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十指相扣
“你今日感覺如何?”
“還好。朝會散了?”
“……沒。母後在主持。”
淩曜看見紫瀠顴骨高了幾分,比先前還要瘦上一些。一轉臉過來,才發覺她化著濃妝的臉上不隻有前幾日的疲倦,右邊臉頰上幾道指甲劃過皮膚帶下皮肉而造成的傷痕。紅腫難消,置於那無暇的臉上,怵目驚心。
輕輕捏著紫瀠的下巴,大拇指柔柔地撫摸過那幾道傷痕,“這……自己撓的還是母後打的?”明就知道答案卻還是忍不住問上那麽一句,許是找不到話題,又不忍心讓二人獨處的時光陷入緘默。
“是母後。”紫瀠遲疑了片刻才有了這麽句回答,額上碎發掉落,恰好擋去眸中神傷的色彩。淩曜便輕輕替她撥到耳後,“疼麽?”紅腫現在還留著,說明蓮後真是氣結了,那用了極大力氣的一巴掌才會那麽不留情麵地打到她一向最疼愛的女兒臉上。
“不疼。”
“其實我多希望你說疼。”一張俊逸的臉上含著苦笑,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為什麽不躲開?”
“沒什麽好躲的。”
“好吧,南風紫瀠,我現在突然很想打你一巴掌。”
“嗯……我也是。”
淩曜本是隻抱著開玩笑的心態,顯然他並不相信紫瀠會開這種沒水準的玩笑,有些驚異地抬起頭,再逢四目相對,紫瀠的眼神卻依舊淡漠安然,眸裏隱隱蓄著一片黯淡,眸光掃過之處,皆是萬籟俱寂。骨子裏都透著那股清冷的味道,似蓮似雪。
不對,應是來自地獄的死亡味道。九重天上的神界聖女,怎麽就變成了這般模樣?
淩曜將下巴輕輕擱在紫瀠肩上,兩顆腦袋互相依偎著,眼裏滿是溫柔的光,“瀠兒,這很好,也不好。知道麽?你現在徹底成了一個神,無口無心無表情的神。我怎麽……感覺你和我之間的距離,拉得更大了……”
“是麽?”
明明咫尺的距離,卻生生站成了兩岸。應誰的執念,誰的劫數?
有人輕輕扣了扣房門,恭敬地問道:“聖女殿下,奴婢綠喬有要事稟報,不知綠喬可否進去?”
“進來罷。”
“是!”綠喬緩緩踱入寢殿內,明明隻有紫瀠一人側臥在那寒氣逼人的玄冰玉床之上,她鮮少地感應到殿內似乎流動著有些許異樣,若讓她說出是什麽異樣,倒是也說不上來。
定了定心神方才向紫瀠福了福身,恭敬地道: “奴婢參加聖女殿下,陛下、娘娘召見殿下,帝凰宮那邊派來的仙娥已經在外頭等著了,殿下可要前去覲見?”
紫瀠點點頭,應了聲: “嗯,你先去準備,本殿隨後就到。”
“是。”
綠喬正要走出寢殿,就聽到身後的紫瀠莫名其妙地“嘶”了一聲,“殿下?”疑惑地回了頭卻看見紫瀠毫無征兆地皺了下眉,綠喬正疑心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麽引得聖女生氣,剛想俯地請罪,就聽見紫瀠帶著咬牙切齒的憤怒,冷然說道:“無妨,本殿不過給某隻不長眼的老鼠咬了一口!”
老鼠?
綠喬有些哭笑不得,顯然是不相信自己這番說辭,九重天上出現某隻老鼠倒也算是情有可原,因為這並不排除鼠王修煉成仙的可能。但若是聖女的寢殿內都能出現老鼠,那就不單單是她們這些侍女照顧不周的事。今兒跑進來一隻老鼠,明兒就有可能進來一個刺客,直接威脅聖女的生命安全。
“老鼠咬到殿下哪兒了?可需召仙醫前來為殿下診治?”
這下紫瀠的臉色更僵,隨意找了個借口把綠喬發作出去。寢殿大門方才合上,紫瀠就陰沉著一張臉一把把身上的蠶絲被子掀開,用手輕輕撫過脖子上那個雖小卻很明顯的牙印,剛想大吼一句又覺著不妥,便穩了穩壓低聲音說道:“你屬狗的麽?”
倒是淩曜一臉無辜,沒有絲毫愧疚,挺若無其事地坐了起來,並淡淡地說了句:“待會我要和你一起去,而且是你要把我藏起來的……我這個正派夫君還不能發泄一點點對夫人的不滿麽……”
紫瀠啞然,發現自己一時半會兒居然想不起話來反駁。在綠喬進門的前一刻,紫瀠什麽也來不及想就直接抓過被子往淩曜身上一蓋。有種不想他被別人看到的感覺,好奇怪,他還是什麽珍寶不成?
難得見她吃癟,淩曜忍不住小聲調笑道:“為夫從未想過,娘子居然這般怕癢,這算不算是弱點?”
紫瀠沒理他,“來人!”
有仙娥聽到裏麵的動靜立刻站到門前,恭敬地問道:“殿下有何吩咐?”
“更衣。”
“是。”
“等等!”
那仙娥恰好卡在門檻,進去也不是退出去也不是,尷尬地開口喚道:“殿下?”
又轉過頭,尷尬地對守在另一旁的老嬤嬤道:“嬤嬤,奴婢這是該進去還是……”
老嬤嬤笑得一臉深不可測,“席言你不懂,聖女殿下這是在和聖君努力生小郡王呢!”
“哦!” 仙娥席言懵懵懂懂地點點頭。
紫瀠看了看衣裳半解,胸口引人無限暇思地露出一大片潔白肌膚的淩曜,頗為頭痛地揉了揉太陽穴,“你先把衣服穿上?”這要是給那群最愛八卦的仙娥看到,也太……太容易引起她們某些不好的聯想了。
“怎麽?”淩曜帶著一絲曖昧情愫的眸光在紫瀠身上輾轉一周,秉承著實事求是的優良作風,開口說道:“娘子是害羞麽?這麽大的寢殿就我們兩個,不必言會她們也知道咱們在幹什麽罷?”
紫瀠更加頭痛了,合著淩曜往日裏永遠都是那麽一副翩翩君子、溫潤如玉的模樣,其實骨子裏蔫兒壞,一直把自己心中那股子作弄人的念頭的念頭藏了起來。想想他曾經的那些過去,童年、少年時期都是一片黑暗,不被人欺負都算不錯了,哪裏還輪得到他欺負別人。現下恰好尋了個發泄的途徑,便也舍遠求近,直接在她身上找了份樂趣。其實也沒什麽不好,自己能給他的可不多,不管怎麽說,多一份快樂能夠給予總是好事。
正想著這些有的沒的,淩曜突然輕輕地叫了聲: “瀠兒?”紫瀠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他,又想出什麽招數來損她了?誰知淩曜上下打量了她身上的紫衣一番,然後皺皺眉,好心地用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了一下,“換件衣服吧,我記著你有件紫色的流仙裙?那個是高領,恰好遮一下,省得父皇母後以為你怎麽了。”
“你給本殿閉嘴!快把衣服穿好!”
淩曜穩穩當當地接過紫瀠扔來的枕頭,迅速穿好掛在屏風上的衣服,溫和地笑道:“娘子有命為夫莫敢不從!”還不忘真找到紫瀠那件紫色流仙裙,眸光似不經意地瞥過紫瀠的腰帶,右唇上勾,露出一個壞壞的笑容,“娘子是要自己穿,還是……”淩曜突然靠近紫瀠,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脖頸之處,“為夫親自動手幫你?”
紫瀠終是忍不住低吼道: “來人!更衣!”
“是殿下!"那卡在門檻上的仙娥席言如臨大赦,十分識趣地一句話也沒多問,從淩曜手中接過紫色流仙裙就開始忙活起來。
“呀!”席言突然捂著嘴驚訝地叫出聲,紫瀠皺皺眉,問道:“怎麽了?”
“殿下……您脖子上……”
紫瀠憤憤地用眼刀狠狠剜了淩曜一眼,換來的是對方的笑容滿麵。似乎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毫無用處,索性也不再與他計較,完全無視。
“本殿不小心讓狗給咬的!”
狗……
席言淩亂了,早把嬤嬤平日裏的關於不要過多詢問主子問題的叮囑拋到腦後,忍不住開口問道:“是二郎真君的哮天犬嗎?”
“哮天犬有這個膽子亂咬本殿麽?這是哮天犬它兒子幹的!”
“哦!奴婢待會就去集結侍衛在殿下寢殿裏關門打狗!”
淩曜立即黑了臉,險些一口老血噴出,定了定神,右手握成拳頭輕輕放在嘴邊,“咳咳……”
“聖君?”席言更是不知所措,怎麽今日的聖女與聖君都這麽奇怪呢?一個被狗咬,一個莫名咳嗽。
淩曜的臉色已經恢複如初,擺擺手, “不礙事。”末了還不忘補充一句:“是聖女殿下精力太好,我的體力有些跟不上。”
本已走到寢殿門口的紫瀠停住腳步,右手微微顫動,真不知她是存著多大毅力才強忍住想要一巴掌呼在淩曜臉上的衝動。
“是……”那仙娥立刻漲紅了一張臉,即使並不通曉這男女之事卻也是聽過九重天上一些活了幾千年的老嬤嬤隱晦地提過,聖君這番話也太露骨了些。
轉過身,隨意扯了個笑敷在了臉上,用極輕極柔的嗓音說道:“夫君,再不走我可就要先行一步了。”
“就來。”
淩曜看見了紫瀠的微笑,他也看見了她向他伸著的手。
上前幾步,十指相扣,他們一起從過去,走向未來。
誰知,十指相扣,即將離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