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初進城 下
元宵節當晚自己一直處於一種魂不守舍的狀態陪著堂弟來回飄動，像是一道幽靈一般麵不改色的在人群中不斷地閃來閃去。每當自己剛進入幻想階段，堂弟就會猛得出現在眼前，用他的話說就是給我一個大大的驚喜，而自己實際上是被嚇得不輕。
由於他不知道自己即將離開家鄉，還時不時在跟我聊著那些他將跟我在同個學校一起上學的情景，以及下課的打鬧和放學一起回家的話題，而在這期間，我也是略帶糾結地看著他，不知應不應該將自己這個消息告訴他，還是像夜晚的煙火一樣，讓其在空氣中無形的消散。我不知道該怎麽辦，甚至有些時候我會覺得，關於這個問題的解決，是我有史以來遇到過的最難辦的。
一想到即將麵臨兄弟分別的場景，我就不由得想到了兩年前父母的離開，或許當年的他們也有我現在這樣的感受吧。既希望自己的親人能過得好、過得開心快樂，又不希望他們因為自己的離開而難過。有時候的命運就是這麽的神奇，會在不經意的時候跟你開一個天大的玩笑，甚至有些時候你會覺得荒唐至極，可這就是命運這艘軍輪帶你前往的港灣，不管你接不接受，你都早已無形中上了船。
看著堂弟那天真浪漫的笑容，自己不忍心將這一事實告訴他。雖然自己年紀尚小，但因為父母的兩年前的離開和之後兩年的孤獨，讓自己感受到了一些生活中很微不足道卻足以改變一個人的小事，以及那早於同齡人的成長。我希望堂弟能在自己離開後變得堅強和勇敢，不會因為自己的離開而過於傷心。
因為在當年父母離開的時候，自己大哭了一場，這就像離開了繈褓的嬰兒一樣，四周充滿著未知和恐懼，讓人不禁毛骨悚然，希望早日回到原先充實的依偎中去。可自己的幻想最終都會化成萬千泡沫，極其輕微地漂浮在空中，隨著時間的延伸和外力的作用頃刻破裂，轟然墜地，最終在地上形成不顯眼的小段弧線。
那一晚自己表現得很反常，自己的狀況完全可以從堂弟的眼神中看出來。他當時看我的時候，略帶疑惑和不解，甚至會有一些探索和追逐。因此，雖然不知道自己當時表現得怎樣，但我一定知道的是，自己的眼神是不安和逃避的。
或許他會在其中發現一些端倪，但這對他而言就像外行人看待犯罪現場一些不引人注目的細節一般，當之為理所當然，本能使然。而並非會想到他所看到的一切，在專業人士例如偵探麵前，會被無限放大和曝光，以使其中蘊藏的本意顯露在大庭廣眾之下。
元宵節結束沒多久，父母就開始準備出去的行李，讓我也將要帶的衣服收拾起來。離出發的日子越近，內心就越複雜，自己內心仿佛有兩個精靈，一個頭頂光環、插著一雙潔白如雪的翅膀宛如天使，另一個頭戴血紅色的一對犄角，一雙漆黑如墨的翅膀伴隨著如銀鉤似的尾巴狀若惡魔，在我的腦邊來回盤旋。
一會小天使囑咐我：“既然是兄弟，就應該把這個消息告訴他，至少也應該讓他知道情況。”但一旁的惡魔帶著邪魅的笑容立馬將天使擠出我身邊，頓時拽著自己的耳朵拖向一邊，略帶嘲諷地慫恿著：“我要是你，就默默離開，告訴他幹嘛，這種事情本來就是自己的，告訴他能改變什麽嗎？”
天使在半空中緩過神，撲騰著翅膀悄悄飛到惡魔身後，拖著惡魔的尾巴朝遠處用力一甩，像是報複性的往惡魔的方向叉了叉腰。然後來到我耳邊道：“告訴他起碼能讓他提前接受這個事實，也好有個心理準備。”惡魔大老遠不知從哪冒出來一把三叉戟，遠遠地朝天使這邊衝過來，嚇得天使驚得直拍打著翅膀躲閃，時不時會有白色羽毛如夏日的柳絮一般輕飄飄地從上落下來，化為粉末。
我無奈地看著從自己身體中分離出來的兩個人，有些嫌棄甩了甩手，可就當我想要閃出兩人的交戰區的時候，惡魔突然抓住我的衣角，自信地說道：“你無聲的離開對你弟好，至少會給他留下一種期待，就像你原先期待你父母會回來一樣，雖然持續不長，但那段時間的期待是美好的，不是嗎？”
是啊，惡魔說得對。當初自己的父母離開的時候自己雖然痛苦了，也因為痛苦導致氣力流失而生起了大病，但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在很長的一段實際內對他們的歸來抱有極大的幻想，並且伴隨著一種小小的滿足感存在於內心。雖然希望的盡頭還是無盡的失望，但失望的盡頭不又會重歸希望嗎？
想到這裏，我頓時覺得自己的內心似乎每次都是被惡魔所控製，如一個分岔路口一樣，每次認為自己會走到對的那一邊，可最終都被另一邊的風景所吸引，不存在所謂的荊棘和沼澤，也沒有鮮花和芳澤。反倒是很平常不過的一些事物，讓自己原本懷揣著好奇的心在平淡中得出了不一樣的感悟、感受了不一樣的生活。
時間轉瞬即逝，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該分別的時候。這一天，天空格外的澄澈、陽光異常的明媚，然而並沒有我想象的那樣，堂弟從姑姑家下來為我送行，或許他還不知情吧，這樣最好，避免分別時的傷感和不舍。就這樣，在父母的帶領下跟爺爺奶奶做了短暫的告別後，我們一行三人向車站走去。
不知怎的，自己一出村後，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原先活潑開朗、熱情愛鬧的淩樂一下子全都湧上勁來，展現在了父母麵前，而父母也心領神會地和睦一笑。可能因為村莊內寄存了太多自己的記憶和身影吧，在裏麵難免會有些壓抑，看著自己在村莊裏漸行漸遠，遠離那個容納自己的小屋，那個充滿兒時回憶的祖屋，那個如父親一般照顧自己的徐老師以及充滿生機的小學。
坐在車上，看著眼前那不斷延伸在道路上的細線，有時會被拉開展現出線外的草木，有時會被拉近顯露出那堆滿石頭和砂礫的工地。自己的視線像是定格一般，逐漸看著不斷變化在眼前家鄉道路上的曲折蜿蜒的線條以及線條舒展開、不斷變換著的近遠景，還有那交匯於一點的遠方。
再見了，我的村莊。
再見了，我的家鄉。
再見了，我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