綁架

  靈遙轉動著眼睛,從屋頂掉下以後完全不記得發生什麽。自己蓋被躺在床上,所處房間窄小無人,窗簾擋住光線。她立刻扭動身體,嚐試利用床邊棱角磨開捆綁自己的布條,必須設法出去。布條繩結打得很緊,磨得手腫腳脹、頭發散亂方有些鬆動,她加倍努力從束縛中退出來,小心走到門邊:探探房外有沒有人,再盤算如何逃出。


  ??“咚咚咚”外麵猛地震起拍門聲,有人嚷:“快開門,我們是官府的。”應是來自這座宅子的大門。緊接著腳步四起,宅裏的人殷勤應聲,她正要細聽,突然一個男子破門而入衝進這間屋子,邊跑邊脫外衣,看到擺脫捆綁的她驚了一下。


  ??是敵是友?既然捆住她應該算不得“友”。她當即對他出招,原想虛晃過他跑出門,男子卻搶先伸腿絆她,她及時跳起用手指戳他的眼,他繼而攻她側身,兩人好像沒什麽原由地陷入打鬥。


  ??大門處的對話接連傳進她耳中:“昨夜有沒有女人逃到這裏!大約十七八歲。”“大人,是什麽時辰呐?小的睡得很香。”“少羅嗦,滾開!”官府找的是不是自己?聽著官府的人踏進宅子,她沒法集中精力對付眼前男子。


  ??男子武功在她之上,連續幾招她抵擋不住了,被他別住胳膊摔到床上。她想起來反擊,男子一撲而上,拉起被子把來回掙動的她摁於身下。


  ??這時門被打開,來人正好看見床上一對男女衣衫不整動來動去,尷尬地趕緊退出去,誰還會多看男女的模樣?“大人,我家少爺那個嗬嗬……比較風流。”“住嘴!去別處查。”


  ??門合上的一瞬,男子仍然扭頭向外觀望,她抽出手狠扇到他帥氣的臉,同時腳踹他下身。他“哎喲”一聲,徹底壓到她身上。於是他們滾作一團,外加她拳打腳踢不斷,最後她和他分開坐到床兩端,隔著棉被警惕相望。


  ??“你硌到我啦!”男子年約弱冠,翻白眼發牢騷,不似南方口音:“硬梆梆瘦到皮包骨……哼敢打我!”“你們為什麽把我綁住?”她覺得他該打。“好意思說我?你大半夜從房頂上竄到我這兒幹嘛?還惹來官府!不是小偷就是私奔吧?”他怕她對自己不利呢,不捆上多危險。


  ??她被堵得無話可吵,他翻回眼睛,見她奇怪地瞪著自己,忽地也覺出蹊蹺。他的深色眼眸將她拽向回憶深處,某些幾乎忘掉的場景串連到一起,曾以為不再有交集。烏黑發絲從她臉頰散開,使他辨識出來:她的目光又清又韌,自己隱約與她有過同樣的對望,而且是關乎性命的緊要時刻……


  ??片刻之後他開口:“我見過你。”“不止一次。”她接口道,慢慢說出對他的印象:“突厥人。”當年追拿突厥王子時,曹懌要她射殺踩進陷阱落馬的突厥少年,她心軟放走了他。“小四夫人。”當年他在沙州街頭和白楊林裏戲耍過她,叫她做自己的“四夫人”,現在她生氣的樣子跟小時候差不多。


  ??靈遙依然全神貫注於他的雙眼,發現以前沒覺察到的真相:“戈壁裏的盜賊,是你。”她和曹恂在戈壁村落遭遇那夥黑衣蒙麵強盜,差點被強盜查出是漢人引發危險,她對其中一人調笑的眼睛記憶格外深。


  ??“不是我怎能便宜你?”他痛快承認:“我可是恩怨分明的。”他漢話講得地道,大概由於自小與王子在京城做人質,斯文的外表基本看不出異族特點,唯有眼睛色彩不夠黑,卻比常人深邃一些。


  ??她暗道,真是一場倒黴的重遇,偏偏掉進他的住處。突厥人到江南有何居心?想必不利於中原,曹恂遇襲受傷肯定也是他們所為,最好就近告知溫叔叔,將他們一網打盡……


  ??“你知道的不少了,這次不能放你啦。也許還能管你家人賺一筆贖金。”他沾沾自喜,果真強盜作風:“告訴我你家住址,我派人傳個口信。”“這是中原腹地,容不得你們囂張。”她嚴正警告,不信他們可以胡來。


  ??這時,外邊一串幹咳打斷他倆,隨後響起一句調侃:“你的洞房花燭持續一天一夜了,還沒盡興嗎?”沒等她紅臉他先變成苦瓜臉,跳下床去開門。進門又是一個年輕男子,麵相略長他幾歲,氣質更為成熟。她馬上記起當年他作為仆從陪突厥王子出逃,此人正是和他同行的少年,不就是王子嗎?


  ??二人一見麵用突厥話熱切交談,不像主仆倒像兄弟。新來的男子瞧她幾眼,語氣像問他幾句什麽,然後一同開懷而笑。靈遙雖聽不懂,也感到是取笑自己。接著他們對坐下來表情嚴肅,估計是開始談正事,不用顧忌一旁不會突厥語的她。她隻能幹瞪眼,連他的名字都不清楚,實在不明不白。


  ??臨走王子換回漢話嘲弄:“春宵苦短,你趕快享受吧。”“我想長命百歲呢,別再塞給我女人了。”他哀聲抱怨。


  ??“我需要洗漱,還有吃飯。”他一回身她便提要求,看似正視被綁架的事實。“女人們都麻煩得很。”他嘴上牢騷但還算幫忙,對外張羅一番,一位仆人帶她到一間偏屋。她得以走出看見屋外:普通無奇的宅院,隻記得位於一大片住宅裏麵,卻分不出具體裏巷。數名仆人到處走動,步伐可看出武功,難有逃的機會。


  ??偏屋裏清潔方便之物俱全,甚至解決了來葵水的不便,但覺不到宅裏有其他女人存在。她對鏡慢慢梳理,此刻盼溫叔叔或曹恂救自己不現實,能求助的人恐怕唯有她最恨的曹懌。若是從突厥人轉回曹懌手中,對她而言依舊糟糕,除非是一團亂局……首先,得想辦法讓曹懌知曉自己在哪裏……


  ??過了小半時辰,靈遙重回屋裏,青菜粗飯擺在桌上。“好磨蹭,你是不是研究半天逃跑沒成功?”他托著下巴等她,和她吃同樣的。她扒拉幾口,心不在吃:“你們為何來江南?”他埋頭吃不說實話:“遊玩咯。”


  ??“何必偷摸?你們的王子會得到中原隆重款待。”她話中有諷。聽她說王子他停下來,高深地投來一瞥:“你認得王子?”“此前進來的人不是麽?”她問。他笑得莫名,不再應答。她總要探出點名堂:“你叫什麽?否則我沒法稱呼你。”“先告訴我你叫什麽?”他把問題拋回給她。


  ??“給你個簡單稱呼吧。”見她不肯說,他狡猾地笑:“叫我郎君,或者主人。”她惱得端碗背向他吃,自己無論說什麽都成了他的笑料,本來自己和他純屬陌生人,真沒一點正形。


  ??吃完他往床上一倒:“因為你我一夜沒睡,不許跟我擠一張床哦。”不勞他說,她還在乎自己的名聲呢,不理他靠著椅背瞌睡。其實,她不敢熄燈、不敢真睡,混亂地疑懼充斥心頭,猜想他的真麵目是否如此。他似乎睡得踏實,有節奏地一吸一呼,有人在外把守不怕她跑。


  ??坐了很久靈遙冷得縮住,床的裏側放著她的外衫。她沒抵住猶豫,躡手躡腳過去取,盡量不吵醒他遭他笑話。她伸手越過他夠到外衫,房門忽然發出響動,他霎時醒來,不知她要做什麽,本能地張開手卡住她的腰。她腰間一癢,臉對臉趴到他身上,又一次展現給別人這種解釋不清的錯覺。


  ??“你們……”進屋的人呆住了。他抱著她一股腦起身,她連忙蹦到一邊脫開他,看到突厥王子盯著他們張口結舌:“居然來真的。”“天曉得怎會上我的床……”他反而比她狼狽,旋即與王子用突厥語對話。她羞慌稍定,聽出聲調不像談論自己,而是另有要事。


  ??“那麽得離開了。”他們快速說完,他轉向她,拿起之前捆她的布條圍住她的眼睛,推她出門。“去哪兒?”布條蒙得沒有縫隙,她無法看見任何,雙手摸索走路不穩。“我去哪兒你就去哪兒。”他用繩子似的物事繞過她和自己的手腕,把兩個人連在一起牽著她走。她想為何這麽匆急,莫非他們身份暴露了?


  ??手下在靈遙消失的區域查獲一些東西,曹懌審視不語,謝蘋撿起一小截女式腰帶說:“這是我的腰帶,前晚給了她。”靈遙特意留下這條線索,梳洗時扯下腰帶的一段,偷藏進被子裏,既不足以引起突厥人注意,也能使曹懌認出與自己有關。她全身上下都是謝蘋的衣物,因此不得已選擇向曹懌報信。至於他能否找尋自己,她矛盾得很,也許他漠然置之才是自己期望的。


  ??“在什麽地方?”他發聲問手下,扯斷的腰帶必然不正常。“那裏已經沒人了……”手下是在突厥人撤走後再次搜查。他連聲追問:“昨日是何情況?你們怎麽查的?”手下豈敢答撞見床笫之事。


  ??“還不快去查那戶人家的底細和去向!”謝蘋適時轟走手下,瞧見曹懌薄唇緊閉——造成靈遙失蹤是他不可忍受的失誤,不管怎樣她是他的女人!“你對她,和其他女人全然不同呀。”謝蘋有感而言。


  ??蒙眼趕路中,靈遙被戴上遮麵的帷帽,不讓路人看出她的異樣。她保持無語,憑借耳朵感受外界,亦漸能覺知光線明暗。跟深眼睛的他連結得太近,不時碰到或踩到他。


  ??他沒心思衝她怨言,她聽見周邊少人時,他與王子低聲用突厥語交流;隻要附近有人聲,便改成漢話聊天氣景色。“抱歉,我妹妹是盲人,行路不便。”他笑著向路人解釋拉她手的原因,她故意多踩他幾腳。


  ??從步行到馬車,再換乘至船上,他們已逃出金陵城。曹懌搜到她的腰帶了嗎?還是不要想他了……


  ??坐在船艙裏,他放鬆少許,有心情跟緊挨著的她說話:“你是沙州人?”“不……是。”她答得遊移,故鄉本身對她就是難題。“我不信。”他說:“雖然你騎術很差勁,但是南方姑娘不可能達到這水平,在沙州也找不出幾個。”他至今對她騎馬追趕自己耿耿於懷。她不禁鼻中輕息,曹恂指導自己騎射的過程猶在眼前,那麽甜蜜、那麽心酸。


  ??“後來我們聽聞,坐在你後麵的小子叫曹懌。”即使眼睛看不見,她仍立即轉頭麵向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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