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惱

  莊家明最後也沒找到合適的理由解釋, 隻好抽象地說:“現在和以前沒什麽兩樣,你有事還是可以和我說,不要悶在心裏。”


  芝芝不想騙他,也不想敷衍,抱著熱水袋挺屍——感謝大姨媽!


  莊家明卻不是能輕易被糊弄的人, 沉住氣, 靜默地看著她, 一副看誰耗得過誰的架勢。


  兩人在客廳裏大眼瞪小眼。


  芝芝死撐了五分鍾,敗下陣來, 垂頭喪氣地說:“你和我說, 我也和你說。”


  “一言為定。”


  芝芝沒當回事,印象中,他不久後就會慢慢和她疏遠。高二高三那會兒, 他們的話題除了學習和家裏,心事什麽的, 她從來沒聽他說過, 這次也不會例外——重生的人,就是這麽自信。


  然後, 隔日就被打臉了=口=

  2011年的第一天夜裏,芝芝抗過了大姨媽的疼痛,開始狂補作業。晚上九點多, 她的手機響了, 莊家明發了一條Q-Q消息過來。


  [我今天和我爸出去, 碰上了一個女人, 姓夏。]

  芝芝手一抖,手機差點砸到腳背上。


  第二條消息彈出:[我覺得有點……怪怪的]

  她:“……”啊啊啊啊啊啊!!!

  原來莊叔叔的第二個老婆,這個時候已經出現了??她家明哥怎麽這麽敏銳啊……靠靠靠,怎麽辦??!

  她顫抖著拿起手機,摁鍵回複:[什麽怪怪的?]

  莊家明和她敘述了一遍始末。


  時間線拉回1月1日的上午。


  元旦是國定假日,莊鳴暉得到了一個久違的假期,31號晚上就回家了。次日上午,他翻了翻家裏的衣櫃,和拖地的兒子說:“天冷了,爸爸陪你去買幾件衣服。”


  莊家明想說自己有衣服,但視線落到父親鑽了毛的羽絨服上,嘴邊的話就改了:“去哪裏?”


  “紅星大廈吧。”


  這是縣城裏最大的百貨商場,別看隻是個縣城,此地處於東部,經濟發達,商場裏的男裝基本都是五百起,貴的能直逼兩三千,比外頭開的服飾店貴多了——芝芝小姨家的女裝店,人均才兩、三百左右呢。


  正值假日,商場裏的人流量多了不少。


  男裝在三樓,莊鳴暉看上了一家很潮很休閑的店麵,剛想指路,就見兒子走進了一家成年男裝店,清晰地對櫃員說:“請幫我爸爸挑一件合適的外套。”


  莊鳴暉驚訝又感動,趕緊走過去說:“今天是給你買衣服,爸爸不用。”


  “噗嗤”,櫃員瞧著他們笑出聲,熟稔地問:“這是你兒子?真孝順,長得也俊。”


  莊鳴暉點點頭,十分為這個兒子驕傲,口中卻謙虛:“唉,說了給他買衣服,誰知道他主意大……”


  “這個都飛毛了。”莊家明拽出鑽出縫線的羽絨,“買個新的吧,一會兒去奶奶那裏吃飯。”


  這話戳中了莊鳴暉。他從不在意自己穿什麽,可母親看到了,多半又要怪他不知道照顧自己,然後暗示再找一個。今天家明也會一道去,他不想讓兒子知曉這件事,遂改了主意,對櫃員道:“給我拿件簡單的就行。”


  “長款。”莊家明看向父親,輕輕說,“媽說你穿長的好看。”


  莊鳴暉眼眶一熱,情不自禁地點頭:“那就長的。”


  兩人在商場裏消磨了一上午,給莊鳴暉買了件羽絨服,給莊奶奶買了件棉褲,給莊爺爺買了護膝,莊家明自己也買了雙冬季的球鞋——“學校裏都穿校服,衣服就算了,不劃算”。


  莊鳴暉當時沒說什麽,出了商場卻帶他拐進了旁邊的一條商業街,這裏的衣服價格要比商場便宜很多。他對兒子說:“我知道你心疼錢,但還是買一件吧,就算隻穿今年一年也行。”


  “不用了。”莊家明竭力反對。


  莊鳴暉平靜地說:“你這件毛衣袖子都短了。”頓了頓,又說,“家明,爸爸隻有你了,賺來的錢不給你用,給誰呢?”


  莊家明別過頭去,沒說話,心裏卻想,萬一你還要再結婚呢?彩禮之類的事離他太遙遠,隻是,他模模糊糊知道,如果父親要再婚,肯定是要花錢的。


  他的心態很矛盾,一方麵自私得不希望父親再婚,他無法想象其他女人代替母親的位置,另一方麵,又怕自己成為父親的拖累,害他找不到合適的人,想著家裏多點錢或許會好一點。


  幾個想法全然矛盾,弄得他也不知道哪個才是自己的真實想法。


  正當父子兩僵持的時候,有個女聲響起:“莊工?”


  莊家父子齊齊抬頭看去。那是個約莫三十歲出頭的女性,身體看起來還很年輕苗條,臉上卻有了皺紋,沒化妝,五官秀麗,眉宇間籠著淡淡的愁苦,一看就是生活頗為艱辛的女人。


  “你是……夏麗?”莊鳴暉想起來了。


  夏麗拘謹地點點頭,問他們:“要進來看看嗎?今天新到了款式。”


  父子倆這才發現他們站在別人家的店門口,怪不得會招人主動詢問。莊鳴暉一看賣男孩子的衣服,順勢就點頭進去了。


  莊家明隻好跟進去。


  “你不在院裏做了?”莊鳴暉寒暄。他認識夏麗,蓋因對方在設計院工作,做些打掃衛生,整理文件之類的雜活,因為手腳勤快又不多話,很得同事們的好評,故而他也有些印象。


  夏麗解釋說:“這是我姐姐的店,今天放假,我過來幫幫她。”頓了頓,看向莊家明,眼裏是所有女性長輩看到他時共有的讚賞,“您是來給兒子買衣服的吧,長得真好。”


  “對對。”莊鳴暉問,“你拿幾件合適的給我看看。”


  “好。”夏麗手腳麻利,很快挑出了幾件適合莊家明這個年紀的衣褲,“這幾件賣得最好。”


  莊鳴暉就催兒子去試。


  然而,莊家明的臉和身材屬於穿個麻袋都像是高級範,隻要版型過得去,上身就是個帥。於是,莊鳴暉都想買,莊家明隻挑了件外套,父子倆誰也說服不了誰。


  夏麗忍不住笑起來,真心誠意地說:“你兒子真懂事,我女兒要是有他一半貼心就好了。”


  莊鳴暉謙虛了幾句,順口問:“你女兒多大了?”


  “十五歲,讀初中,學習不太好。”夏麗笑中帶著憂慮,又誇莊家明,“我一來就聽說了,莊工的兒子成績特別好,是在重點高中讀吧?”


  莊家明回答:“市立一中。”


  “一中啊,最好的了。”夏麗的臉上滿是羨慕。


  “你女兒呢?”


  “七中。”


  “那也挺好的。”


  “學校和老師都很一般,就是我表姐的妯娌是那裏的教導主任,把孩子托給她了。”


  “是不是謝主任?”


  “對,你認識?”


  “她弟弟是我同學。”


  小地方的特色是就算兩個陌生人,也能通過七彎八拐的親戚搭上聯係。莊鳴暉和夏麗聊了沒一會兒,就摸到了兩個人之間的關係網。


  有了共同的熟人後,兩人的關係一下子被拉近了。夏麗充給了個優惠的價格,說服莊家明買了兩件衣服,加起來才五百出頭。


  離了服裝店,莊家明才問:“那個阿姨是?”


  “院裏新來的,女兒比你小兩歲。”莊鳴暉有感而發,“她一個女人帶孩子,比我更不容易。”


  莊家明當時沒說什麽,晚上回了家,越想越不對勁,就和芝芝發了消息。


  時間線拉回到現在。


  芝芝聽完來龍去脈,抄起作業本,丟給客廳裏看電視的爹媽一句“我去找家明哥問題目”,直衝門外,砰砰敲門。


  開門的是莊鳴暉,一看見她就笑:“找家明?”


  “叔叔好,我問個題。”芝芝說著,衝出來的莊家明晃了晃作業。


  “進來吧,叔叔給你拿點飲料。”莊鳴暉打開櫥櫃,裏頭是他今天傍晚和兒子去超市采購後的戰利品。他拿了兩杯香飄飄奶茶,對兒子說:“和妹妹一起喝。”


  莊家明應了聲,泡了兩杯奶茶,拉著她進了臥室:“你好點了嗎?喝點熱的。”


  大晚上的喝奶茶何等罪惡,芝芝想嚴詞拒絕,誰想莊家明領悟不到少女戒糖的決心,插上吸管遞到了她麵前。


  她隻好“迫不得已”接過來吸了口,含糊地問:“我過來,是想問問你到底怎麽想的。”


  “我沒什麽想法。”他捏著吸管,半天不喝一口,“就覺得……”


  “覺得有戲?”她歪著頭,“她對莊叔叔是不是很熱情啊?”


  莊家明沉默地點了點頭。


  “這挺正常的,莊叔叔工作好,看起來就是有本事的,外表又很像樣,初婚的看不上他,再婚的就不一定了,二婚市場肯定很吃香。”芝芝老道地分析,“一個帶著女兒的獨身母親,對叔叔有點意思很正常啊,成年人嘛。”


  據她對夏麗的了解,她不是個精明的女人,但也不蠢,都三十出頭的年紀了,難道還學高中生偷偷暗戀?不可能的,該出手時就出手,錯過這村就沒這店了。


  婚戀市場是很殘酷的喲。


  她心裏想著,吸了口奶茶,繼續說:“至於莊叔叔嘛,可能還沒這個心思,他應該是想著把你帶大,以後一個人過。所以,你要是不想他再娶,和他說就行了,他肯定會拒絕,你爺爺奶奶那裏,他也會搞定的。”


  “你上次和我說的話,我想過。”莊家明指的是國慶節時兩人聊的內容,糾結地說,“如果隻是和我爸作個伴,我也不是一定要反對,但是……”


  “嗯?”


  他吞吞吐吐:“是不是太快了?我爸工作那麽忙,有必要嗎?”


  芝芝眨眨眼:“你的意思是,你想過叔叔再找,但是等到他年紀大了,一個人在家比較孤單,然後可以找一個老阿姨搭夥過日子?”


  莊家明莫名忐忑:“不對嗎?”


  “也不是不對,有很多這樣的夕陽紅啦。可是……”芝芝猶豫著要不要繼續往下說。


  莊家明輕聲道:“你說好了,沒關係的。”


  “那我就說了。”她清了清嗓子,鬼鬼祟祟地瞄了眼門外(雖然門關著),“你不要大驚小怪的,也別追著我問。”


  他有些奇怪,但點頭應下:“嗯。”


  芝芝拖著椅子靠近了點,莊家明配合得探過身去。她醞釀了下,在他耳邊低聲說:“等到年紀大了,真的就是做伴,不是做夫妻了啊。”


  莊家明一怔:“什麽意思?”


  芝芝急了:“……三四十歲還能過夫妻生活,五六十歲有這個心沒這個力啊!”


  這話在莊家明的腦子裏過了兩圈,才後知後覺地領會到其中的意思,登時麵孔漲紅,尷尬到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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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篇文裏,會寫到父母輩的一些劇情,希望大家不要覺得厭煩,男女主角也是有家庭的嘛。


  家明還年輕,不明白有的時候,摯愛歸摯愛,可活著的人依舊會繼續生活。寫十年生死兩茫茫的蘇軾是這樣,梁思成也是這樣,梁實秋也是這樣。人生一程又一程,誰也不屬於誰,死的時候也是一個人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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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起有事出趟遠門,會盡力按時保持更新,如有意外,請注意評論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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