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裝
靈遙自從擔任大夫人變得忙碌,不僅協調三位夫人的關係,而且營地老弱婦幼均要照管到。她毫無嬌弱之氣,善騎射、能幹活,從不擺大夫人架子。有時要代可賀敦行使職責,做招待貴婦一類的應酬,她湊合著能應付過去。可賀敦雖不會誇她,但基本沒有指摘。
??薩滿很喜歡她,繼續教她突厥歌謠。她閑時用心記憶,順便詢問營地周邊情況,說不定對出逃有用。薩滿常常彈撥胡琴,而她也用塤吹一段曲調。“你們漢人的樂器有些悲。”薩滿評點。“那是吹塤時的心情不同。”她確實吹不出與曹恂相和的昂揚感覺。
??她和默鐸每天出雙入對,在人前配合偽裝,總算沒出多少差池。他亦遵守她的安排,輪流宿在三位夫人帳中,使她可以獨自放心睡下,噩夢也少了一些。但她陷入好想好想沙州、好想好想曹恂中,胸悶得睡不著,披衣走出帳篷,在夜深人靜中徐行。
??突然,她聽見背後有起落聲響,馬上回身出掌防範。後方的人橫臂化開掌勢,躍上來的是默鐸:“你想溜嗎?”“今晚你該在燕哥那裏。”她沉聲答。“她睡得香呢,我怎麽一出來就碰見你?”他聲音中帶笑:“我做人質時也愛晚上散步,警衛看守漸漸放鬆,有一天我就跑回來了。”
??“既然你這樣說,我不會跟你相同的。”她說。也許交往多了,他越來越不討厭,至少能和他說一部分真話。“不錯不錯。”他拍了拍手:“看你有何辦法。”他倆表麵上說笑,各回各的帳篷。
??她比內向的李祺芳更寂寞,祺芳尚有一班陪嫁來的侍女侍衛可談心作伴,而她一切要埋在心裏。幸好從小學會獨來獨往、適應得快,自己釀的的馬奶酒加了蜂蜜,喝下去很有滿足感,釀得越來越可口了。
??可賀敦在準備兩件重要的事:一件是可汗即將來營地巡視,大王子已前去可汗營地接候,她寄望兒子獲得可汗原諒;另一件是沙州派使節來訪,她要展示體麵與實力。
??作為大夫人靈遙受到格外關照,站在默鐸身邊直接影響可汗的印象,既要添置新裝妝扮、又得學習突厥習俗。她不抱期望沙州能拯救自己,更不想在沙州使團中看見曹恂,隻是按要求去做,除此以外還得協助可賀敦籌備布置。
??趁現在獨居不用避人,天黑她打來幾桶水燒熱,半褪衣服擦洗身體。剛解開胸衣放下來,帳門忽然推開,默鐸大踏步進來。她未及抓起衣服喊“出去”,他已幾乎臉貼臉地停在她眼前,深眸放肆地向下滴溜溜轉著,看他不該看的部位,一定是居心叵測!
??她猛地推他一把,轉身抱住胳膊遮擋,蹦開好幾步:“你出去!”為何又破壞規則?讓他住在別人那裏一點也不安全!他大概樂得開心:“我有東西忘在這裏,讓我找找看……”“你先出去!”她聽見他邁步移動,好像要繞到自己前麵,繼續趕他:“雍珠一會兒肯定衝過來,對你我都是麻煩。”
??“看你又如何?我們成親的日子不短了。”他狡辯道,腳步似乎走向外麵。她不踏實地稍微扭頭,見他腦袋依然探在門邊,她氣得把手裏物事扔向他,他笑嗬嗬關上門,她發現扔出去的是衣服,慌得跑過去撿起。
??穿好之後,她不說話地開門,他重新進屋。“再這樣就要罰了。”她仍背對他,因為臉在發燒。“罰什麽呢?”他翻找自己的書:“向我母親告狀?恐怕她認為你伺候得不好而罰你。”“我不告狀。”她說:“每月未分配的那幾日,我允許二夫人三夫人爭搶你……”“那可不必。”他避之唯恐不及,拿起書走了。
??可汗終於光臨營地,排場隆重勝過東安王出行,左可賀敦與眾多貴族同行。營地所有人都出來,靈遙略施胭脂,穿著白底鑲紅邊的突厥衣裙,周身繡著素色暗紋,與默鐸靜立於右可賀敦身後。她又望見密密麻麻、氣勢洶洶的突厥軍隊,仿佛逼臨沙州之時。“你想什麽呢?”他忽而用漢話問,臉上保持嚴肅。“背你們突厥話。”她努嘴收起心情,薩滿教了她一大堆禮儀用語。
??他衝她笑了,難得不是那種譏諷的笑,反而像有一點點關心。她眨眨眼睛,自己看錯了嗎?不是的,他覺得她比平日的清秀,稍多一分高貴迷人。可賀敦顯然聽見他們說話,脖頸動了動沒有回頭。
??可汗的座駕尚未停穩,右可賀敦立即奔向前,不顧尊位親為可汗牽馬。“大汗,我和默鐸好想念您!”她煥發出異於往日威嚴的女人味,笑得嬌豔:“孩子盼著聽您教誨呢。”靈遙隨默鐸前去拜見,見可汗寬額方臉,有著高高的鷹鉤鼻,表情中對妻子盡顯寵愛,對兒子頗為冷淡。
??看來可汗餘怒還在,可賀敦拍拍兒子,默鐸領會地牽過可汗的馬韁,嘴甜地說:“父汗,兒子早已知錯,努力著準備隨時為您效力!”
??可汗麵色稍緩,另一旁的左可賀敦眼神充滿戒恨。她年長於右可賀敦,化著濃妝。輪番行禮過後,發聲問:“默鐸的女人又換了?”靈遙以為無人注意自己,卻被左可賀敦點出來。默鐸並不緊張,幹脆向她靠得更近。“就是默鐸在江南收納的漢女。”大王子借此發揮:“竟然立為大夫人。”
??可汗虯眉卷起,似是又被惹火。“對!她是我立的。”右可賀敦絲毫不難堪:“她很快背下我們的傳統歌謠,薩滿猜她前世是突厥人。”“薩滿和你一樣會說好聽的。”左可賀敦笑說。可汗開懷道:“我的兩位可賀敦在左右,我很高興,今天便宜默鐸這小子了。”大家或真或假看著默鐸笑,靈遙感覺他不停地看自己,也朝他抿唇一笑。
??大王子有七八位夫人,帶來的是大夫人和一位年輕夫人,以及她們的兒女,靈遙全要關照到。大夫人是突厥貴族,年輕夫人是西域人,幾人之間全無共同語言。“你真的會背我們的歌謠?給我背一段。”大夫人十分無聊。靈遙按住她亂跑的孩子說:“我帶你們到水邊玩。”“我來陪姐姐聊。”燕哥與大夫人相熟,能聊到一塊兒去。
??男人們在營地外騎射,靈遙在篝火晚宴上才見到默鐸。他與父兄可賀敦諸人談笑風生,他並不刻意表現,卻能恰如其分附和幾句,且對父親讚美有加。可汗聽得很受用,右可賀敦不時誇兒子。左可賀敦與大王子看不過眼、處處帶刺,但沒能影響可汗的好心情。
??靈遙一麵盯著夫人孩子們,一麵偶爾看看他,他不知哪兒來的感應,總能隔著篝火捕獲她投來的視線,報以淺笑的眼神。 火光躍動,她驀地意識到,在沙州大庭廣眾之中,自己與曹恂曾多少次悄悄用目光傳情達意,難道無意間把默鐸當做他的替代……她輕輕擺頭,也許隻因在太多陌生中,僅有他是略微熟悉的人。
??在她感想之際,大王子的幾個孩子追跑打鬧,撞翻了桌案。滿桌酒水打翻在地,噴濺到篝火上助長火勢,大王子的女兒正好靠近火邊,衣服上竄起火苗。女人們驚呼尖叫,她立刻起身躍向嚇傻的小女孩,默鐸同時落在她麵前,把她和孩子一齊推開,幫她給孩子拍滅火焰。
??危險頓時化於無形,大王子的夫人跑來抱住女兒哭,右可賀敦起立張望怕兒子受傷。左可賀敦瞪了大王子一眼,沒事一般麵對可汗。靈遙清楚沒人會感謝自己,救人也不是為了得到感謝,返身回座位,誰知默鐸拉住她抱了她一下。
??她別扭地聳肩逃開,坐下後低頭噘嘴,心想他真會裝,有必要做多餘的動作嗎?抬頭時見席律朝自己豎起大拇指,令她暖心一些。
??稍後,默鐸招呼她向可汗可賀敦敬酒。“剛才你們保護那孩子我都看到了。”可汗讚許他倆一句,又對兒子道:“你的哥哥們已生了不少兒女,你們也要抓緊生啊!”“兒子一直在努力。”默鐸迎合著說。而她再怎麽裝,也難以完全掩住抵觸。
??“我一度以為默鐸不喜歡女人。這次娶了個滿意的是吧?”左可賀敦幹笑道。“那是!”大王子乘著酒興替默鐸作答,轉到靈遙一邊突兀地問:“默鐸身上有一塊傷疤,你可看清了?”
??她被問得發愣,旋即明白是試探自己是否見過默鐸的身體,臉轉向默鐸,真是齷齪,算計無時不在。大王子跟到默鐸一邊防他提示,默鐸給她使眼色,可她看不懂他所指,亂猜可能更糟。這一遲鈍引起大王子的嘲諷:“你們真是夫妻?”“她不知道麽?”燕哥聲音尖得誇張,唯恐別人聽不到。左可賀敦臉現蔑笑,右可賀敦神情很冷。
??“她總是……滅了燈閉上眼睛。”默鐸好似無奈地攤手,意在不言中。“你們啊,哈哈!大家接著喝!”可汗大手一揮算是平複下去,其他人順著可汗不再糾纏他們。
??默鐸忙推她回去,低聲道:“在你下次被問倒之前,我們最好彼此研究一下……”她的臉比剛剛紅得多了,久久未消褪。
??當晚,靈遙讓出帳篷給大王子的夫人們,“借宿”在默鐸那裏。她坐到常睡的位置上,默鐸在換沾著酒氣的衣服,她不敢正視,卻不禁用餘光看他:他慢慢脫掉上身全部衣物,腰間赫然露出一道虯結的傷疤,這是大王子他們說的傷疤?
??“小時候被灑翻的燈油燙的。”他不是自言自語,分明知道她在偷窺。她一時不知該瞅哪裏,匆忙中目光落到他緊實的上身。他不急著穿上幹淨上衣,說:“那也是一場宴會上,母親相信是有人害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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