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
七天之後，龍馬沒能見到蝶裳。
??那天晚上，他等了整整一夜。蝶裳始終沒有回來。
??他照常訓練，並沒與跟任何人說起蝶裳的事情。但幾天後還是被伊桑看出了不對勁。
??“最近很沉默啊，越前，不應該啊……”打從蝶裳跟龍馬交往以後，龍馬整個人都溫和開朗了不少，這一年了，還沒見他這麽沉默過。
??艾維斯有點詫異，他一般是通過龍馬的訓練狀態來判斷他的情況的，現在龍馬的訓練依然正常，艾維斯反應比伊桑就慢了很多。觀察了一會他也瞧出了龍馬這幾天的不同。
??以前訓練的時候，龍馬也會有這種狀況，大多是比賽失利或者學業跟訓練有衝突的情況，以前這時候他們會去安慰龍馬，但幾次之後就知道龍馬心情不好時其實不喜歡別人在旁邊打擾他，再往後也就不再說什麽。這次也是如此，雖然艾維斯跟伊桑都猜測龍馬為什麽看起來這麽消沉，但也沒人趕去問，隻悄悄猜測是不是跟他女朋友吵架了。
??龍馬知道他們察覺到了自己的異常，但並沒有去搭理的心思。他始終保持訓練，狀態也不錯，也在準備畢業，除了看起來不大愛笑了之外，哪哪都正常。
??伊桑和艾維斯也不好問。
??而龍馬一直在等著蝶裳。
??他相信蝶裳是被困在了那裏暫時回不來，因為蝶裳跟他承諾過她會回來，他相信她不會食言，那他就好好的等在這裏，像之前一樣。
??他沒有和任何人說蝶裳離開的事情。不管是他的父母，教練，經紀人還是玉城，他都沒有說。他總覺得蝶裳應該會突然出現，所以他總會無意的看向某個拐角，某個角落，或許她就坐在椅子上衝他笑呢，或許她會突然在門邊出現呢。或許……他相信她一定會回來的。
??直到有一天，龍馬晚上又夢見了蝶裳。
??夢裏的蝶裳是長大後的模樣，穿著紅色的裙子坐在雪地裏，素白的雪和豔紅的裙烈烈鮮明，她的烏發和睫毛上掛著雪花，仿佛是在雪中呆了很久的模樣。
??他欣喜又著急，想要將她抱進懷裏，卻是一手虛無。然而抬頭，蝶裳卻在對他微笑。
??悲傷而悠遠的微笑，仿佛在做無聲的告別。
??“蝶裳！”他喊她的名字，雪地茫茫中有空落的回音，他驚愕的看她的身形逐漸變淡逐漸透明，他無數次伸過手去依然徒勞無果。他眼睜睜看著她在他麵前逐漸虛無，她無聲的對他說了聲再見。
??龍馬騰的驚醒。
??他在床上一直喘氣，打開燈看時間是12月21日淩晨兩點。
??距離蝶裳離開已經20天了，距離她約定回來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兩周。
??蝶裳依然沒有回來。
??龍馬撐著身體坐起來，摸了摸額頭才發現自己額頭有冷汗，不僅如此，他的手滑到眼角，也摸到濡濕。
??龍馬微怔了一下，然後低頭笑了下。
??他轉頭看向床的另一側。他和蝶裳同床共枕不到一個月——真正的同床共枕，兩人在一起後蝶裳買了一個很長的枕頭，紅著臉和他說這叫同床共枕呢，龍馬就記住了。龍馬如今早已經習慣了她的存在，所以蝶裳離開後，龍馬也堅持睡在床的另一側，把位置留給蝶裳。
??兩周了，蝶裳並沒有在門邊出現，沒有在拐角出現，也沒有坐在椅子上衝他笑。她依然沒有回來。
??龍馬靠在床頭，頭靠在牆邊，微微合上眼睛。
??過去，蝶裳似乎總覺得他們在一起是不可能的，隔著世界，隔著時空，兩個人相愛，仿佛相隔了一整個宇宙，那該如何相愛？蝶裳也因此，總是對他們的生活抱著淡淡的悲觀的態度，她努力朝他奔跑，又總覺得兩人的未來渺茫不定。而不斷給她勇氣和力量的，其實正是龍馬。
??不管蝶裳如何想，其實龍馬始終對兩人在一起抱著樂觀和希望。學生時代，他打算如果蝶裳留在青學讀高中，那他就申請青學的遠程信息課程，即便異地戀，他也盡自己努力留在日本，等蝶裳考上美國大學。後來，他從玉城口中知道了蝶裳的身份，他隻是感傷兩人的別離，也並沒有因此覺得他們就無法相愛。再後來，她回來，他覺得他們可以在一起，永遠在一起。蝶裳明明那麽努力的想留在這個世界了，他們當然應該在一起的。
??龍馬想及此，放在被子旁邊的手漸漸握成拳。
??如果說，蝶裳的身份帶給龍馬唯一的顧慮的話，大概就是此時，就是此刻。
??她去的世界，他到達不了，從頭至尾，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這對他來說，是唯一的也是最無奈的做法。也隻有此刻他才能感覺到，他們的距離不止隔著山海。
??這是龍馬最無助的時候。
??他想要陪她走過一生漫長的路，想要和她並肩而立攜手到老，然而此刻，龍馬知道，自己什麽都做不了。她還會不會回來，他們還能不能廝守，這些，在此刻都成了未知。
??他們，明明已經經曆了那麽多了啊。
??龍馬頭靠在牆上，覺得心口疼痛銳利，越想念，越疼痛。
??12月21日下午開始，波士頓氣溫驟降，斷斷續續的開始下雪，到了23日這一天，從早上開始就飄著鵝毛大雪，因著聖誕節將近，這場大雪倒是讓節日的氣氛更濃烈了些。
??龍馬並沒有什麽過節或過生日的氣氛，本來，蝶裳離開之前，他還是很期待的。
??他的父母本來很熱情的打電話說要來波士頓陪他們過生日和聖誕節，被龍馬回絕了，龍馬表示自己要趁著這個假期補課，生日什麽的無所謂，什麽時候都能過。盡管這樣說，生日的前一天越前倫子還是打來了電話，一是關心自己兒子，二來，最後還是問到了，真的不打算一起過生日嗎。
??龍馬沉默一會，依然堅持：“不用了。”
??蝶裳沒有回來，這件事他還沒跟任何人說。
??或許是他聲音太消沉，倫子聽出了不對勁，問道：“怎麽聽起來不開心？發生什麽事了嗎？”
??知道自己兒子肯定不會說，倫子說完就自己猜測：“怎麽，跟蝶裳吵架了？”
??“……沒有。”
??倫子哪能信，忍不住勸道：“小情侶偶爾吵個架正常，但千萬要知道分寸。人家蝶裳是個小姑娘，你得多讓著她，聽見沒。”
??龍馬即便心情不好還是微微笑了下，但出口卻隻是哦了一聲，這麽簡單的回複讓倫子越發相信他心情不好是因為跟蝶裳吵架了。
??“蝶裳孤零零一個小姑娘，你可別欺負她啊。她也不是事多的孩子，有什麽矛盾誤會的記得早點解決，記住沒。”
??倫子知道蝶裳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對蝶裳比對龍馬更關切，儼然把蝶裳當成自己的女兒。
??龍馬歎了口氣：“知道了，我沒和她吵架。我們……從沒吵過架。”
??他們真的，從沒吵過架。
??光膩在一起都覺得不夠，哪來的時間吵架。
??或許如果在一起時間久了也會吵，不知道蝶裳吵架是什麽樣子。
??龍馬微微有些失神，電話那邊倫子還在說：“那就好……我也不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總之，龍馬，生日快樂。今年就讓蝶裳和你一起過生日吧。”
??龍馬嗯了一聲，倫子不想多打擾他，想要掛斷電話，龍馬突然叫住她。
??“媽媽。”
??“嗯？”
??“你覺得……我和蝶裳，以後會在一起嗎？”
??倫子一開始沒聽明白，她想了一下，反問：“你想和她在一起嗎？”
??“想。”
??“你想和她共度一生嗎？”
??“想。”
??一直都這樣想。
??“那就會。”
??龍馬一愣：“這麽肯定？即便會困難重重，也會在一起嗎？”
??“會。”倫子在那邊笑起來。
??二十年了，她兒子從沒在她麵前問這樣的話。龍馬從小獨立，也很有自己的主見，平時和家裏人交談也不多，他突然問這話，倫子驚訝之餘還很高興，絲毫沒有兒媳婦兒搶我兒子的婆媳矛盾。
??她在電話這邊堅定的鼓勵自己的兒子。
??“愛是會創造奇跡的！”
??龍馬掛了電話，想著剛才他老媽最後那句愛會創造奇跡，一時無言，真是好老套的一句話啊……
??他如此想著，順手拿起一本網球雜誌坐到地毯上，艾維斯最近三天都給他提前結束訓練，算是給龍馬發了假，結果如今，龍馬回家反而無所適從，因為沒人等他了。
??他坐在地毯上，旁邊就是落地窗，沒有開客廳的燈，隻開了一盞小小的台燈，光暈輕輕的罩住龍馬。龍馬看著窗外，夜色已至，夜空有零星的幾顆星星，以往蝶裳給他講故事就喜歡這個時候，尤其喜歡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跟他講，抬頭就能看到朗月繁星。
??明明吃了那麽多苦的女孩子啊。龍馬想著，他想好好的珍惜她一輩子，為什麽這個願望這麽難以實現？
??想到這，龍馬一顆心再度沉沉的落下去。她沒有回來，說好的，要給他過生日的。
??思及此，龍馬再也無心去看夜空，轉而開始看書。
??他的目光不經意的往下掃去，透過落地窗，龍馬看到有一道影子在雪地上移動。
??起初龍馬並沒有很在意，他的公寓在八樓，本來視野就比較遠，加上那道影子似乎穿了白衣，白衣融入一片雪中，根本分不清，隻看到黑色的長發在移動，看起來反而有點滲人。
??因為還下著雪，路上人並不多，龍馬隻心裏微微轉了個念頭，想著那個人應該穿得挺薄，這大雪天應該凍壞了。思及此龍馬又朝下看了一眼，發現那個人跌倒了。
??龍馬不由自主的跟著繃直了身體。
??那個人似乎跌得很重，半個身體都埋進了雪裏，她半天都沒爬起來，努力了許久才勉力撐起身體，然後舉起了手。龍馬視力很好，看到她手上沾上了紅色。
??是受傷了……
??意識到那個人受傷之後，龍馬心裏墜了一下，他把書放下靠近落地窗，想要仔細看看那個人。
??那個人吃力的爬起來，跌跌撞撞的，茫茫雪地裏，她的身體看起來瘦削而單薄。龍馬感覺她的身體似乎都在發抖，寒冷裹挾著她，讓她根本沒辦法顧及自己的傷。她又跑起來，但跑得很慢，跟走也差不多，顯然傷到了膝蓋，這緩慢的速度仿佛也用盡了她的力氣。幾步後，她用那隻沒受傷的手把頭發捋到身後，抬起頭朝這邊望過來，終於露出了自己的麵孔。
??龍馬在看到那張臉的一瞬間，覺得耳朵轟鳴，他瞳孔收縮著，除了那個女孩，什麽都看不見。
??那是蝶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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