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選擇
上河村已經有好幾年沒有死過年輕人了。
??何佳明家的老宅裏，燈火通明，破敗房屋的正中央，放著一座水晶棺。
??棺裏是何佳明那張雪白的臉。
??安城新機械廠開業典禮過去，已經四天了。
??為什麽今日才辦這場喪事，是因為警局需要做足夠的調查。
??而調查結果很簡單，何佳明蓄意傷人被製，不治身亡。
??至於被誰反製，以現在九八年的刑偵技術，根本做不出任何有效的指證。
??所以這件事情在官麵兒上注定是沒有任何說法的。
??“都是嬸兒不好！都怪嬸兒！如果當初不讓你這孩子自己一個人出去闖蕩，沒準兒就不會這樣！”
??“娘，別哭了，事兒都已經發生了，哭，佳明也回不來了啊！”
??李素珍在棺材邊上哭的快要斷氣兒了，何明月也是眼圈的紅紅的坐在一旁不住的安慰著。
??何磊在院子外麵忙合著管事兒，而何修遠則是坐在水晶棺一側，沉默的看著麵前火盆裏的灰燼，沉默不語。
??打從那天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除了吃飯的時候會吃的很認真之外，幾乎大部分的時間，都一直守在何佳明的身畔。
??腦子裏一遍遍回放著那些曾經並不屬於他的回憶。
??仿佛那個憨憨的，一直跟在他身後叫他二哥的胖子，仍舊活在自己的腦海之中。
??年輕人死後僅僅隻需要停屍一天，就要送往火葬場，明天中午往火葬場一送，一燒，剩下的就是安葬了。
??自此一個人存在過的痕跡，就隻剩下了那麽一捧骨灰而已。
??蒙著白布的門簾被掀開，白玲鑽進了屋裏，先是對著水晶棺鞠了一躬，然後來到何修遠的身畔，麵帶猶豫的小聲兒說道：“師傅，童武那裏已經完全沒有任何關聯，顧海也消失了……”
??已經四天不開口講話的何修遠終於張嘴說話了，聲音沙啞的像是兩塊粗糙的鵝卵石在生硬的摩擦。
??“知道了。”
??白玲有些心疼的看了何修遠一眼，目光裏滿是愧疚。
??就隨便拉了個小凳坐在何修遠旁邊靜靜的陪著他。
??裏屋也被罩上了白門簾，這時，突然掀開，江小魚麵帶疲憊的從屋裏走了出來，顯然是剛睡醒，見到白玲來了，輕聲問道：“姐，有什麽進展沒？”
??白玲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
??從出事兒的那天起，江小魚就沒有任何理由的闖進了何修遠的生活之中。
??或許是那天在電視裏，看見了哭的像個孩子一樣的何修遠，她怎麽都想象不到，那個曾經冷酷帥氣到極點的男孩子，會有這般脆弱的一麵。
??在這段時間裏，一直都是江小魚在負責何修遠的飲食起居。
??這種場麵很奇怪，一個明顯身份不凡的大小姐，走到哪裏後麵都跟著兩個一臉嚴肅女保鏢的人物，像個小女人一般照顧著一個農村男人。
??江小魚不介意，她身後的兩個女保鏢自然也更加的不在意。
??她們的職責，就隻是保護江小魚的安全。
??至於李素珍與何明月，雖然也奇怪這件事兒，但見何修遠沒說什麽，也自然而然的接受了這一點，甚至還私下的討論過，這個突然出現的姑娘，長得真的很好看。
??但對於江小魚而言，除了對何修遠那份複雜的感覺之外，她實在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來幫助何修遠了，來幫助這個曾經不顧生死救了她一命的男人。
??她有錢，可她知道，即便給何修遠再多的錢，他都不一定能夠開心的起來，因為錢買不回他兄弟的命。
??所以她能做的隻有這些。
??白玲那邊兒沒有好結果，可日子還得照過，活著的人仍舊得努力好好活著，江小魚攏了攏耳邊的發絲，衝著李素珍與何明月問道：“貞姨，明月姐，你們吃了些東西沒？”
??李素珍與何明月對江小魚的印象是極好的，母女倆從沒見過這般好看和善的女孩子能不嫌棄農村的髒亂，這麽悉心照顧她們心頭肉的人。
??紛紛強顏歡笑著說道：“沒事兒丫頭，剛才磊子給我們端過飯了。就是老二還沒吃呢。”
??江小魚看了看低著頭的何修遠，然後回道：“我去給他做些吃的。”
??說完，轉身就出去了，兩名女保鏢也是沒有阻攔，而是麵色冷峻的遠遠跟在身後。
??不多一會兒，就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掛麵，裏麵臥著兩個荷包蛋。
??放到何修遠麵前，江小魚柔聲說道：“先吃點兒吧。”
??何修遠抬頭看著麵前的掛麵湯，沉默了良久之後說出了一句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話。
??“走吧，這裏不需要你。”
??江小魚的身體一僵，停在了原地，甚至連她身後的兩個女保鏢都緊緊的皺起了眉頭。
??江小魚強顏歡笑般的問道：“怎麽了，不想吃掛麵嗎？沒事兒，那我去給你做些別的。”
??說著話，轉身就要又鑽進廚房。
??然而何修遠的話仿佛如同冰冷的雨水一般讓她的身體再次僵在了原地。
??“江小姐是大學生，怎麽可能會聽不明白我的話？”
??“我說讓你走，就是不想在這裏見到你，聽明白了嗎？”
??這些話一出口，場間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何明月冷著一張臉嗬斥道：“老二你說什麽傻話呢！”
??李素珍也附和道：“你這傻孩子！快給人小魚道歉！”
??這些日子江小魚對何修遠無微不至的照顧，那是有目共睹的，明眼人一看就明白，這個農村小子與這位金枝兒鳳凰之間，似乎是發生了些什麽。
??再加上江小魚平易近人，沒有大小姐架子，更是找人喜歡。
??誰也沒有想到，何修遠會在今天突然開口為難，甚至是想將江小魚轟走！
??場間所有人都替江小魚說話了，甚至連那兩名女保鏢都差點兒忍不住要揍這個不知好歹的男人了。
??但唯獨白玲慘白著一張臉，坐在何修遠身邊沒有說話。
??因為在場的人中，似乎隻有她明白了何修遠的意思。
??江小魚背對著何修遠的身體在不住的顫抖，似乎在強行忍耐著什麽一般。
??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
??何修遠將目光再次看向了江小魚的背影，臉色平靜的剛想要說什麽，卻被白玲給打斷。
??“師傅，你別動氣，我帶小魚走。”
??何修遠這才將最傷人的那句話強壓了下來，輕聲說道：“那就走吧，包括你，以後別再找我了，也別來我家了。”
??白領站起身體，深深的看了何修遠一眼，拉著已經開始掉眼淚的江小魚離開了何佳明的家裏。
??沒人知道何修遠在幹什麽，隻知道他實在是有些太過不知好歹，實在是太過矯情了。
??隻有白玲心口疼的仿佛被紮了好幾刀一般，拉著江小魚快速來到自己的車上，一上車，白玲就扶著方向盤哭泣起來！
??原本還有些痛苦與酸楚的江小魚，見自己的表姐這幅模樣，也是顧不著自己難受，連忙問道：“姐，你怎麽了？”
??白玲擦幹眼淚，二話不說，開車便走。
??一直駛出上河村很遠之後，白玲才緩緩開口對江小魚說道：“你不要怪師傅，他是有苦衷的。”
??江小魚一愣，原本心口仿佛堵著一塊石頭般的感覺瞬間消失，忙問到。
??“到底怎麽了？”
??白玲強壓下心頭的激動，說道：“如果我沒有猜錯，師傅他大概是不想再讓我們兩個牽扯上這件事情。”
??隨後就開始跟江小魚解釋起，自己捕捉到此刻的何修遠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狀態。
??何修遠真的那麽不解風情嗎？
??不，何修遠就算是從來都沒有談過戀愛，但能明白江小魚的那抹心思。
??因為他很聰明，比現如今這個時代的大部分人都聰明。
??可為什麽他還要這般當眾故意傷江小魚的心？
??那是因為他不得不這麽做！
??他必須要讓江小魚離開，斬斷江小魚一切與自己的糾纏，甚至連白玲都囊括了其中。
??看看當時在場的人吧，那些都是他的家人們，他躲不掉，唯獨白玲與江小魚是外人，她們兩個還能從這個泥潭當中拔腿出去！
??從何佳明死不瞑目的那天開始起，何修遠就做好了那個決定。
??他在何佳明的屍體前說了一句話，這句話白玲與何磊都聽見了。
??他說：老天爺不收的命，我收！
??也隻有真正見識過何修遠有什麽本事的人，才能理解這句話中的含義！
??他要去殺人！
??他要去替自己的兄弟討回公道！
??白玲跟在何修遠的身邊最久，時間最長，她比任何人都明白這個教會自己如何應對危險的男人究竟有著一顆怎樣柔軟的心。
??何修遠真的就像他表麵一樣平靜嗎？
??不！那隻是火山爆發前的前兆！
??她見過何修遠憤怒的樣子，何磊也見過他憤怒的樣子，他們全都以為那是最可怕的何修遠了。
??可那不是，現在連一句話都不願意多說，甚至連一絲情緒都不表露出來的何修遠才是最危險的！他們全都錯誤的估計了何修遠。
??何修遠心裏的某樣東西碎了，那是他的原則與底線碎了。
??他的兄弟做錯了什麽？要落得一個這樣悲慘的結局？
??這是真正的家破人亡！
??就像何佳明死前說的那句話一樣，憑什麽這些害人精能被無限製的原諒！
??憑什麽他們這些普通老百姓就該被害的家破人亡卻申訴無門！
??至於為什麽何修遠要轟走白領和江小魚，除了怕牽連他們之外，還有更重要的一個原因。
??他不想再失去誰了。
??他不想再失去身邊的任何一個人，這幾日江小魚的悉心照顧，越發讓何修遠明白，自己已經喜歡上了這個姑娘。
??所以當他確認自己真的喜歡上江小魚之後，他就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將江小魚趕走，因為他知道，顧海一定會找過來，也一定會對他最在意的人下手！
??他的家人，他沒辦法趕走，江小魚卻不一樣，江小魚還有另作選擇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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