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生而悲哀
生命是很脆弱的,靈魂是很脆弱的,心靈是很脆弱的。
一個人生前的言行,決定了他死後的毀譽。所以上了年紀的老人們都說,人一輩子都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不知道身後是什麽樣子的。所以我們的生活不管怎麽樣,總歸都是一路在前行,前行的時候遇到了什麽事,淡然處之,或者靜靜地等著事情結束就好。
每個人都是自己人生的戰士,一刻不停地與自己戰鬥著,有人成功也有人失敗;有人一蹶不振也有人越挫越勇;有人迷茫不知道前路方向,也有人清醒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人們習慣於把自己的思想寄托在渺茫的事物上,而忘記了給自己一個堅定的信念。
活得清醒的人是痛苦的,他們的痛苦來源於他們清醒的知道自己為什麽痛苦,卻無能為力。
人們通常習慣於埋怨,埋怨生活裏的瑣碎事,埋怨家人的疏忽和錯誤,埋怨別人不顧及自己的感受,埋怨命運的不公。由埋怨而爭吵,由爭吵而大打出手,於是更加確信自己埋怨得對。
東柳是遠公的女人,我們都不喊她遠婆,都喊她的名字東柳。一個人活著的時候能讓所有的鄰居鄉親都怨憎,死了卻又都念念不忘隨時能提到她,不得不說這也能算活到一個新的高度。
東柳有齁病,說話都呼次帶喘的,大白天走路都縮手縮腳,佝僂著背披頭散發,一年四季都穿著厚厚的衣服,即使夏天也穿著厚外套。人也懶,衣服換洗得並不勤快,所以一年四季看起來都髒兮兮的。而且常年都想得了重感冒似的,滴著清鼻涕,時不時的咳嗽幾聲。
東柳氣性不好,常常罵罵咧咧的,也因此常常跟鄰裏的女人吵嘴甚至打架。村裏的人沒有幾個是沒被她罵過的,而且語言極其惡毒,所以村裏人都特別的討厭她。小孩子更是遠遠見到就退避三舍,家裏的大人早就提醒過,離那個瘋女人遠點。
遠公和東柳有一兒一女,都是初中沒有混畢業,就早早地出門打工去了。再後來大女兒回來嫁了人,兒子也帶了一個外地媳婦回來,還帶回來一個孫子。東柳高興壞了,消停了好幾年,不再抑鬱暴躁,不再罵人打架,逢人就是笑臉相迎,時常背著孫子滿山溜達。
她的兒子和媳婦在家沒有待多久,隻是陪了孩子幾個月,孩子習慣了家裏的生活了,小兩口又出去打工去了。留下嗷嗷待哺的幼小的孩子在家裏,東柳忙碌起來了,也勤快了一段時間,每天給小孫子換洗,自己也開始穿得幹淨了些。每天背著孫子出門,去園子土裏忙活種菜,路上依依哇哇的一直不停地跟孩子說著什麽,仿佛把平時咒罵別人的功夫全都用在了哄孩子上了。
然而這樣的生活並沒有維持多久,小孫子一歲多開始調皮搗蛋到處跑了,而東柳的耐心似乎也在這一年多用盡了。於是又開始了罵罵咧咧的,又開始邋遢,又開始惹著人打架。
之後的幾年裏她的兒子每年都會回來看看,隻是媳婦再也沒有回來過,據說是跟人跑了,隻是留下一個孩子孤零零地望眼欲穿。等到孩子四五歲了,開始送到學校讀學前班了,東柳閑下來了,又開始滿村子溜達,逢人不再笑臉相迎了,恢複了從前的罵罵咧咧。
小孫子在讀一年級的時候,發了一次高燒,東柳跟遠公都沒有重視,隻是家裏的感冒藥隨便給他吃了些就哄著睡覺了,半夜醒來看看孩子,已經燒糊塗了。遠公急忙背了上嶺中土醫師家,打了一針退燒藥,又急急忙忙背著下嶺去醫院,守了兩天兩夜,終於退了燒。醫生說是腦膜炎,送來的時間已經晚了,以後可能對智力有影響,如果再晚送來一段時間,可能孩子的生命都保不住。
從這以後,這個孩子上學的時候老是從教室裏跑出來,跑到山上去田裏玩,不愛回學校上課。校長文昌先生一次次急得焦頭爛額,漫山遍野去找孩子,找回來了沒多大一會又不見了。文昌先生家訪多次,但看到遠公家這德行,一次次搖著頭歎息著回去了,一臉無奈鬱悶。
東柳一如既往的把家裏弄得一塌糊塗,邋遢,不管不顧,卻在孫子病了以後的第二年自己也病倒了,而且是病來如山倒,躺在床上再也沒起來過。她的兒子回來了,帶著她去了大醫院檢查,醫生說已經是肝癌晚期,建議回家療養。
東柳回到家裏不到兩個月就死了,葬禮冷冷清清,鄰裏除了請到了需要來幫忙的,也沒有誰願意到她家去送她一程。生前得罪的人太多,即便死後亦得不到別人的諒解。
東柳死後,她的兒子安頓完了,又獨自去了沿海羊城打工。遠公獨自在家帶著半傻的小孫子,小孫子特別淘氣,經常偷偷跑到別人的家裏,趁人不注意跑到臥室裏找好吃的。他也不偷東西,不拿錢,隻翻吃的東西,或者把臥室搞得亂七八糟。
遠公根本無法管束,說他打他也無濟於事,他也不會哭,隻乖乖的站著挨打挨罵,然後下一次繼續。所以這個孩子繼東柳之後成了又一個人人討厭的人,不管到了誰家,隻要看到他來了,就往外趕。孩子也怕挨打,見到人趕就立刻離開,去下一家溜達。。
後來遠公實在沒辦法,帶著他去了縣城,把他送到了寄宿學校,自己租了個房子在縣城工地上打零工。最後一次見到遠公的時候是在鄰居搬家宴席上,遠公滿頭白發,佝僂著背,話語不多,見到我隻點點頭,然後轉身走了。
村裏現在隻留下了東柳的傳說,哪家女人太潑辣,人們都說,看吧第二個東柳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