭抬起淚眼看他,月光下那雙眼睛一片真誠,人也好看,臉上半明半昧,有個麵容和他重疊了下,讓她恍惚覺得自己眼睛花了。


  ??“要是莫邪看到你在侯府做那麽多粗活,堂堂千金淪為伺候人的下人,她也會難過,更為怪我。”


  ??玉郎繼續說話。溫柔的看著她,忍住給她拭淚的衝動,又道:“我料得不錯的話,你在相府並沒有做過這些,對嗎?”


  ??陶夭夭沉默,在相府哪裏需要她做事,風鈴連衣服都巴不得幫她穿呢。她不慣於撒謊,隻得“嗯”了一聲。


  ??玉郎就有些澀然了。


  ??她對他還是見外的。


  ??她以前可不這樣,在府裏儼然半個女主人。


  ??玉郎扶了下她的肩膀示意回屋,兩人便並排走在那溶溶月色下。從後麵看,一黑一白兩個身影修長優美,無比的登對和諧。


  ??穿越過來的陶夭夭本身就是個長身玉立的美女,又穿上她自製的男裝,紅黑兩色交融碰撞得極其奪人眼球。


  ??玉郎走著走著不時側頭看她的臉,那張小臉上的神色讓他覺得有些陌生,這不似以前的陶夭夭,也不似前陣子的玉夭,這是一株結著愁怨的丁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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