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尋夢
陶夭夭前所未有的忙碌。
??她前一陣子如果叫混吃等死,現在就是熬油費火旰食宵衣,非是她轉了性,變得勤奮好學,隻不過被逼的。
??作為馬上要賜封的昭陽公主,皇上可不許她繼續爬樹翻牆的粗野下去,每天都有專門的訓導宮人前來給她上課,從宮廷禮儀到經史子集,從琴棋書畫到烹茶調香女紅,她自個夜裏還要設計製作給皇上的見麵禮——衣服。
??痛苦了她,卻輕鬆了那些侍衛,她終於沒時間給他們添亂了。
??這天,趙玉瑾帶著玉郎去漱芳齋探望陶夭夭,老遠就聽到教習姑姑氣急敗壞的聲音:“不要這樣走!不要!不要!”
??兩人趕緊衝到正殿,迎麵看見一個火紅的人兒邁著不可一世的步伐,冷漠傲然地走了過來。後麵是追著叫的訓導姑姑。
??“哥哥。師父。”
??陶夭夭看到他們,停步,委屈地叫了一聲,眼睛紅紅地不說話了。
??她頭上頂著水碗,穩穩當當毫無顛簸之態,碗裏的水竟一滴沒有濺灑出來。
??趙玉瑾忍不住讚歎:“厲害啊,夭夭。走得這麽風風火火水也不灑。”
??玉郎沒說話,隻是微笑看著她。他當真覺得夭夭走路真是好看得與眾不同,充滿了朝氣蓬勃的生命力。
??以往穿男裝的她走路懶散灑脫,偶爾幾次女裝步伐也算嫋娜,但卻不是當前看見的步伐令人眼前一亮。
??那步子雖是大的,但上身極其端正,雙腳跨步時成一條直線,手臂有擺動的幅度,走得一副睥睨眾生的派頭,裙裾開開合合漾成了一朵歡快的浪花。
??“宸王殿下。侯爺。你們來得正好,幫我說說公主吧。”教習姑姑像找到了救兵。
??“說什麽?”趙玉瑾笑眯眯地問。
??教習姑姑知他故意護短,堆著笑臉道:“殿下,你知道貴女們行走坐臥講究貞靜嫻淑,昭陽公主此種步伐出現在賜封大典上,怕是要落人笑柄,損了皇室的臉麵。”
??笑柄和臉麵幾個字讓趙玉瑾躊躇了。
??他溫聲問:“夭夭,姑姑教的步伐你學不會嗎?”
??陶夭夭取了水碗下來,頹喪地坐到椅子上,道:“那有什麽不會的,不就是踩死螞蟻的蛆步。隻是不喜歡。”
??玉郎和趙玉瑾一愣,蛆步?真是聞所未聞。轉而問教習姑姑,才知道人家那叫蓮步。
??“調皮。”趙玉瑾道:“夭夭,既然會,走來看看,我說過關就行。”
??陶夭夭趕緊跳起來,把水碗又放頭上,脊梁挺得直直的,下巴微抬,嘴角掛了個似有若無的笑。這次雙手乖乖交疊在身前,一步一蓮花款款而行,步幅很小,步子很輕,裙裾隻漾起微微漣漪,端的是貴氣典雅之極。
??趙玉瑾眼前一亮,忍不住低聲對玉郎道:“這是以前夭夭的樣子。”
??“嗯。”玉郎也微聲道:“這是陶夭夭。”
??教習姑姑露出滿意的笑容,道:“公主,你明明走得挺好的,可謂是儀態萬芳。求你別再折騰奴婢了。”
??陶夭夭卻道:“姑姑,明明我的貓步比你的蓮步更好看更有氣勢,幹什麽連我走路都要按著你們的規矩來。”
??“祖上的規矩就是這樣。再說女子以端莊嫻雅為美,你那啥貓步太招搖輕佻,不適合登大雅之堂。”教習姑姑回道。
??切,不能登大雅之堂。超模的貓步可不是人人都會走。陶夭夭懶得跟她爭辯。
??趙玉瑾燦爛地笑:“姑姑,這蓮步算夭夭過關了,讓她休息下吧。”
??姑姑道:“你們一來公主就會蓮步了,看來她隻服你倆位哥哥。殿下、侯爺若得閑的話,你們不妨多來看看。”說完,她便退下了。
??陶夭夭歡叫一聲,立馬卸掉了剛才偽裝的端莊之態。
??“我要回家。我想回家。”
??她撲到玉郎跟前,祭出了那個一貫甜死人不償命的招牌笑容:“哥哥。哥哥…….”她拉著玉郎袖子搖晃,竟是在嗲聲撒嬌。
??玉郎眸中帶笑,嘴角隨之彎了彎,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道:“你現在功課這麽緊,皇上興許不會準許你回家。”
??自從陶夭夭這次溺水醒來,玉郎身為“親哥”,他對她親昵的表示就變成了摸頭殺。因為別的地方也不適合摸,以往那種親親抱抱做夢都不敢想。
??“哥哥,哥哥,你去跟皇上請個假嘛,就說回府你監督我學習,不聽話可以揍。”陶夭夭又蹭到玉郎身後給他捏肩大獻殷勤。
??“過來給師傅捏捏。捏得滿意我去跟父皇說。”趙玉瑾眼饞玉郎的待遇,立馬要求道。
??陶夭夭趕緊過去討好師父。
??在玉郎和趙玉瑾的努力下,陶夭夭終於被獲準回府學習,隻是麻煩各科老師每天要去侯府教學。
??這次侯府的歡迎儀式搞得有點盛大,全府出動不說,玉郎把妙香樓那家人連同顧鶴影秋蟬都叫來了。
??這是她溺水後第一次回府,府裏每個臉孔在她眼裏都是生麵孔。妙香樓她原先那家人,玉郎和趙玉瑾帶她去玩時倒也見過,隻說是她曾經的故人,她雖不再麵生,卻也並不熟悉。
??出這府時她是玉夭,再回來已經是昭陽公主。眾人雖與有榮焉,卻也不勝唏噓。
??大家按照禮節拜迎了她,接著舉行了熱熱鬧鬧的家宴。
??陶夭夭還是一貫的性子,很快就和大家打成了一片,直呼回家真好,說每個毛孔都自在。
??但第二天,她不再說自在了。因為除了宮裏頭那些要上的課要做的事外,玉郎還給她添加了一門新課:挨打訓練。
??她黛湖溺水醒來又把曾經學的武功盡數忘了。
??玉郎不便親自動手,委托了莫邪當這個惡人。這件事對莫邪來說輕車熟路,曾經她也這麽折磨了陶夭夭一年,直到她恢複曾經的身手為止。
??每次玉郎喊一聲“莫邪”,那俏麗冷臉女人就會手執一把木劍向陶夭夭劈頭蓋臉掃去。
??玉郎總是不忍心看,每次都背過身去,但卻聽得見陶夭夭哭喊哥哥的聲音。他堅忍著不轉身,不答話,隻是凝神聽著身後的動靜。
??那動靜從起初的哭爹叫娘求哥哥,到最後的鬼哭狼嚎罵莫邪,再到後來便接受了殘酷的現實悶聲挨打,挨著挨著還是摸索出了些竅門,躲著逃著也有了些總結,這樣一天天過去,她的身手還真是一點點在恢複,就像很多身體的本能原先被什麽東西壓製和禁錮著,卻在這殘忍的打擊下突然蹦出來了。
??玉郎每天會關心一下陶夭夭的傷情,送點跌打損傷藥,詢問下莫邪是怎麽打她的,再教她一些破解招式,然後讓她去繼續接受錘煉。
??每天早上天剛蒙蒙亮,玉郎就在陶夭夭門外等著她了。
??有這麽個積石如玉列鬆如翠的美男子做私教,她起床實在是有動力。
??對整個侯府的感情陶夭夭都是不甚濃烈,並沒有從心底溢出多少本能的感覺,包括麵對她那個母親,都無法產生血濃於水的親情,卻獨獨對玉郎的依戀依賴感極強。
??她其實也有想過自己會不會陷入楚門的世界,沒有記憶的她人家可以隨意糊弄,包括給她一個全新的身份。但是為什麽人家一說“這位是你的哥哥”,她就全然相信,無外乎玉郎給她的第一感覺很親切,自己這個身體本能選擇靠近。
??但若根據本能就認個哥哥也太草率,她也有理智的判斷,玉郎手腕上那串散發出香味的珠子她後來在自己貼身的衣服下也看見,一顆散發著同樣香氣的珠子安放在鎖骨那裏,那線那結很熟悉,這是她在現代獨門編織打結手法,這就說明這珠子不是後來別人故意設計給套上的,那麽自己和玉郎就是真的有關係。
??她迂回地問過玉郎那手串的來曆,得知那是老侯爺的遺物,於是她再不疑自己身份有假。
??這種東西,留給兒女是再正常不過。自己的珠子少,大約是女兒的緣故。
??在玉郎的親自傳授下,陶夭夭的武力值飛速提升,再跟莫邪過招時,莫邪便也討不著多大便宜了。
??這天陶夭夭問玉郎:“哥哥,你為什麽非要讓我練武?做公主很危險嗎?我看靜安清安平安……她們那些公主都沒練過啊。”
??玉郎卻摸了摸她的頭,溫聲道:“不是公主一定要習武,而是我定北侯府世代武將,焉有子女不會功夫之理。你不但要習武,而且要成為最厲害的高手。莫邪會跟著你進宮保護你督促你練功,我也會定期過來教你,我玉郎的妹妹決不能是等閑人可以欺負得了的。”
??其實玉郎逼陶夭夭練武目的隻有一個,就是讓她有自保的能力,她以這樣一個外來戶身份入住皇宮備受恩寵,必然招人嫉恨,別的公主不忿在所難免,就是那如今身為宸王妃的陶清婉也不得不防。
??陶夭夭一聽練武就頭疼,可得知練武哥哥就會來教,又頓時釋懷。她當真覺得在這異世的親人就玉郎一個,很有些不舍分離,巴不得永遠在一塊。
??離府的日子一天少似一天,她的心充滿了難受和眷戀,當什麽狗屁公主,她隻想跟在哥哥身邊,就算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做,靜靜呆一塊也覺得幸福極了。
??誰知玉郎接著又說:“當下趁著天氣還好,水溫也不涼,你回宮後要馬上學遊泳。”
??陶夭夭數度吃了不會遊泳的大虧,導致生理心理都極度畏懼水,一聽這話立馬反對:“哥哥,這個就算了,我怕水怕得要命。”
??玉郎則道:“怕也要學。就在宮裏那黛湖學。”
??陶夭夭一聽黛湖心裏顫抖了一下,誰都說她是從黛湖裏撈上來的。
??她可憐兮兮央求:“哥哥,我不學好不好?我不去湖邊玩好不好…….”
??“不好。”玉郎回答很幹脆。
??“哥!”陶夭夭不解地問:“你讓我練功,你要我學遊泳,你是覺得宮裏很危險,我隨時會有生命危險?我上次掉進黛湖是有人把我扔進去的?”
??玉郎沉默了會,道:“沒有的事。隻是覺得我玉郎的妹妹必然什麽都要會。”
??“啊?……可是我啥都不會啊,會給你丟臉嗎?”
??“誰說你啥都不會?你什麽都做得很好……除了寫字。”
??“那你說說我什麽做得好了,我真不知道。”
??“你以前玩得就很好,你師父教你那些,蹴鞠、捶丸、酒令、鬥雞、投壺等。”
??陶夭夭的臉瞬間紅了,以為玉郎在嘲諷她,道:“哥哥,這些……不算。”
??玉郎微微一笑,瑞鳳眼裏湧起一團霞光,道:“你舞跳得極好,飯菜也做得好吃,釀酒也不錯,詩詞歌賦當世你說第二沒人敢稱第一,你還出過兩本震動文壇的詩詞集。你還會寫小說,黛湖那事故之前你正在寫一本神鬼小說,還說寫完讓我謄寫呢。你還有一個未完成的創業計劃,你要做成一個麵對普羅大眾的娛樂產業,你想掙很多錢很多錢……”
??陶夭夭眼睛瞪得大大的,心道看來自己來這個世界時日不短,聽著混得還不錯,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自己那些詩集一準是剽竊前人的,還能寫小說?那多半是打算抄襲自己最喜歡又最熟悉那些網絡小說了。還要做個娛樂產業,這膽也真肥…….
??她仿若被自己的光輝事跡震得有點暈頭轉向,愣愣問:“我想掙很多錢?為什麽?我們侯府很窮嗎?”
??玉郎的思索被一根看不見的線拉扯回到了當日,他仿佛又看見了那個一臉哀切,嘴角掛一絲苦澀的陶夭夭。
??他循著記憶裏的聲音:”你說是為了尊嚴的活著。為了保護想保護的人。還想傾你心,盡你力,拉一把泡在苦水裏的人。”
??“……”
??陶夭夭呆若木雞,自己竟然還有這麽個誌向。一定是因為爺爺當年是無錢醫治而病死,父親為了保住不退彩禮而氣死。因為母親和妹妹的窘困無依,和自己在現代最後段時間的貧病交集…..那個時候的她深深地感悟:貧窮是原罪。
??她想,為什麽自己這陣子竟然沒有陷入前世的痛苦回憶不能自拔,安然地過著富貴尊榮的生活,毫無誌向,毫無目標,應該是太忙碌,新的東西應接不暇,根本沒來得及規劃自己的人生,就被現實的浪潮裹挾推擠著往前走了。
??她終於誠懇地說:“謝謝哥哥。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賜封大典後我會去做未完成的事。我也不想混吃等死。做公主像個養在金籠子的鳥,我不會喜歡的,我想要自由地飛翔。”
??玉郎很滿意她的答複似,滿臉是欣慰,忍不住又揉了揉她的頭,笑道:“我們夭夭最厲害了,是個有誌向的才女。你去見見妙香樓那群人吧,都是曾經跟著你的人,她們屬於你,你也把她們當做你的家人。我想她們會給你看你擬定的創業計劃和未完成的小說。至於以後你要怎麽安置她們,你可以好好想想,若你不方便可以讓哥哥代為照拂她們。”
??每次玉郎摸她頭的時候陶夭夭都像個小貓咪一樣很享受,直想閉了眼睛,窩到他懷裏去。然而不行,就算是親哥哥,到底是長大了啊。
??她折中抱了玉郎的手臂就把臉蹭了上去,暈乎乎道:“哥哥叫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
??玉郎寵溺地由著她撒嬌,逗她:“哥哥讓你做不喜歡的事也做嗎?”
??陶夭夭一點不含糊,斷然道:“做。”
??“那哥哥讓你死,難不成你就去死?”玉郎也是故意刁難她玩。
??誰知那人果斷道:“死。”
??“……”
??“傻乎乎的。”玉郎忍住心底的悸動,有一種情緒糖一樣的融化在心裏,他故作無謂道:“真是沒原則。”
??陶夭夭則揚起那張泛著幸福光澤的小臉,杏眼黑曜石般看住玉郎的臉,道:“我相信哥哥不會害我。如果哥哥讓我去死,一定是我死了更好。哥哥也一定有不得已的理由。”
??玉郎再也說不出話來,心底翻騰起欣喜苦澀感動戀慕無奈等等龐雜的浪潮,以至於撐得心胸都要爆炸了,他再不敢多停留,生怕自己一不小心露了點不是親哥該有的行跡。
??————
??這個月裏,趙玉瑾登侯府簡直到了頻頻造訪的地步,本來陶夭夭在府裏已經搞得雞飛狗跳的熱鬧,再加一個分外寵溺她又不太講原則的宸王,那真是要星星不給月亮,直把陶夭夭無法無天到上房揭瓦。
??他也陪著陶夭夭去了妙香樓“尋夢”。
??這個詞是陶夭夭提出來的,她始終記掛著玉郎說的那群人是她的人,可以給她看未完成的創業計劃和小說。特別是後來趙玉瑾也說確有其事,並傲嬌地宣稱他本人就是她的創業夥伴兼投資人。
??妙香樓轉了一圈,又跟那幾個小女子臥談了一回,這次聽她們講了陶夭夭曾經很多光輝事跡,例如掙錢不要命那事,在花園烤魚,被一箭摜下樓而沒死,救了完大哥並保護在此,10天一本詩集等等……最重要的她還有未完成的第一計劃,即將到來的兩個少男少女團體的首秀,原定是年底。
??馬上要入秋了,她又在皇宮和侯府耽擱了2個月之久,這計劃還來得及完成嗎?
??誰知風鈴卻道:“小姐,別擔心,我們每天都有苦練,我們都約定,就算你不再記得我們,不再記得這個創業計劃,我們也要為曾經的你去完成,你說過那是你的心願。”
??陶夭夭感動地看風鈴,這女孩兒有小巧的臉型,肉嘟嘟的,透出一股嬰兒肥,膚色牛奶般,天然的野生眉下大眼睛明亮而有神,眼尾微微有些朝下,眼距稍寬,天然一派清新的初戀臉。
??她深切地感覺自己是如此喜歡這個妹妹。心道,哥哥說得沒錯,這些一定是我的人,家人一般。
??她伸出雙臂擁抱了風鈴。那幾個女孩也擁了過來抱成一團。
??她突然說:“跟我進宮吧,你們。”
??眾人皆是一愣,紛紛急切地問:“小姐記起我們了?”
??陶夭夭老實回答:“……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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