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半入山風半入雲『滯留』
顧清端起藥碗,放在唇邊試探一下溫度,一股子又苦又酸又腥的味兒,瞬間在她的味蕾上炸裂……直衝腦門。
“這什麽東西?比毒藥還難喝。”
顧清的五官都苦的快扭成一團,拒絕的表情和語氣很明了,她望著麵前那一大碗黑乎乎的濃稠汁液,這隻是一半?嫌棄之情溢於言表。
她話音剛落,孫堯身音靠近:“你喝過毒藥?”
顧清回頭,孫堯正拿著什麽東西過來,她不說話,苦著臉瞪他。
這時,顧清才看清,他手上拿著兩個烤好的地瓜,應該是剛從火龍裏掏出來的,用一張她不認識的竹葉包著,應該很燙。
他將其中一個遞給觀音,然後坐在桌子邊,認認真真的給他手裏的那隻剝皮,頭不抬的道:“還給你留了一個小的,一會兒飯後喝完藥再吃。”
顧清:“……”。
她盯著藥碗猶豫一秒,孫堯像是看穿了她的內心一樣:“涼透了更苦。”
他依舊不抬頭,認真的剝著最後一點地瓜皮,顧清再瞪他一眼,像英勇就義一樣,抱起碗,屏氣凝神,一飲而盡。
碗放下,她微微喘息,黃澄澄的地瓜肉已經遞到她跟前,溫度剛剛好。
讓她意外的是,她從沒有覺得烤地瓜可以是這種味道,軟糯細膩,香甜適中。
不是她以前在大城市裏吃過的味道,要不是太幹,噎得人快背過氣去,要不就太硬,吃起來像是啃一大塊白糖,她不喜歡,所以很少吃地瓜。
湯藥的腥苦很快被掩蓋下去,吃完一個,她還覺得意猶未盡。
“還有嗎?”顧清覺得這一個,剛好夠她試吃。
她問孫堯,觀音正好將手裏的地瓜剝好,看她還要,就把自己手裏的遞過來。
“顧清姐,你不夠啊,吃我這個吧。”
孫堯眼神製止:“你吃你的。”說完又回去侍弄那一堆即將燒盡的火龍。
顧清斜他一眼,觀音見她不爽,趕忙解釋道:“姐,隊長是怕你吃太飽,你才喝了藥,等下馬上吃飯了。都給你留著呢,烤的時候都算著呢。”
顧清回眸,看著一臉誠懇的觀音,內心不覺的溫暖,她知道,他是怕自己因為這點小事兒誤會,讓她不自在,覺得他們對她不好。
顧清笑出一個了然的表情,然後,目光下意識的落在觀音手裏,剛剝好的地瓜上,四目交接,觀音微微一笑,然後很大氣的,偷偷將手裏的地瓜分出一半遞給顧清。
她一邊吃一邊看孫堯繼續在火堆邊刨著,然後成遇和陸呈祥也正大快朵頤。
是夜慢慢降臨,門外的風雪不知道是什麽景象了,顧清隻覺得這晚夜,將會留在她記憶深處,不遺不棄。
等大明將燒好的飯菜端上桌時,顧清意識到,孫堯剛剛不讓她多吃點地瓜,是多麽的有先見之明。
都是最簡單的食材,一大盤土豆和白菜,裏麵放了一些肉類,聞起來讓人食欲大振,還有一盤碧綠的青菜,翠綠翠綠的,顧清不認識是什麽菜,但是比大城市裏五星級酒店的大廚的手藝差不了。
眾人都被這剛端上桌的熱氣騰騰的美食勾引了味蕾,陸呈祥和成遇已經起身過來,眼裏都有驚喜的意味兒。
大家都折騰大半天了,風雪交加,天寒地凍,早都饑腸轆轆。
一張大方桌被圍起來,成遇和陸呈祥搬回來一條長凳坐在一起,見顧清的一身裝扮和她剛剛和孫堯的那些舉動,沒忍住在心裏又白了一眼。
觀音坐在顧清上方,正給大家分筷子,顧清還在原來的位置,她一個人坐一個方位,沒有人往她旁邊湊,好像她與生俱來就是獨當一麵的。
她冷眼覷著大家各就各位,這時候,孫堯從火龍裏提過來一個鐵罐,放在方桌一角的鐵圓盤上,顧清看這個陌生的鐵疙瘩,黑黢黢的罐子,外麵還有一層煤灰,大概是炊具什麽的吧。
不過等孫堯揭開蓋子,大城市來的三個人,都被裏麵奇特的香味深味兒吸引了目光,原來是鐵罐燜的米飯,觀音說加了熏肉和芋頭,所以味道特別誘人。
那盤碧綠的蔬菜,也是觀音剛剛在老婆婆的園子裏冒雪扒來的。
陸呈祥已經忍不住誇讚,原來剛進門時,顧清看到火龍上麵吊著的就是熏肉,少數民族傳統風味,
和大米產生化學反應,散發出濃鬱食物香氣的,他們此刻正享用的美味,跟她之前吃的都不一樣。
孫堯又給幾人各倒了一碗米酒,香甜香甜的,直衝腦門兒。
觀音對顧清道:“姐,這個米酒,自己釀的,不會影響傷口,你可以喝。”
顧清笑笑,哪那麽嬌氣,一隻手捧起來,喝一口,一股子清甜的灼熱,從嗓子眼溫暖到肺腑,再到四肢百骸。
大約是因為有了美食美酒,在這暴風雪夜裏,徒增一摸濃鬱的安謐和諧之感,大家臉上的表情都變得鬆動,之前的旅途陰霾一掃而空,連沉鬱了一下午的成遇,此刻也是滿臉紅光,氣色飽滿。
陸呈祥大概是真的餓了,一雙筷子飛舞,一邊讚不絕口,還不時的把自己認為好吃的菜推薦給成遇,其實就那麽幾種食材,都被他一一點評一番。
成遇隔著轉角,坐在孫堯旁邊,見孫堯正捧著米酒,還沒開始動筷子,她瞥一眼對麵,遂也捧起酒碗,邀孫堯一起。
孫堯麵色平淡,見她盛情邀請,和她碰了一下,目光掃到正捧著酒喝的顧清,對成遇道:“這酒勁兒很烈,先吃點兒東西再喝。”
成遇會心一笑,埋下頭先吃飯,顧清從鼻子笑出一聲。
酒過三巡,飯過五味。大家也都在飯桌上熟絡起來,彼此問了些各自感興趣的信息,除了工作的事不聊,大明和觀音倒比這三個老同學對話還多,除了顧清一直淡淡的,大家也都習慣了她的態度,認為她本就是這樣,也不與她多計較,氣氛一時熟稔了許多。
陸呈祥最是高興,一邊感謝大家對他們伸出援手,他還沒機會招待大家。一邊拉著大明推杯換盞,大約是今天一個人憋壞了,他的同伴有對他愛搭不理,這時,遇到大明這樣一個投機的人,聊性漸濃。
很快,大家涉及的領域就越來越廣泛,陸呈祥也開始說起自己的日常,聲稱他最近新研究了一個關於生化領域方麵的課題,如果申請成功,國家會在這方麵成立第一個實驗室,這項技術,將會在醫學和刑偵方麵取得很大的突破。
他本就是醫學專業,和大明的方向有些對口,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大部分都是些專用術語,陸呈祥說起來也是頭頭是道,框框條條,絲毫不落窠臼。
兩人你來我往,越拉越投機,顧清這才聽懂,原來大明當年的專業和陸呈祥幾乎同宗,年輕氣盛時,他也曾研究過類似的課題,但最終因為他所呆的地方偏遠,人力和資源短缺,幾年後,他不得不放棄,來到了隊裏。
英雄氣短,最是無奈,他看著年輕的陸呈祥勢頭正好,就像他當年一樣,又和他當年不一樣,不免悲從中來,透過玻璃鏡片的眼神中都有些閃爍。
大明有些醉了:“我剛開始,看你一副大城市裏,富二代的公子哥,不曾想你這小夥子還不錯,竟然知道的這麽多,不容易……不容易。”
陸呈祥拉著他苦笑一聲:“哈哈,大明哥,你不知道,在我們那個城市,誰都知道我是誰誰誰的兒子……
可是,這麽多年,我做研究一直都在所裏,我媽媽去世後,我幾乎連家都沒回過幾次。
誰都道,我有錢,我家就我一個接班人……認為我是公子哥,連我之前取得的成就,眾人紛紛認為,都是用我家的錢買來的,可是,背後的那些心酸……隻有我知道,隻有我。”
陸呈祥的眼中也漸漸泛出淡淡的光暈,一時間,氣氛又變的沉鬱,觀音招呼著大家吃東西,想要緩和緩和。
陸呈祥複而微笑,對著桌上的簡單的菜肴又一頓褒獎,聲稱這是他吃過的最好吃的一頓飯,有媽媽的味道。
大明抿一口酒,哈哈一笑。
成遇:“對了,高警官,你一直都從事這方麵的工作,在哪學的這手藝,不會是人家說的與生俱來的天賦吧。”
大明大名叫高明,成遇也在為兩人打配合,想把跑偏的氣氛拉回來。
大明捧著酒碗淡淡一笑:“哪裏有什麽手藝,都是我們平日裏工作所需,慢慢就會了,說不上好的。”
成遇:“那你本來學的醫,怎麽後來當警察了?”
陸呈祥道:“那很好理解呀,我沒猜錯的話,大明一定是法醫。”
成遇聽罷,臉色都有些白了……陸呈祥卻已經和大明打得火熱,直呼其名,毫不拘束。
大明扶一下眼鏡:“沒錯,沒錯。我正是法醫。”
成遇:“啊……,你們怎麽不早點說,你的手……,又做飯給我們吃……”,成遇一臉無法言喻的表情。
大明聽罷,有幾分酒醒的意味兒,他大概沒想過,因為自己的職業,做的飯被人嫌棄。他的唇角瑟縮幾下,有些窘迫的,想說什麽,又沒說。
觀音和孫堯也同樣,但他們也都沒說什麽。
成遇還一臉嫌棄,像吞了什麽難以下咽的東西……
顧清終於忍不住:“傻兮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