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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忘情成殤

  從檀江帝宮西側的朝華門入,朱紅色的宮門巍峨莊嚴,兩側是看不到頭的漫長宮牆,這些年也不知有多少紅顏葬身於此地。抬起頭來,隱隱可以看見後宮之中高翹反卷的飛簷鬥壁,陽光打在宮殿之上,曜曜生輝,閃爍著粼粼金光。


  那是所有後宮女子向往的聖地,那個宮殿的主人手握鳳印,母儀天下,是帝君唯一名正言順的妻子,隻消坐據高位便可享受世間極高的榮華,與帝君攜手接受萬人的景仰。曆朝曆代不知有多少後宮女子在那所宮殿的主人麵前不得已卑躬屈膝,任憑出身多高,還是免不了俯身行禮。為它生,為它死,那所宮殿的輝煌,亦不知是用多少後宮女子的血洗滌的。


  鳳儀宮,曆代檀江皇後居處,宮殿巍峨壯觀,與曆代檀江帝君的甘露宮交相輝映。


  一輛裝飾華貴的馬車將要穿過宮門,守衛們見到馬車上的旗幟上標有“嘉穎”二字,高大的宮門被緩緩打開。


  所有朝華門侍衛跪地行禮,口中高呼:“參見長公主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按檀江帝國宮規,曆朝曆代隻有帝君才有權利在宮中駕車,長公主與國師同享帝君尊榮,自然也擁有這項權利。


  身為一個女子,嘉穎公主的權利與帝寵絕對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叫京都無數宗室貴女、世家小姐羨慕得紅了眼。


  馬車不疾不徐地行駛在漢白玉雕磚的道路上,一直抵達朝華宮不遠處的空地上才停了下來。


  紫瀠在宮女的攙扶下走出馬車,一陣風刮過,不染一絲汙垢塵埃的白袍被風揚起。


  宮女眼疾手快,細心地替紫瀠披上一件銀色披風,輕聲道:“上午還是一見一絲風的,今兒宮裏這風倒是古怪得很,公主身體嬌貴,一定要小心些,切莫著涼才好。”


  紫瀠仰起頭來,狂風被層出不窮的亭閣樓台所阻擋,威力削弱了幾分,算不上什麽大風了。風拂過麵頰的感覺,柔柔的。不過,似乎這深宮中的風似乎也被高高的宮牆鎖住了,倒也別的地方要顯得苦澀蕭索一些。


  紫瀠脫下披風遞與那宮女手中,“不用了,這還是夏日。”


  宮女小臉微微漲紅,福身道:“是,奴婢遵命。”


  說著便向後退了幾步,將手中的披風交給另一個宮女讓她放回馬車上。


  “孝和太後的寢宮是喚作壽康宮麽?”


  宮女恭敬地點點頭,走在前麵給紫瀠引路,“穿過這禦花園便到了太後娘娘的壽康宮。”


  眾宮女擁簇著身著華貴銀色滾邊的白色鳳袍的紫瀠,輕紗挽在臂間,隨著她不疾不徐的步子和著風,在空中晃晃悠悠地擺動。因為是以她為主角的宮宴,不化妝似乎顯得她不夠莊重。嘉穎公主府中一個喚作銀屏的宮女在宮廷梳妝方麵是一把好手,知道長公主不喜濃妝,今日便特地替她化了個清新典雅的梨花妝,在這炎炎夏日更顯清涼。人比花更嬌,簡直是這禦花園中最靚麗的一道風景。


  “公主眸色是罕見的冰藍色,靈氣逼人,想必公主亦是修靈之人。不染塵埃,宛若九天玄女,公主容貌傾城,唯有這梨花妝方才配得上公主的淡雅氣質。”這是銀屏的原話。


  紫瀠不喜歡化妝,一來浪費時間,二來她確實弄不來這千奇百變的妝容。大多數情況下,她都是素麵朝天。紫瀠容顏本就絕色,無需塗脂抹粉便能容光煥發。就算平日裏為了應付某種場合,她也隻是隨意念了個訣就能解決此事。


  若論到真正意義上的化妝,這還是第一次。很奇妙的感覺,但她以後怕是很少有機會去嚐試。


  眾宮女低著頭小聲提醒她的前方有石子,當心腳下,卻從來不敢直視紫瀠。


  長公主的那種美,讓人驚豔,不敢直視。隨意一個眼神,就能讓人低微到塵埃裏去了。


  紫瀠指著身旁一個種滿梔子花的花壇,詢問身邊的宮女: “本公主記得這個花壇原本種著的全是鬱金香。”


  宮女福了福身,恭敬地答道:“公主好記性,這個花壇乃是先帝為五公主生母陳太妃下旨所建。據宮裏的老嬤嬤說,當年陳太妃生辰之日,先帝特地聘了修靈者培育出二十三種不同顏色的鬱金香贈予陳太妃。”


  “那又為何全換成了梔子呢?”


  宮女有些錯愕地看了紫瀠一眼,緊張地問:“早晨時公主不是讓奴婢們將鬱金香換成梔子花嗎?奴婢等以為公主不喜……”


  “是麽?”紫瀠折了一朵梔子花,輕輕湊近鼻子嗅它的香氣,“本公主有一故人,獨愛黃色鬱金香。本公主一直很好奇,代表絕望之愛的黃色鬱金香何德何能獲故人歡心?再後來,本公主永遠失去了詢問故人原因的機會。”


  “故人?”宮女抬起頭,一臉疑惑的樣子。


  紫瀠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故人已逝。”


  宮女連忙垂下頭,輕聲安慰道:“公主節哀!”


  那宮女很聰明,知道長公主不會對她說太多,也就沒有繼續問下去。長公主之前流落民間,口中的故人應當是個民間人士。


  紫瀠輕輕將手中的梔子花放在花壇裏,眸底掠過一絲叫人不易察覺的神傷,漫然道:“從前,本公主總是覺得,她那樣的女子,唯有這代表喜悅的梔子方能相匹配,就如生機盎然的夏日充滿了未知的希望和喜悅。可惜本公主竟然至今未能猜透,她喜歡黃色鬱金香的原因。”


  隻是不經意的一瞥,眸中漸漸映上一抹水藍。


  那人不知從何時起,便站在三丈開外的渡心橋上,靜靜地看著她,目光如水如月,澄淨空明。


  按照宮規,在宮宴開始之前,紫瀠必須前往孝和太後的壽康宮請安見禮。要想抵達壽康宮,這禦花園便是必經之地。隻是紫瀠沒有想到,他竟然也在那裏。


  他……


  墨璟寒。


  渡心橋下,水在靜靜地流淌。


  墨璟寒看著她,目光怔怔的,卻有一股莫名的安全感,就好像月光在夜晚柔柔地打到梔子花瓣上一樣。腳步略顯僵硬地從渡心橋走下,每一步似乎都十分沉重。


  “奴婢參見國師大人!”紫瀠身後烏拉拉跪倒一片。


  墨璟寒冷冷地掃視過一眾宮女,隨即下令道: “你們都退下。”


  為首的大宮女疑惑地看著紫瀠,在得到紫瀠默許之後,三十多號宮女立刻退下。


  紫瀠麵色不為所動,冷靜地看著墨璟寒,說道:“本公主還要去壽康宮給太後請安,國師大人自便罷。”


  墨璟寒一把攔住她,冷笑道:“這樣很好玩麽?什麽嘉穎公主!南風紫瀠,你到底還要裝到什麽時候!”


  紫瀠迷茫地看著她,臉上寫滿了不解。


  墨璟寒看著她絕色的容顏,心中千頭萬緒,萬般蕭索苦澀滋味雜然其間。


  這曾是他最愛的女子,倘若沒有意外,他恐怕早就娶了她,可惜如今,形同陌路。


  他優美如櫻花般的唇瓣開開合合,紫瀠驚異地瞪大雙眼,一時腳步不穩,往後退了幾步。


  他隻說了三個字,忘情水。


  所有的謊言都在這一刻不攻而破,將她的心理防線一點一點擊垮。


  墨璟寒輕輕摟住紫瀠單薄的,有些顫抖的身體,在她耳邊輕聲喚道:


  “丫頭……”


  紫瀠的心猛然一驚,身體突然變得很僵硬。


  丫頭,這曾是他對她唯一飽含寵溺的稱呼。


  他曾笑著對她說,丫頭永遠都不用長大,在我麵前像個孩子便好了,我要寵丫頭一輩子啊!

  “璟寒……”紫瀠對上他魅惑的藍紫色眸子,悲傷而又迷茫地喃喃道。


  墨璟寒卻突然冷笑一聲,猛然鬆開她的肩膀,“你果然沒有飲下那忘情水!”


  紫瀠往後退了幾步,搖搖頭,唇角浮出一絲苦澀的笑意。


  “本殿沒想到,堂堂仙界仙帝,竟然也會耍攝魂術這種上不得台麵的把戲!”


  “你!”


  二人相互凝視,眸中因對方的所作所為不約而同地閃現著怒火與殺意。


  那一刻,他們之間的距離很小,隻有七步。


  七步之外,如萬箭穿心。


  紫瀠在想。


  他好似夾竹桃,有毒,她會越陷越深,直至不能自拔。


  太危險的,太美麗的,她,不能靠近。


  那日她親手喂他喝下斷情棄愛的忘情水,他死死瞪著她,滿臉怒容,在暈厥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會恨你。


  既然如此,便已錯過,為何不肯放過她,放過彼此?


  她沒有忘情,是因為不配,無論何種原因,這婆娑劫遲早會在她的身上應驗。


  閉上眼,心中萬般情緒卻不能在臉上表露出分毫,再睜開,紫瀠聲音無比平靜,“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往事皆成空,你不是喝下忘情水了麽?怎麽還會記得這個?”


  墨璟寒抿唇,眉毛蹙成一團,卻並不答話。歎口氣,腳步虛空地走出禦花園。


  “其實你也沒有喝忘情水,對吧?”紫瀠在他漸行漸遠的背後笑得淒寒。


  然而回答她的,隻有潺潺流過幾乎可以稱之為不存在的流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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