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玉郎
玉夭在京城一直出名,但還沒到家喻戶曉的地步,畢竟還有大部分平民和高官清貴是不逛青樓,也對風月場所的伶人不屑給半分眼色。
??但他那本《珠玉集》橫空出世後,再沒人不知道這個才色藝三絕的俏郎君。
??這還得拜古時候沒有專業歌詞作者所賜,但凡酒肆勾欄宮伶私妓所彈所唱,必定是新出的文人詩作,好的佳作,可以唱遍大江南北。
??跟著《珠玉集》一起再度爆紅的還有玉郎,那首《贈玉郎》傳唱度更高。
??在奉賢玉郎以俊美和善戰聞名,這首纏綿悱惻又沉鬱哀傷的詩配上他那積石如玉、列鬆如翠的形象,讓人唏噓莫名。
??有人大膽猜測,這作詩的玉夭大約是心儀玉郎,然而身份有如雲泥之別,終究隻是一聲歎息。
??這天下早朝,當朝太子趙玉琛帶著一臉曖昧莫名的笑迎上玉郎,低聲打趣道:“玉兄啊,你一定有《珠玉集》吧。”
??《珠玉集》現在已經是時髦而又自命清高的人愛掛在嘴邊的交際用語,它的功用等於開場白,潤滑劑、敲門磚,例如兩幫不對付的朝臣非要參加一個宴會,實在沒啥共同語言就不妨談談《珠玉集》。
??畢竟還沒有人敢站出來聲稱“自己也能10天創作一本同等質量集子”,都是有眼睛和腦子的,沒人不在心底暗歎世間竟有如此瑰麗的詩文,簡直是常讀常新,令人神魂顛倒餘音不絕。
??玉郎不知道趙玉琛葫蘆裏賣了什麽藥,微笑道:“自然有。”
??那笑得黏黏糊糊的太子道:“此玉夭是彼玉夭?”
??玉郎和太子自小親厚,也曾在東宮伴讀,更是從兒時一路走來的朋友。玉郎從小性子沉穩,有點小大人的做派,少年老成是不招同齡孩子喜歡,因此他除了同樣人小鬼大的太子,竟真的沒有一個朋友。當然陶夭夭那纏上去的小孩子除外。
??玉郎不願意哄騙他,道:“你見過。”
??趙玉琛便意味深長地笑了,道:“你,和他沒什麽吧?你不會真喜歡男人?”
??玉郎眼光空茫了一瞬,道:“再沒有你更了解我的,我什麽時候有那種惡趣味?我堂堂正正的純爺們,自然是喜歡女人。”
??趙玉琛道:“也不是懷疑你,主要是你老大不小的總不找媳婦是怎麽回事。你看我家麟兒都已經到處跑了,你還打著光棍。”
??玉郎笑笑,道:“我喜歡的姑娘不喜歡我,能怎麽辦?隨便湊合娶一個我可做不到。”
??這話把趙玉琛一驚,他原不過找他打趣下,根本不承想能得到啥實用的訊息。就那玉夭,他估計玉郎也會三言兩語就遮掩過去。哪料想他如此坦白,居然讓他得知這一貫清冷不通情事的人居然也動了凡心。
??更不可思議,以玉郎的人才身家,竟有女子無動於衷。
??他想,這女子要麽有眼無珠,要麽有腦子沒腦仁。
??趙玉琛一時間找不到話來安慰玉郎,想到失戀這事他也沒經驗可傳授,直覺不痛快唯有一醉。於是他道:“玉兄,走,我陪你喝酒去。”
??本來玉郎也沒啥不痛快,他被陶夭夭明裏暗裏拒絕也不止一次。“不嫁人。誰都不嫁。”這樣的話她醉了說過,沒醉也說過,這個“誰”自然是包括了他的。
??但由於陶夭夭確實跟他很親近,時時處處都能感覺這個人是不排斥他的,因而他也夢想這樣做一輩子兄妹。至少還能走進她,看看她,陪著她。
??可趙玉琛那同情的眼光一掃,他就真覺得心裏直冒酸水了,頓覺自己就是那被棄如敝履的失意人。他居然歎了口氣,道:“走吧。我也有些問題想請教你。”
??二人出了宮門,坐了太子的馬車前往護城河邊的酒肆,車過妙香樓時,玉郎看著那門扉不禁微微出了神,他想,夭夭這會又在幹什麽呢?
??趙玉琛覷他神色,試探問:“要不,我們喊上玉夭吧。”
??“不。他忙著呢。”玉郎想,夭夭不是在跳舞,就是在學習,要麽就是在創作。張清每三天的稟報都表明這人把自己忙得像個陀螺。
??她果然還是誰都不打算依靠,她的父兄也罷,玉郎也罷,趙玉瑾也罷。
??玉郎這刻的神色明顯染了惆悵。他想疼她,卻無從著力。
??他們去的是一個叫“翡翠樓”的酒肆,平日裏也是王公貴族光顧的地方。不是晚上,整條街和護城河邊的燈籠都沒亮起來,平素那像天上人間奢靡夢幻的感覺沒有了,落得富麗而平實。他倆要了一個臨河的套房。
??雖然隻是個中午,酒肆人也不少,隔壁左右包廂皆有人,琵琶聲、歌聲、談笑聲清晰可聞。
??歌聲入耳處,玉郎神色一震,沒有人比他更熟悉《珠玉集》,那裏的每一首詩都是自他筆下琢琢磨磨寫出,掰開過、揉碎過、細品過。他不由得凝神細聽,思緒卻飛回和陶夭夭每天相對而坐的十日。
??趙玉琛看玉郎嘴角含笑,連一貫清冷的眼裏都一團柔軟。
??他忍不住問:“又是珠玉集?”
??玉郎半晌才驚覺趙玉琛在問話,胡亂應了聲“嗯”。
??那趙玉琛兀自發話,好像突然記起點什麽似的,道:“去年你和玉夭共乘一匹馬回來時,我就覺得你們哪裏不對,沒想到…….”
??他及時收住了話頭,神色複雜地低頭喝茶。
??雖然玉郎不承認和那人有關係,可這廝那眼裏的一團柔軟是怎麽回事……
??趙玉琛想到玉郎是多麽穩當的一個人,從小到大,你很難在他臉上找到喜怒哀樂的痕跡,永遠一副溫和春風的樣子,沒有什麽能在他眼睛和臉上露出端倪。
??趙玉琛那吞在肚裏的話不言而喻,他的直覺,這兩個人甭管誰喜歡誰,不可能沒點事。
??他又飛快瞟了一眼玉郎,覺得這芝蘭玉樹般的人算是埋汰了。
??玉郎聞言,又看見趙玉琛那複雜的神色,早算準那人在腹誹他,道:“殿下,你瞎想什麽,我確實有心儀的姑娘。”
??趙玉琛半信半疑,以為那人哄騙他,道:“那姑娘何許人?當真拒絕了你。”
??“算是吧。”玉郎悶悶作答。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麽叫算事吧。”
??“我沒有對她明確表白過。”
??趙玉琛簡直哭笑不得,這人玉樹臨風,文韜武略,上陣殺敵都不皺一下眉頭的人,居然在姑娘麵前那麽膽怯。
??他問:“你怕啥?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拉倒。”
??“不是的,不是怕,是不敢。”玉郎沉吟道“若說破了,人家明確拒絕了,就很難再見了。”
??“你居然有怕的時候。”
??趙玉琛自覺在這方麵尚可指點他一二,道:“其實姑娘家雖然不會明確說喜歡你,但若真喜歡也是有跡可循的。但凡用心,不難看出。”
??玉郎眼睛倏地一亮,像抓了根救命稻草一樣迫不及待攀上來,道:“殿下,還請指教。在下常年在男人堆裏混,著實對女兒家知之甚少。”
??趙玉琛就等他這句話,滿臉堆起了好為人師的表情,那雙和趙玉瑾長得神似的眼睛裏滿是散碎星光,道:“這個嘛。”
??他摸了摸有些尖削的下巴,嘴角一翹“喜歡你的女孩子看你的時候眼睛裏有光。”
??玉郎莞爾一笑:“你眼裏這會也有光。”
??趙玉琛的嘴角一下裂開了,道:“別打岔。那女孩子看見你眼裏有光嗎,有暖意嗎?”
??玉郎略垂眸,抬眼道:“有的。”
??“那有戲。”趙玉琛看酒菜上來了,準備倒酒,玉郎連忙上前伺候酒菜,一臉期待的樣子,惹得趙玉琛笑出了聲,道:“玉兄,你熟讀兵書,追女人和打仗一樣,是講究策略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於是趙玉琛好一陣用兵法論女人,深入淺出一陣講解,玉郎茅塞頓開,第一次知道欲擒故縱、聲東擊西、瞞天過海、遠交近攻、不戰而屈人之兵等等計謀居然可以用在娶老婆上,頓時對這太子佩服得五體投地,正準備好好誇讚他兩句,卻聽見那人賊兮兮放低聲音。
??玉郎不由屏息凝視,豎起了耳朵,結果那人噗嗤笑了:“你有個得天獨厚的優勢,可以用用。這計策別人我也不提議,但你可以。”
??玉郎用眼神示意他有話快說有屁快放,那人終於低低說出三個字:”美……..男……計。”
??玉郎猛地後退,後背砸在椅背上,虧他還以為趙玉琛要說什麽不傳之秘,挖苦道:“喲,殿下實踐過?”
??那人卻大刺刺往後一靠,挑起一邊眉毛,那未宣諸於口的話是“我還需要用色誘!”
??玉郎立馬秒懂,輕咳了一聲,道:“嘿嘿,你不需要,普天下的女人都盼望嫁給你呢。”說完他自個卻想,這個普天下女人還得去除一個,他確信,夭夭跟別的女人都不一樣。
??誌得意滿的趙玉琛真心想幫幫玉郎,道:“雖然我沒有實踐,但畢竟已經娶了太子妃,對女人總比你了解。剛才你說那女孩看見你眼裏有光,錯不了,肯定喜歡你。”
??玉郎卻說單憑這點怎麽能判定,那要是這姑娘單純很敬佩這人或有好感也能雙目看人專注有神。趙玉琛一聽,沉吟道:“有理。”
??“不過,還有個重點沒說,喜歡你的姑娘不介意你靠近她,對偶爾的身體觸碰不會厭憎。”趙玉琛搜腸刮肚想到了這點,超級重要的一點。畢竟都說身體不會說謊。他道,“你靠近過她嗎?她什麽態度,有明顯或隱晦的拉開距離嗎?”
??玉郎聞聽此言,兩眼的柔軟早變成了星光,好看的瑞鳳眼像是看見了美好的事物,倏地亮了,道:“不,她不排斥。”
??他想,夭夭何止不排斥。山洞那幾日也是她讓自己睡到身邊。他清楚的記得自己抱過她無數次,喝醉的時候、暈倒的時候、騎馬的時候、寫字的時候、養傷的時候……更要命兩人在山洞是夜夜相擁……她好像很喜歡這樣……
??趙玉琛像發現了新大陸,打趣玉郎:“喲,玉兄你臉怎麽紅了?”
??“有嗎?”玉郎摸了摸發燙的耳根,正色問道:“你確定不排斥身體接觸就是喜歡?”
??“那也不一定。”趙玉琛琢磨了下,雙手扣著手指玩,道“歡場女子從不排斥男人接近,但不一定是喜歡這男人。”
??“滾!”玉郎沒想到他說出這話,心裏猛一沉,夭夭雖在歡場,可卻不是這樣的人,自己放過去的張清武忠義每天隨侍左右,就沒聽說過她有半分不端正的行為。
??他陡然覺得趙玉琛這話誣陷了她清白似的,心內升起了一股不熟悉的情緒,難受有之,憤懣有之,委屈有之。
??“當然,你又不會去歡場,也不可能喜歡那種女人。”
??趙玉琛覷他臉色,趕緊往回找補:“所以,你說那姑娘,肯定喜歡你。看見你眼睛裏有光,喜歡你接近,也不排斥你身體接觸。你可以準備求親了。”
??玉郎在這種肯定裏卻苦澀一笑,道:“她說過不嫁人。誰都不嫁。當著我說的。我還怎麽有臉去表白和求親。”
??趙玉琛聞言大驚失色,道:“怎麽會有這樣的女子?明顯是喜歡你的,卻偏又斷了你的念頭。若是對不喜歡的人說說那倒是一種托辭,可是…….”
??這種女人超出了趙玉琛的認知,他突然不知道怎麽指點玉郎了。
??玉郎暗淡了眼光,一臉惆悵,道:“也許她的喜歡就是簡單的喜歡,就像對朋友或親人那種,並不含男女之情。”
??他不可避免想起了陶夭夭那溺水事故,道:“她腦子受過傷,或許比同齡人…….”他本來想說的是“心智受損”可立馬想到了《珠玉集》,頓時不知道怎麽說了,一顆心都攪成了亂麻。
??若心智受損就能寫出珠玉集,保不定好多人想腦袋進水,試上一試。
??趙玉琛卻像發現了新大陸:“腦子受傷倒是可能,大約她會比別的女子懵懂幼稚許多,因而會分不清自己喜歡誰。”
??玉郎不禁苦笑,她分不清喜歡誰?不盡然!
??他分明記得那次皎月事件中,他們在馬車上談過這個話題。
??那時他提醒趙玉瑾對她或不安好心,也許會去找陶相提親。她回答得幹脆利落,清楚又明白,她說“我又不喜歡他!”
??這說明她是明明白白知道自己喜歡什麽人。
??玉郎神色鬱鬱一杯接一杯喝酒,一點一滴回想,真是越想臉色越陰沉。
??兵法,他不可謂不精,可要用在她身上,卻覺得汗顏。再者兩軍交戰,無所不用其極,隻為了最終目的。可夭夭不開心,就算成親,又有什麽意義。
??趙玉琛一直陪玉郎喝,杯到酒幹,可卻覺得這樣喝下去不妥。
??他道:“玉兄,你也不用悲觀,或許你心儀的姑娘確實懵懂了一點,不懂情為何物,但她喜歡你,無論哪種喜歡,都是一個有利的事情。”
??玉郎抬眼看他,微微一笑,那笑帶了點苦味。
??趙玉琛挖空心思想起一計,道:“我皇妹靜安公主如何?”
??玉郎深怕它亂點鴛鴦譜,忙道:“我們不是在說懵懂的姑娘嗎?你提靜安作甚?公主自然是好的,但…….”
??他這個停頓故意為之,有些話他不想說得令趙玉琛不爽,靜安畢竟是他那薨去母後留給他的唯一嫡親妹妹。
??誰知趙玉琛偏要接著提靜安,道:“玉兄啊,靜安從小對你可是非常傾慕的,若你那懵懂姑娘最後沒嫁你,你不如就娶了我皇妹吧。”
??“殿下厚愛,公主玉潔冰清蘭心蕙質,必定會覓得佳婿,正如殿下你一樣,這奉賢哪個好兒郎不願意和你家結親。”玉郎道。
??趙玉琛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道:“玉兄,我說的是如果。”
??“沒有如果。”玉郎斬釘截鐵道,“她嫁,我就娶。她不嫁,我就此生不娶。陪在她身邊就是。”
??趙玉琛進嘴的酒差點噴出來,臉上神色幾度變換,終於說了這麽一句:“情種!”
??“你們侯府特產。就是情種。你看你爹如此,你爺爺如此,才導致你侯府人丁單薄。可你祖上再癡情,人家好歹娶了個妻子,生下一個繼承人,你這樣,你侯府就絕了!”
??玉郎已經有3份醉意,嘿嘿一笑,又傾了一杯酒到嘴裏,道:“絕了好。”
??他不無悲哀地想,定北侯一族世代鎮守北方,外有虎狼,內有掣肘,他的父親祖父沒過上幾天安生日子,無不殫精竭慮赤膽忠心,最後都是飲血沙場,落了個馬革裹屍。
??俗語雲,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我這樣的人,還談什麽娶妻,何苦讓一個好好的女兒家年複一年,蹙蛾眉,添淚痕,就跟自己母親一樣。
??趙玉琛被他那一臉悲意驚住,原來那泰山崩於前不色變的人也有軟肋,竟還是個腦袋受過傷的懵懂幼齒,真是沒眼看了。
??他終於不忍心,獻上一計,道:“玉兄,忘了告訴你,再懵懂的姑娘看見別的女孩子靠近心上人,都會吃醋難受有反應。”
??玉郎自顧喝酒,似聽清了,又似沒明白,不過很快反應過來,道:“她不會的。她還給我引薦別的女孩子做媳婦……”
??趙玉琛這次真被酒嗆住了,他一邊“咳咳”“哐哐”要死不活了半天,心裏同情玉郎得不是一星半點,這他媽當時這人臉色一定比現在還難看。
??終於咳喘完,趙玉琛道:“死馬當活馬醫唄,努力一次,也好死心。你這樣猜來猜去,思來想去可不是折磨自己。”
??玉郎原本白玉般的臉罩上了薄紅,瑞鳳眼尾像個小扇子一樣微微張開,那平素黑漆漆的眼珠染了些酒氣,眼光迷離起來,他聞言,微微側了一下頭,道“殿下有何高見,請賜教。”
??於是趙玉琛向玉郎勾了勾手指,玉郎一傾上身,他便附耳過去。
??“這,能行嗎?”玉郎呆呆看趙玉琛,他總覺哪裏不對,但又說不清楚。
??“怎麽不行。”趙玉琛胸有成竹打包票了,“此事成,固然是好。不成,誰都不會有損失。”
??玉郎遲疑,道:“這算是…….?”
??趙玉琛歎口氣,眼光深深看向玉郎,如果玉郎稍清醒,一定能讀懂那眼光:為了你。我可是做出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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