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惱

  營地上新出生一個嬰兒,依習俗大夫人應祝福每一個孩子,靈遙送去禮物。“願大夫人早生兒子,將來當大家的首領。”年輕的母親讓她抱孩子,她小心捧著柔軟的嬰兒,充滿新鮮,家裏的侄兒這樣小時她可沒抱過。


  ??回去時,她看見可賀敦的親信從對麵走來,不想搭話借夜色拐到旁邊帳篷的背麵,聽到有人小聲對話,她覺得耳熟循聲多走幾步,竟見默鐸伊蘭在此密會。


  ??伊蘭披著銀狐皮鬥篷,身子向他傾斜,幽聲說:“默鐸哥哥,你還記得答應過你我一輩子相守嗎?”“那是幾歲過家家說的,當不得真了。”他略有感慨。“我當真的,怎麽辦?”伊蘭語氣很可憐。多聽不宜,靈遙馬上抽身,卻踩到地上礫石發出聲響。


  ??“誰!”他嚴厲一喝,腳步跟來。空地上她無處可躲,隻好裝作若無其事轉回身。


  ??伊蘭跟上來看清是她,立刻尖叫著撲進他懷裏。他脖子向後稍仰似是不大情願,有點煩心衝靈遙嚷:“你為何偷看!”“我沒有。”她的否認欠缺說服力,他倆所在位置偏僻,不易被人發現,偏偏被她撞見。


  ??“三歲小孩都不信!”他一邊質疑她,一邊輕輕把伊蘭從懷中推離。“你們慢慢聊。”她懶得多說,有多快走多快,他跟哪個女人好都無所謂。


  ??次日雍珠問靈遙:“聽說昨晚你捉住他倆,打了她兩巴掌?”“這你也信?”她感到可笑。“我的奴婢從她的奴仆那裏聽來的。”雍珠道:“她對可賀敦哭得可難過了。”靈遙嗅到謠言的味道,不如向默鐸說明白。


  ??於是,她在默鐸騎馬出營前截住他:“如果你想娶伊蘭,我不反對,封她為大夫人我也支持!”“我很忙,沒空聽你胡言亂語。”他心不在此:“我的時間加起來隻夠你親我一口。”他指向臉頰。可氣他在馬上她夠不到來打,揮臂憑空扇了兩下。


  ??他連著多日沒回營,隆冬之後、萬物複蘇,各方開始進入拓充實力的角逐。靈遙也關心他的動向,對回營送信的士兵多加問詢,想從中聽到沙州。


  ??伊蘭一直伴在可賀敦左右,親似母女,某日忽然對靈遙說:“我可以和大夫人同住兩日麽?”“歡迎啊。”她沒有拒絕:“隻怕可賀敦舍不得你。”可賀敦笑說:“你把伊蘭照顧好才行。”“沒安好心吧。”燕哥私下嘀咕。


  ??到靈遙住處伊蘭便送上禮物道歉:“之前我做得不對,令你不高興。”“哪有的事?”她不是客套:“你有情他有意的話,我絕不阻攔。”她太誠懇反像是假話,伊蘭接著道歉,囉嗦幾次她才安撫下來。


  ??這幅示弱的模樣使靈遙留心相待,伊蘭三句不離默鐸,無非是種種親密往事,燕哥雍珠聽了會點起妒火的。譬如他倆三四歲起就在一起玩耍嬉戲,弱小的她總是被他保護不受欺負,他去當質子前兩人不舍地哭鬧,他逃回來被命令娶於闐公主時大吵要見她……


  ??談到夜深,她們並肩躺著。“想不到默鐸曾有可愛之處。”靈遙搖頭困了。“他還不被你們理解。”伊蘭惋惜:“我的未婚夫長得很像他……”她發覺靈遙已睡著,果真不嫉妒自己和默鐸的關係?

  ??靈遙早起梳洗,銅鏡照出身後的伊蘭,拿過她手中的梳子:“我為你梳頭好嗎?”“好,有勞。”靈遙盯著鏡中的她。她捧起靈遙長長的秀發梳理,把長發勒得緊緊的,挽出漂亮發髻:“我的手會重一些。”


  ??白天和夫人們陪可賀敦時,伊蘭好似隨便摸索頸間,驀地輕呼:“我的掛墜不見了!”大家幫她在桌榻地麵翻找,半晌也沒找到。伊蘭連說“這塊玉墜是娘留給我的唯一信物。”別人說“要不去大夫人那裏找?”“大夫人不介意吧?”


  ??“是這件麽?”旁觀的靈遙伸出手,掌心放有一塊玉墜,笑問伊蘭:“不慎落在我的妝盒裏了?”玉墜壓在其他飾物之下,若非自己眼尖拾到,等別人找見就不好說清了。燕哥不給麵子地說:“想栽贓麽?”伊蘭表情略僵,道謝接過,靈遙希望自己想多了。


  ??自此靈遙仍與伊蘭一同起居,友好相處,但是凡事更多心眼。伊蘭托她收起銀鼠皮鬥篷,她先打開看是否有損壞;外出時增派人手看護伊蘭,防止她跌撞磕碰。“默鐸回來我便讓他娶你。”她再次提撮合。伊蘭羞得不住擺手:“你對我這樣好,我怎能……”


  ??靈遙聽聞沙州又將派來使團談判,武力占優方可利於談判,曹恂能否使沙州軍隊更強大?比起這些,伊蘭的瑣事無足輕重。


  ??天暖商隊恢複來營地買賣,她巧遇去年收留曹恂的商隊,為表謝意買了一些貨物。而後,她徘徊到水邊拿出塤來吹,綿長一曲,泛起無盡思念。


  ??“我勞累歸來,你卻不知在為誰吹塤。”默鐸突然穿過樹叢走來,一身風霜。伊蘭緊跟著他,為他脫下鬥篷。“你並沒叫人提前報信。”靈遙覺出他在找茬。雖然她新梳的發髻很美,但他轉向伊蘭:“她天天到營外等我。”“我可以讓出大夫人……”她想過說過多少遍了。


  ??“把你手裏東西交給我。”他要求道。她忙把塤背到身後:“我怎麽了?”“交給我!”他記得上次她與商隊之間的嫌疑,似乎與塤聲有關。她認為不可理喻,奪路而走。他伸臂擋住,她旋即繞向另一側,伊蘭冷不防抬起腿絆她。


  ??她跑得太快刹不住,不僅自己朝前撲倒,還連帶伊蘭仰麵跌倒。手中的塤飛出去摔碎了,她心疼地叫了聲,被默鐸一把推開,壓在她身下的伊蘭頭磕在地上暈過去了。“你想幹什麽?”他大聲斥責她,抱起伊蘭跑去救治。


  ??靈遙被關進帳篷,握著破碎的塤,一再避免招惹是非,結果還是被設計當上惡人,外麵傳得沸沸揚揚。席律來看她:“伊蘭醒了,沒有大礙。”她輕蔑地一哼,這不是顯然嗎?


  ??“三王子心情不太好。”他小心說:“大夫人最好向他和可賀敦認個錯。”他不便明說:默鐸此次外出並不順利,缺乏根基的他尚難獲得支持,承受不小的壓力,因而沒能收斂火氣。


  ??“我沒犯錯,為什麽認錯?”這番話拗不過她:“幹脆廢掉我的大夫人、趕我走好了!”難道他們聽不明白?她倍加苦惱,求而不得。


  ??伊蘭早就醒來,為了讓默鐸陪自己更久,多閉了一會兒眼睛。“默鐸哥哥我還好。”她體貼地對他說:“倒是你,有心事,太辛苦。”


  ??“確實累了,我坐一坐。”他合上雙眼,靜坐良久,整理過去幾天的得失。睜眼時,見她滿懷情意望著自己,兩相對比,她讓人舒服多了。其實,他清楚她向來並非外表般單純,也想到她不像無辜被靈遙推倒。


  ??他關了靈遙幾日,盡管天天抽空陪伊蘭頗愜意,但靈遙既沒認錯、也不自我辯護的姿態令他不快。陸續接到三位夫人替她求情,又聽席律無意說出那天她的氣話後,他忍不住走入她的帳篷。她在盤坐調息,很會打發時間。


  ??“你盼著我廢掉你的大夫人是吧?”他笑著氣她:“在沒有行夫妻之實前,我不會放你走!”她不吭聲,用眼神表明嫌憎。他使力扯開她的衣襟:“要不趁現在……”她竟未立即閃躲,他乘機欺近。說時遲那時快,她猛揮手掌,鋒利的指甲在他臉上劃出幾道血痕。武功雖不及他,她可以巧鬥。


  ??接下來他露出殺人一般的表情,摸了把臉見到血,卻沒動手報複她。王子破相比打鬥更嚴重,他鐵青著臉坐下,衝她指指傷口。她猶疑一下,用手帕蘸水為他擦臉。兩人不說話倒互有默契,他齜牙皺眉嫌她下手重了,她瞪著他輕輕點去血跡。


  ??之後他拉起她一同出帳篷,她趕緊把手抽出來,他的手又搭上她的肩,讓營地眾人紛紛看到。他們居然如此“和好”,誰也不再提其中過節。席律和三位夫人大為開心,最不痛快的是伊蘭,以為差不多奪回他的心,孰料他又回轉。


  ??她繼續臥床“養傷”,他依然來看她。“默鐸哥哥我是不是該回去了?”她含淚問。“你把這裏當做另一個家吧,待多久隨你。”他寬慰她,好像又給了她希望。


  ??靈遙也幾多失望,到底怎樣他才會趕走自己?“你每天看我心煩,長期多傷身呐!對不對?”她向他曉之以理。“對!”他很認同:“我可以用你鍛煉我的耐性。”


  ??對他而言,廢了靈遙娶伊蘭再簡單不過,然而他與可賀敦均有衡量。伊蘭背後的力量是他更關注的,她母親去世後父親再娶、子女眾多,若非舅舅是可汗,她並不太受重視,娶她當大夫人可否值得?而且,他不確定自己有多喜愛伊蘭,就像不確定有多嫌棄眼前的靈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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