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舍中對
劉一璟府上的正廳里,此時早已泡好了飄香四溢的茶,氣溫也已經被下人們燒到了最適宜的溫度。
忙好一切后,下人們全都知趣的退了出去。
正廳里只剩下劉一璟和汪文言相對而坐。
劉一璟嘆口氣,說道。
「賢弟,此時,你不該回到這京城裡來呀。」
汪文言聽到劉一璟竟然這樣說,愣了一下。
現在不正是該他心急如焚的時候嗎?什麼時候開始關心起自己來了。
轉念又一想,汪文言明白了。
這就是打著關心你的幌子,讓你感恩戴德,感動之餘,接下來又怎麼不可能不盡心為其籌劃奔波呢?
但是劉一璟此時的臉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異樣的神色,反而是對於汪文言處境滿滿的擔憂。
汪文言有那麼一瞬間甚至認為,首輔大人是真的在為自己擔憂,沒有其他任何私心雜念。
但是轉念又一想,雙方的私交並沒有到那個地步,而且,對於一個政治家,對於一個合格的政治家來說,所謂的私交,很多時候都不值一提。
汪文言決定不再打啞謎,直接說道。
「首輔大人這就想錯了,其實聖上讓汪某回京的。」
哦?聖上什麼時候和汪文言扯上關係了。劉一璟有些好奇,問道。
「賢弟此話怎講。」
汪文言一笑,說道。
「因為如今之局勢,陛下需要我。」
看到劉一璟仍然不解,汪文言問道。
「首輔大人真的覺得現如今您只有三條路可選嗎?」
聽到汪文言問出這樣的問題,劉一璟更加好奇了,問道。
「賢弟有何高見。」
「其中有一條,首輔大人是萬萬不可選的,否則,千萬黎民百姓將皆因您而流離失所,命喪黃泉。」汪文言一開口便是直接一頂這樣的大帽子扣在了劉一璟的頭上。
劉一璟根本就沒有被汪文言這樣的言論嚇到,呵呵笑了,不以為然的說道。
「賢弟有些危言損聽了吧?你我二人就不要用這樣互相試探了,有話賢弟儘管直說便是。」
首輔大人以為我也是在試探他?汪文言呵呵一笑,說道。
「首輔大人請聽汪某慢慢道來。」
「其中一條路便是首輔大人站在百官的立場上,為百官謀求福利,自然,陛下便會有所損失。」
「首輔大人想過這麼做的後果嗎?」
對於這個問題劉一璟心中已經思考過不下百次,結果自然也心知肚明,直接說道。
「最好的結果,罷官歸家;最差的結果……誅連九族」
聽到劉一璟這樣回道,汪文言哈哈大笑起來。
劉一璟感覺莫名其妙,自己回答的哪裡不對嗎?
「賢弟何故如此發笑?」
「汪某在笑首輔大人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只緣身在局中,看不清路啊。」
「首先,首輔大人以為罷官之後就可以化解如今之局勢嗎?」
劉一璟想了想后,搖了搖頭,沒有說話。答案顯而易見,並不會,君臣依舊對立,只不過只有自己脫身事外了而已。
「首輔大人是只看到其一,而沒有看到其二啊。」
「首輔大人不在首輔之位后,誰將接替您?」
「自然是韓爌,韓閣老。」這個是誰都知道的問題,根本不用想,劉一璟脫口而出。
「陛下會讓韓閣老坐在這首輔之位上嗎?」汪文言接著問道。
劉一璟本來想反問:為何不會?
但是轉念想了想后,想到了韓爌山西人的身份,又生生的制止住了。
山西的商人最主要的收入來源是什麼,是走私。而這其中,山西本地官員很多都是山西商人為了自保而從其沒有做官時就一路扶持,助其順利高中,為其用金錢買通關係,一路高升,才有了山西官員在朝中如今的地位。
而且還大部分都是掌管邊軍的職務。
在這樣的情況下,那些山西籍的官員,又怎麼會不為山西商人的走私保駕護航呢。
這一點在朝中的官員們,幾乎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只是都在瞞著陛下而已。
想到這裡,劉一璟一驚,忙問道。
「陛下也知道?」
「首輔大人以為陛下不知道嗎?」汪文言淡淡的說道。
劉一璟喝了口茶,平復了一下心情,說道:「如此說來,韓閣老做不了首輔這個位置。」
「那麼接下來,就是剛進內閣不久的徐光啟徐閣老了。」
此時,不等汪文言說完,劉一璟便接過他的話直接說道。
「徐閣老之前只是個御史,驟然進入內閣,沒有任何根基,若是徐閣老做了首輔,只會讓整個朝堂陷入一片散沙之中。」
「而今,遼東建奴虎視眈眈,隨時都可能發起進攻,直取瀋陽,遼陽。到時只怕整個遼東都將淪陷。」
「遼東數百萬百姓,近十萬將士的生命都將因此而命喪黃泉。」
「這一切皆因老朽而起。」
說道最後,劉一璟意志已經完全消沉了下去,滿臉的痛苦。
「首輔大人以為只是如此嗎?」
劉一璟用手揉了揉臉,想了想后,有些不確定的問道。
「難道還有更壞的結果?」
汪文言從袖中取出一副簡略版地圖,鋪在桌面上,指著四川和貴州幾個地區說道。
「據汪某打探到的消息來看,四川和貴州兩省的土司早有不臣之心,一直在厲兵秣馬,等著關鍵時刻,給予大明沉重一擊。」
劉一璟起初有些不太相信,畢竟二十年前才剛平定了播州土司楊應龍叛亂,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會有人再生異心。
但是考慮到汪文言結交朋友,打探消息的能力,劉一璟又信了幾分。
雖然劉一璟沒有說出口,但是汪文言還是看出其心有疑惑,直接指著地圖上遼東的地方說道。
「皆因遼東建奴叛亂,而朝廷去歲又在薩爾滸吃了敗仗,讓這些一直心懷不軌的土司們看出了朝廷的虛弱。」
「首輔大人想,若是朝堂一盤散沙之時,遼東建奴來攻,西南土司叛亂。兩線作戰,朝廷該如何應對?」
想了想,劉一璟指著地圖上中原的位置說道。
「只能調集中原各省兵力全力應戰。」
汪文言點點頭,說道。
「不錯。那麼中原兵力必定空虛,而近年來,山陝兩省連年乾旱,若是在起刀兵又該如何?」
聽到這裡,劉一璟身體一震,額頭已經冒出虛汗。
這還不夠,汪文言又接著問道。
「若是蒙古趁火打劫,入侵中原,又該如何?」
聽到這裡,劉一璟已經虛脫的靠在椅背上,眼神有些獃滯,自語道。
「這條路走不通,站在百官的立場上,這條路走不通啊!」
聽到劉一璟終於打消了這個念頭,汪文言心裡暗送口氣,嘴角掛起一絲笑意。
過了一會,劉一璟恢復了往日的精明,看著汪文言說道。
「你為何要和老夫說這些?你怎麼知道點明其中要害之後,老夫便必定不會和陛下作對?」
「還有,這一切陛下也一定早有考慮,為何卻敢至江山社稷於不顧,而要主動和百官挑起事端?」
聽到這裡,汪文言也嘆口氣,說道。
「因為陛下就是一個瘋子,不,更像一個賭徒。」
說道這裡,汪文言才發覺自己有些失言了,左右看了一眼,見沒有其他人之後才長出口氣。
隨後又小聲的問道。
「首輔大人,可知帝王心術?」
帝王心術?劉一璟不知道汪文言為何會突然聊這個話題,但他卻不準備接茬,以免落人口舌,只是定定的看著汪文言。
汪文言沒有避諱,小聲說道。
「所謂帝王心術,其中有一點便是會用人,而且敢於用任何人。」
「而要用人便要知道對方的弱點,然後加以掌控。」
「首輔大人的弱點便是心中還存著江山社稷,還心懷黎民百姓。這才是陛下敢於讓您來做首輔,敢於篤定您聽了汪某的分析之後便不會再站在百官立場的原因。」
劉一璟聽完汪文言給自己的答案后,忍不住心中苦笑,攤上這樣一位陛下,不知是福還是禍。
忽然,劉一璟笑了。
「賢弟剛才說,你能夠回到這京城,是因為現如今的局勢陛下需要你。不會就是需要你來點明老夫的吧?」
汪文言笑笑,沒有說話。
劉一璟又接著問道。
「你說帝王心術就是敢於抓住任何人的弱點,然後加以利用,那麼賢弟你今日來替陛下勸老夫,又被陛下抓到了什麼弱點呢?」
汪文言依舊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樣,就是不說。
劉一璟對此也無可奈何,只好轉換話題,說道。
「其實帝王心術還有一條,那就是不僅敢於用人不怕對方反噬,而且還要辨明所用之人是否真的確有其能。」
「既然陛下知道西南不太平,老朽倒很好奇,究竟是誰會入了陛下的法眼,派其來穩住西南。」
見劉一璟不再過問自己的隱私,而且還給了一個台階下,汪文言也樂得和他一起來探討。
「汪某也想知道,陛下所用之人是否真的確有其才。」
汪文言的話剛說完,便看到管家劉福匆匆跑了進來,說道。
「老爺,宮裡的公公來府上傳達聖上的口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