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明的選擇

  學校這種半封閉的環境, 八卦傳播的速度比流感還要快。


  當天的晚自習,莊家明就聽說了自己作文的下落,並附贈一條“五班的蔣盈暗戀你並且她還有羊癲瘋”的消息。


  老實說,他覺得有點不舒服——不是因為蔣盈,而是別的什麽, 但說不清楚——所以他隻看了對方一眼, 什麽也沒說就低頭繼續寫作業了。


  沒能在當事人這裏得到什麽有趣的反應, 對方很是遺憾,鍥而不舍地追問:“她說那個不是她偷的, 難道是你給她的?你們在談戀愛??”


  “和你有關係嗎?”莊家明冷冷道, “你很無聊。”


  遺憾的是,不是人人都能聽得懂人話的。大概是平日裏莊家明好說話的樣子太深入人心,對方並未察覺到他話中的不滿, 自動理解成了另一個意思:“哇,看來是真的, 你居然喜歡蔣盈?!”


  聲音太響, 瞬間吸引了班上大多數人的注意力。


  莊家明十分煩躁,他當然想說“我才不喜歡她”, 可心裏非常清楚,這句話一說出口,分分鍾會傳遍全年級。


  那個女生一定會非常可憐。


  他忍了又忍, 改口道:“不要胡說八道, 你再亂說我就生氣了。”


  該生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不妙, 訕訕笑了笑:“我就開個玩笑, 你不要那麽認真嘛。”


  “那我想,把你上課偷看小說的事記下來,也挺好笑的。”莊家明問他,“你覺得呢?”


  他閉嘴了。


  但流言不會因此停歇,第二天,莊家明覺得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了這件事,並且很有興趣地討論著。


  嘴長在別人身上,他不可能讓所有人都為自己閉嘴,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別人過來詢問他“你在和五班的蔣盈談戀愛”的時候,果斷堅決地否認。


  然而並沒有什麽卵用。


  昨天下午的時候,大家說的還是蔣盈拿了他的英語作文,可到了晚上,就變成了他送給蔣盈情書,等到今天晨跑完,好了,變成了他們在談戀愛。


  莊家明冷著臉,滿腦子想的都是該找芝芝解釋一下。可她今天值日,留在宿舍打掃衛生,沒來晨跑。


  等到回了教室,又被數學老師叫去拿試卷發,等折騰完,好,早讀了。


  他打算等晚自習下課,那是他們固定的聊天時間。


  但事情的發展超出了他的預計,沒能等到晚上,下午第三節美術課,副班主任就把他從班上叫走了:“莊家明,你跟我過來一下。”


  李老師年紀大,平時一班的瑣事都是由副班主任管的。她是他們的語文老師,為人非常體貼細心,和學生說話從來都是柔風細雨,但此時此刻,她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嚴肅,讓蠢蠢欲動的同學們不敢多問。


  莊家明放下手裏的畫筆——他們今天在學素描——不安地走了出去。


  副班主任搭住他的肩膀,像是長輩一樣安撫道:“別擔心,不是什麽大事,有點事老師想問問你,很快就好。”


  他稍稍安心,沉默地跟著走。


  沒去同一樓層的辦公室,他們往下走了。莊家明的心一點點往下沉,他想,應該就是那件事了。


  兩分鍾後,副班主任帶著他走進了英語辦公室。


  一個低聲抽泣的女孩子站在那裏,旁邊站著一個和她有點相似的中年女性,正罵著她:“我怎麽生了你這麽一個不懂事的東西!”又馬上對老師們誠惶誠恐道,“孩子不懂事,我回去好好教訓她。”再厲聲嗬斥女生,“愣著幹什麽,還不和老師說對不起?”


  女孩子哽咽了聲,哭得更大聲了。


  麵生的胖胖的中年男老師尷尬地笑了笑,勸說道:“我們隻是想問問清楚發生了什麽事,這位家長,你也別急著罵孩子……”


  “咳。”副班主任清了清嗓子,側過身露出莊家明,“我把我們班的莊家明帶過來了,有什麽事,當麵說清楚吧。”


  蔣盈麵孔上的血色霎時褪得一幹二淨,白得仿佛隨時會暈過去。


  中年男老師是五班的班主任。他瞧了莊家明一眼,看清他外貌的刹那,基本上就猜到了是怎麽回事:“莊家明是吧?我是五班的王老師。”


  “王老師好。”莊家明微微垂著眼睛,目不斜視。


  “這是你的英語作文嗎?”王老師將旁邊折疊好的紙遞給他。


  莊家明看了眼,點頭:“是。”


  “我們班的蔣盈說……”王老師輕輕歎了口氣,目光銳利起來,“這是你給她的,有這回事嗎?”


  莊家明想抬起眼瞼,朝著蔣盈望了眼。辦公室的采光很好,十一月的陽光落在他的眼睛裏,金波粼粼,分外動人。


  蔣盈看著他,手是涼的,腳是木的,舌頭是麻的,眼淚不受控製地流下來。她幾乎已經能預見到接下來的事,整顆心都被惶恐淹沒了。


  莊家明將要出口的“不是”兩個字,凝固在了唇邊——他當然有些氣憤這個陌生女孩給自己帶來的麻煩。可此時此刻,他突然想,如果自己否認了這件事,她會怎麽樣呢?


  她看起來那麽害怕,仿佛隨時隨地會衝出去,從樓上一躍而下。


  這種恐懼傳染給了他,讓他不敢說出真相。


  “家明,沒關係,你可以說實話。”副班主任卻以為他是害怕,立刻站到他身邊給予支持。


  莊家明沉默了片刻,簡簡單單道:“是。”


  王老師眼裏閃過詫異,神色嚴肅起來:“我沒看錯的話,這是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的第116首吧?”


  莊家明有點尷尬。當時他不知道這個書法比賽該寫什麽,就隨手抄了一首莎士比亞的詩——他承認,自己從圖書館借了那本經典愛情詩100篇有別的想法,可抄的時候,真的沒多想。


  誰能想到這種比賽還能出這樣的事呢。


  “當時,”莊家明停頓了下,很快編了個故事,“這位同學問我,說她很喜歡這首詩,能不能借回去抄一下,我答應了。”


  王老師挑起眉頭,重複說:“要抄一下?”


  “是。”莊家明鎮定地說,“可能是英語原文不太好找,她又特別喜歡吧。我想,雖然大家不認識,但都是同學,應該互相幫助,就同意了。”


  辦公室裏的老師都笑了。到底是年輕,還不知道說得越多,越證明是假的。他說得那麽仔細,無非是給蔣盈聽的,要她順著自己的借口往下編。


  可無論是副班主任還是王老師,都沒有戳穿他的謊言。


  甚至,王老師還順著問:“蔣盈,是這樣嗎?”


  蔣盈萬萬沒想到他會幫自己圓謊,感激又驚慌地點頭:“是,是的。”


  為了逼真,王老師繼續保持嚴肅:“什麽時候的事?”


  “前,不是,昨天上午。”蔣盈結結巴巴地說。


  “原來是這樣。”王老師露出一絲微笑,緩和了語氣說,“看來是個誤會,說清楚就沒事了。”


  蔣盈立刻鬆了口氣,臉上多了些血色。


  王老師點點頭,將稿紙遞給莊家明:“好了,你們先出去吧,家長留一下。”


  莊家明說了句“老師再見”,轉身走了出去。


  蔣盈猶豫了下,在王老師擺手的動作裏跟著出去了,走出門的刹那,聽見老師和母親說:“這次找家長,倒不是因為這個。蔣盈在學校裏暈倒了,我們建議家長帶她去醫院檢查一下,不不,當然不會退學,但有些激烈的活動可能不適合她參加……”


  她的麵色又開始發白。


  “你還好吧?”莊家明看她搖搖欲墜的樣子就害怕,“要不要去醫務室休息一下?”


  蔣盈完全沒聽清他在說什麽,似乎整個人被劈做了兩半,一半為自己的病情而害怕羞愧,一半又為他和自己說話而雀躍不已。


  “謝、謝謝你……”她聽見自己磕磕巴巴地說,“我、我不是故意的。”


  莊家明看看她,接受了道歉:“算了。”


  蔣盈鼓足勇氣,問他:“那、那個能……能不能……”


  老實說,莊家明並不把這麽一張寫過的紙放心上。他借出去的筆、夾子、回形針很少有要回來的時候,女生這種心理他不難理解。


  但這畢竟是首情詩,上麵還有他的名字,被人誤會也不好。


  莊家明想了想,伸手撕掉了頁尾的署名,將剩下的部分遞給她:“不是說了借你抄麽,給。”


  蔣盈的眼淚又下來了。


  他主動把這個給她了。


  她不算是偷了。


  他沒怪她。


  她捂住臉,哽咽不成聲。


  莊家明歎了口氣,掏出口袋裏的紙巾,連同稿紙一起放在了旁邊的窗台上,然後什麽也沒說,悄悄走了。


  蔣盈再也忍不住,蹲到地上,抱住膝蓋大聲哭了起來。


  *

  當日的晚上,莊家明等在二班的後門,終於逮到了鎖門回宿舍的芝芝。


  她看見他就笑:“哎,我也聽說啦。”


  他瞬間緊張起來:“我和她沒什麽,今天之前,我都不認識她。”


  “那就是說,她真的偷偷拿了你的作文?”芝芝很好奇,印象裏似乎沒有這件事。


  莊家明原原本本地將事情說了遍,完了,忐忑不安地問:“你會不會覺得我做錯了?”


  “做錯?你是說和老師說謊嗎?”


  “不是,我……”他猶豫著,“我說了是我送給了她的,這樣會不會……不太好?會被誤會什麽的?”


  他語焉不詳,芝芝卻馬上領會了他的意思:他在問,那個喜歡的女生,會不會生氣在意。


  講真,芝芝覺得他有這問自己的功夫,不如去和當事人解釋。但他看起來的確為此苦惱,她便耐下性子問:“你後悔嗎?”


  “沒有。”莊家明實話實說,解釋道,“我覺得我當時說‘不是’,她就要昏過去了。我真的、真的說不出口。”


  芝芝忍不住笑:“我也覺得你做得對!”


  “真的嗎?”他欣喜。


  “嗯。”芝芝用力點頭。她之所以過了十年還對莊家明念念不忘,不僅僅是因為他長得好看,更因為他的人格。


  在受到老師懷疑指責時,男主角從天而降,一力攬下所有的罪責,是不是很像女主角的待遇?可是,女主角隻有一個。


  人人都以為自己是那個被霸道總裁青眼相待的特殊存在,卻不知道,其實普通的我們,全都是女配角——男主通常隻會冷漠無情甚至殘忍霸道,來襯托女主角特殊。


  她相信,蔣盈並不是女主角,正如她也不是。


  莊家明卻把她們都當成了女主角,給予最基本的尊重和善意。


  “如果你喜歡的人覺得,你隻能對她一個人好,那你……”芝芝本來想說換個人喜歡算了,可想想覺得很像挑撥離間,臨時改口,“要辛苦一點了。”


  莊家明瞥著她,唇角微微彎起:“她不是這樣的人。”


  芝芝一怔,隨即啞然。也是,人家多半人美心善,用得著她操什麽心?遂聳聳肩,假裝無所謂地說:“那就好,但你還是要解釋一下,態度很重要,祝你好運……我走了。”


  還剩一小段路,她卻不肯再和他一起走,小跑著進了宿舍。


  莊家明來不及阻止,眼睜睜看著她跑進女生寢室,納悶又驚疑:她怎麽又不高興了?他都暗示得這麽明顯了,她難道完全沒有感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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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了很多話,刪掉了,決定在我表達主觀看法前,先看看讀者們對這件事如何評判,免得影響大家思考。


  說真的哦,我的想法也不一定都是正確的,參考可以,還是要自己多閱讀,多思考才行喲。


  今天換種方式交流,你們先說[遞話筒.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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