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臥談會
陶夭夭抱著玉郎謄寫好的那一遝厚厚的詩稿,簡直愛不釋手。
??她一頁一頁翻過,心底嘩啦啦盛開一片花海。那快樂來源於那俊逸的字,活生生把她那剽竊兼雜糅的詩顯得文采斐然又光華流轉。
??她真想自己能有這一技藝,用娟秀飄逸的字體寫出自己心中的詩詞和小說,這會大大提高出版的機率。畢竟誰有耐心和愛心,透過你邋遢醜陋的外表去了解你的內心,這觀點對文學作品同樣適用,若以自己那字寫完一本書,書局的人恐怕連翻看下去的興趣都沒有。
??隻在這個時候,她懷念起那有電腦和打字機的時代。
??在這個世界,她寫字醜的短板被無限放大,大到她無法忽視的程度——畢竟想以文字謀生,就邁不過這個坎。
??她想,我應該有個禦用謄寫人。
??她的眼睛在玉郎臉上逡巡了片刻,馬上打消了繼續奴役此人的念頭。
??要堂堂定北侯來給她做這等打雜的事,怎麽想怎麽荒謬。
??那人卻對她微微一笑,似感受到她的喜悅,兩隻金烏落進他眼裏,竟似比她更快樂的神情。
??他道:夭夭,你不愧是奉賢第一才女,短短十日寫成一本詩集,真是聞所未聞。”他說得很由衷,臉上的讚歎沒半點矯飾。
??“軍功章裏有你的一半。”陶夭夭抱著那遝紙在胸口,笑眯眯道:”別誇我,我抄完這本就江郎才盡了。告訴你個秘密,這些詩都是我夢裏高人寫的,我隻負責了搬運。”
??這話跟那次醉後說的一樣,玉郎才不會當真,基本把她那話當成了謙虛,於是說道:“夢裏得詩,這也是常見之事,但這也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心血凝結的靈感,也證明你勤奮。”
??陶夭夭想,他那話也有些道理,自己若不琢磨背誦,恐也搬運不下來,再者這裏邊很多詩自己記得模糊,都缺胳膊少腿了,全靠自己冥思苦想,反複推敲,補寫齊全,腦細胞都死了不少。因此她大方地笑笑,不再反駁。
??詩稿由風鈴用針線裝訂成書,玉郎還給它寫了一個扉頁,上書《珠玉集》,陶夭夭暗想,前人的珠玉,又默默祈禱老祖宗些莫惱莫怪,她隻是為了吃飽肚子,絕無沽名釣譽之想。
??接下來當然是慶祝,弄得是好不熱鬧,歌聲琅琅,舞姿翩躚,笑語喧嘩,陶夭夭那大家子各展所長,每個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
??大家齊齊把陶夭夭這期間癡癡傻傻的樣子盡情地表演了翻,搞得一群人笑得收不了場。玉郎覺得這群主仆才真像一家子,其樂融融,比起侯府的規矩和冷清,這裏不知強了多少倍。
??莫邪正色道:“小姐,你以後還是不要再寫書了,我真的是好怕你眼睛會瞎。”
??風鈴附和,道:“久坐腰也受不了。”
??陸三娘和金如意倒很支持陶夭夭寫作,道:“小姐寫詩才更像個溫婉優雅的小姐呢。”
??她們沒說出來的心理話是,這家夥不幹寫詩這事,就屬折騰她倆最多,強行逼練武,學堂下學了還得跟她學舞,學歌,弄得是一天不得清閑。
??張清和武忠義卻覺得陶夭夭還是不要寫作了,說久坐血脈不通傷身。最後說重點了:“小姐再寫下去,我們侯爺的手腕要廢了。”
??陶夭夭這次捕捉到了訊息,目光轉向玉郎:“哥哥,手腕痛?我給揉揉。”
??她曆來不是個客套的,說完真動手去抓玉郎的手腕,被莫邪“啪”地一筷子頭打在她手背,嗔道:“小姐,規矩!”
??陶夭夭撒手,鬱悶道:“什麽規矩,男女授受不親嗎?哥哥又不是別人。”
??玉郎偏臉看看陶夭夭,用眼光撫慰了她,道:“開玩笑的還當了真,我哪能那麽那麽不中用,夭夭再寫書,哥哥還給你謄寫。”
??他轉向大夥道:“你們可別耽誤了一代文豪的降生。”
??“文豪,你筆名打算叫什麽?”莫邪揶揄。
??陶夭夭對文豪兩個字很受用,覺得可以用這個目標鞭策一下自己,一本正經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玉夭。”
??眾人卻覺得這名字一點沒有文豪範。
??陶夭夭就說,那你們貢獻一個好了,結果大家都沒憋出個更好的名字。所以她以後的文字還是署名玉夭。
??她表示接下來會醞釀一本書,神鬼長篇小說,比現在這詩集難得多,長得多,至少要弄個幾百萬字以上。眾人聞言,皆是目光一起瞥向玉郎。
??陶夭夭連忙澄清:“這次不勞哥哥了,三娘、如意你倆把字練練。”
??被點名的兩個人頓時發出哀嚎。
??陶夭夭把眼一橫,一臉無賴的嘴臉:“練武和寫字選其一。”
??“練武!”二人異口同聲。
??“好了,我來。你們誰有我字好呢。”玉郎眉眼彎彎表態,他巴不得陶夭夭筆耕不輟,最好周圍都找不到個會寫字的。
??陶夭夭卻並沒有雀躍,她愁,哥哥總不能被她這樣奴役吧,再說他沒有正事嗎,這公務員前十天說的是休假,再寫下去,朝不用上了?
??長篇小說可是個磨時間的技術活,即便自己能剽竊故事梗概,也無法背誦那動輒幾十百把萬的文字,這些都需要自己一點點豐滿血肉,還原劇情,這個比背詩難度大幾百倍。
??這樣漫長的創作,可不是把他也套著了,他閑著幹什麽不好,偏要這樣自討苦吃。
??她沒有表什麽態,一來覺得再麻煩玉郎不妥,二來也害怕自己最後完結不了小說,虎頭蛇尾惹人笑話。
??於是她對玉郎的好心表示了感謝,並說:“哥哥,我空閑的時候慢慢寫,能寫完再找你幫忙。”
??這天之後,陶夭夭恢複了日常在妙香樓的工作,繼續給妓女們化妝和演出,抽空還要去學堂學聲樂和樂器。
??那天在《全聚德》她打手鼓配合陸三娘和金如意演唱藏族歌曲,讓她生出點“我也可以唱歌”的念頭。想到自己在現代聽過那麽多經典歌曲、流行音樂,如果把這些都搬運到這裏,自己再琢磨著全新演繹,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她有一個大膽的計劃,不過得有資金和人力,資金或可找顧鶴影、趙玉瑾融資,人力起碼先得身邊這幾個女孩支持。
??於是這天夜裏,她把那四個女孩子都唆使到自己的床上,一床大被,打橫睡了5個。
??陶夭夭以展望未來的方式開了頭:“各位姐妹,想過我們這一家子的將來嗎?”
??這話讓大家沉默,沉默得陶夭夭怪尷尬的,心想,她們也知道跟著我這光杆司令沒啥前途的吧。
??她們最後還是說話了,意思總結起來就是,跟著小姐,小姐去哪裏她們去哪裏,再煽情點可翻譯為禍福與共、風雨同舟。
??莫邪是最能體悟陶夭夭的心思,她道:“小姐,你別總想著靠自己養活我們這一群。侯爺對你那麽好,一準對你有意思,你們也是青梅竹馬,兩家也是世交,這是天賜的緣分。你們若成婚,你還擔心什麽前程。”
??風鈴曆來覺得玉郎挺好,又帥又有本事,她真心覺得這世上再沒有比他更適合的姻緣。於是她附和了莫邪,道:“小姐,莫邪說得對,嫁給侯爺吧,咱們全部去侯府生活。”她睜一雙亮錚錚的大眼睛,有些神往了,翻身趴起來。
??陸三娘和金如意卻有不同意見,大點的三娘先說話:“我覺得若論姻緣,還是宸王是最佳人選。她對小姐多好,你們都看到了,小姐出事,他急瘋了,連夜追查那麽些天,回來都顧不上休息就來看小姐,生病了又來陪著伺候,他可是王爺啊,有這份心,又金枝玉葉,嫁他必然榮華富貴安閑一生。”
??金如意最小,也有自己的小算盤,道:“小姐,王爺身份總是大過侯爺的。選王爺吧,王爺也好看。”
??風鈴立馬轉腦殼瞪眼,反駁道:“侯爺比王爺好看!”
??如意不服氣,鼓起小嘴爭辯:“王爺比侯爺有錢!”
??陶夭夭一看話題歪到這麽個方向,覺得有必要給她們潑一盆冷水,趁早讓她們死了靠婚姻致富那樣的心。
??她雙手枕在腦後,雙眼盯著帳頂,悠悠開口:“我申明,本小姐此生不會嫁人。所以靠男人生活那樣的話不要再提,也不用再想,無論是王爺還是侯爺,記住,他們都隻是我的親人。此生不會有別的關係。”
??這話如重拳砸在幾個女孩的心上。她們從懂事,便知道女子唯嫁人這條路,就算她們生為奴仆,也是期待著嫁人改變命運,或寄希望於主人嫁人改變處境。
??陶夭夭這話真是一盆水,帶冰渣的水,潑得這幾人心裏拔涼拔涼的。隻有莫邪是聽過她這種振聾發聵的言論,因而沒那麽受驚。
??莫邪閉著眼睛,無力道:“小姐,真的不考慮玉郎?你們真的很般配。這一陣子他照顧你、陪你,為你謄寫,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他喜歡你。你雖然口裏說著不嫁人,可是你明明也是喜歡他的,你的眼睛騙不了我。”
??陶夭夭醞釀的臥談會肯定不是談男人,她準備快刀斬亂麻,道:“好吧,姐妹們,王爺和侯爺都挺好,可是你們誰想過最重要的問題“皇家和侯府這樣的門第,青樓的人能進?’”
??一時間空氣都凝固了,這些女孩第一次認真觸及這個問題,她們畢竟才隻有十幾歲,心裏當然隻想著誰好誰帥,如今略深一想,忍不住心就成灰了。
??莫邪歎了口氣,道:“小姐,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非要把自己弄到這個境地,你明明是知道來這裏謀生的後果。”
??陶夭夭不吱聲。是啊,她從頭到尾都知道良家婦女來青樓謀生的後果,以前沒打算過愛誰和嫁人,便從來沒把這後果當回事,如今肖想過玉郎,也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了。
??莫邪轉臉看陶夭夭臉色晦暗,悶悶的沉默著,怕她傷心,又忙轉身抱住她,道:“小姐,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反正我跟著你,無論貧窮還是富貴,你做什麽我都支持。你不嫁人,那麽我也不嫁,陪你一輩子就是。”
??陶夭夭的心先是在莫邪“弄到這個境地”那話裏一慟,又在她那擁抱和”陪你一輩子”裏一熱,這又傷又酸的兩股氣把胸膛漲得滿滿的,她說不出話來,回身蜷縮進莫邪懷裏。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