塤聲

  鳥語聲聲、花香隱隱,剛從踏實的一覺醒來,確認在娘的房間裏是真實的,靈遙的心又開始收緊——平靜隻是暫時。


  ??在床上貪了半刻,必須起床了。她蹭到門口,看見安蘿與默鐸背對門立在院中,他在愜意地問話,安蘿很不情願。她一見他就要躲進房間,但他說不要吵醒小姐。


  ??“你的小姐以前也特別凶?”“小姐好得很!”安蘿不服氣。“你不想回西域老家嗎?”“想,所以小姐也想沙州老家呀。”“想麽?我隻看出恨。”“小姐愛的人也有很多……”安蘿猛地收口,說錯話了。


  ??“說說看嘛。”他笑出聲回頭,見到屋簷下沉思的靈遙,雕梁朱欄環繞清秀佳人,仿佛融入雋永的中原畫作中,他竟有點挪不開眼。安蘿隨著他的視線回頭,馬上撲到靈遙身旁。


  ??“別欺負安蘿。”她微有不快。“倒是我被你們欺負了。”他說著歪理:“昨晚的床又窄又短,我隻能縮手縮腳。”“是你偏要住的。”她日常瞪他。安蘿看著他倆亂想,他看上去不是很壞,長相……也著實好看。


  ??偏院外響起雜音,定慧上門要求見侄女,陰紹知道姐姐脾氣不好,試圖勸阻。“你護著突厥禽獸,與禽獸有什麽差別!”定慧怒目圓睜。“姐姐消氣,阿遙處境很難……”他竭力開解。


  ??“你們都是幫凶!”她搡開弟弟,忽見偏院門開,靈遙快步走出,雙眼亮晶晶的:“姑姑……”“阿遙跟我走!”定慧拉起她就走。這時,她痛惡的突厥人出來了,深色的眸子警覺地瞥向她,駐守府中的突厥兵士也圍上來。


  ??“我回來不是擾亂大家的。”靈遙原地不動,對定慧苦笑:“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她誦著佛家偈子,隻當自己從沒來過人世。


  ??“尼師要帶她遊玩嗎?”在定慧再次動怒之前,默鐸開口了。“對”靈遙領會他無意激化,立即點頭:“我想拜謁千佛洞。”


  ??默鐸的動向被諸多人關注,曹恂時刻掛在心上,可他無法追隨靈遙的行蹤,需要演練明日婚禮每一個步驟。元素璧正為靈遙的歸來而不安,會失去曹恂嗎?看他來了好想鑽進他的懷抱,但是他心事重重,與自己總是有著隔膜。


  ??索麗君以省親名義出府私見曹懌。“你差點害死我!”她怪他唆使自己埋下木俑,隨陰家人被拘禁。“還不是幫你解決你丈夫?”他沒理會她的撒嬌,讓她描述默鐸與靈遙在陰府的舉動。“長樂那蠢孩子管突厥人叫姑父,看他的臉色喲,陰四姑娘連侍妾都算不上吧……”她貼在他身上,他冷冷推開她。


  ??靈遙攙著定慧走在宕泉河畔,默鐸不疾不徐跟在她們不遠處,側頭似在賞景。他要求她們在自己眼皮底下“遊玩”,定慧為了與侄女重聚,隻得暫壓怒氣。


  ??“他欺侮你會遭報應的!”定慧不罵他不舒服。“他全聽得懂。”靈遙不想談他:“罵他也無用,他們隻相信權力與強勢。”然而,想說的不能說、能看又不忍看,這裏使曹恂黯然許久,更令她無限感傷,多自在的幾年呐……


  ??離悲月庵很近了,定慧扭頭瞪默鐸:“男人不許進尼庵。”“別的男人進過麽?”他嘴角微揚沒作阻攔,衝靈遙道:“給你留一刻鍾。”


  ??一進庵中,靈遙忽然向定慧跪下:“姑姑,請您一定原諒曹恂!”“這個名字我不想聽!”定慧來氣:“你太傻了!他撇下你獨享榮華富貴。”“沒人理解他,但我能感到他的痛苦。”她摁著心口:“您是他在沙州最敬重信賴的人,替我給他一點支撐吧。”戈壁的婆婆、安蘿和姑姑,幾乎人人在罵曹恂。


  ??“我答應隻是因為你。”定慧拗不過她,扶她起來:“你為自己怎麽打算?姑姑待你是掏心掏肺!”“活下去。”靈遙不提被默鐸強迫吞下□□,笑著說:“您要康健地等我。”“叫我如何不難受啊……”定慧不停地歎。


  ??靈遙出來時,默鐸正倚在一棵樹旁,側臉輪廓鮮明,神態有些嚴肅。千佛洞之於他,也十分難忘。“很準時嘛,接下來你要陪我。”他對她變成戲弄表情。她還沒跟定慧說上一句,就被他牽著躍出很遠。


  ??她勉強跟著他,越過河向千佛洞一側行去,登上連結佛窟的陡峭台階,向上攀越。從陰氏和各家族供養的佛窟經過,他沒有停步,一直爬到一處偏僻廢棄的佛窟前。她爬得雖累,記憶卻愈發清晰,當年曹懌帶自己來這裏抓捕他……


  ??他鑽進窟內,不久鑽出來攥著拳頭,掛著調皮的笑:“那時如果落在你們手裏,我實在不甘心。”對於他,她錯過了一個又一個如果。接著,他向她攤開手掌,竟是一枚殘破的同心結,褪色得像很久前的舊物,卻編得緊密。


  ??“我藏在洞裏時發現的。”她奇怪清修之地為何有此物。“不管他是修行者還是工匠,他一定有思念的人。”他說:“所以我塞在牆縫中,發願平安脫身以後,找機會為他帶出去,想不到還在。”她不懂他怎會有這份好心,或許躲在洞中單調而緊張。而自己與曹懌守在洞外許久,與其相互試探……


  ??風撩起她的碎發,又拂過他的發梢,把他們帶入共同回憶。隨後,他拉起她慢慢走下棧道,上上下下無數次的老地方,他的手牽得又穩,她索性閉起眼,也不會踩空。


  ??在山腳崖壁開鑿的坐佛處,默鐸虔誠地敬上一炷香。“將來突厥也要供養佛窟。”言下他期待有一日入主沙州。靈遙亦拈香佇立,除了悼念娘,想到家裏大概無人哀憫含冤而亡的二姐陰靈逸,這柱香為她而悼。


  ??他到河邊把同心結拋入水中,同心結在水麵徐徐漂遠,帶走了主人的思念。她想,這正如自己與曹恂的深情,終將塵封、遠去。


  ??“你想什麽呢?”他覺得她難得順從。“我在想,你為何不分一點好心給現世呢?”她認為他是偽善。他當她是索要,一隻手輕扳她的臉頰:“想要我分一點給你?”她馬上躲開一步:“不用,我根本好不了。”他的手停在原處,深眸湧動:“不識抬舉!”


  ??兩人不歡而回,陰家為她備上明日婚禮的衣裳,初荷紅色襯著月白荷花圖案,索夫人出於討厭,裁剪並不精細。她和安蘿一起改,對他說:“我爭取不丟你臉麵,所以你繼續睡昨晚房間。”“你在浪費我的好心情。”“我的過錯不差這一件。”她又一次趕走他。


  ??更深人靜,主仆二人挑燈縫紉,偶爾說笑幾句。忽然,飄進來一段幽幽曲聲,未注意時繞在耳邊,細聽又弱不可聞。“是塤聲,曹……”安蘿先開口。“不是。”靈遙否認,卻不覺側耳在聽。


  ??“是!小姐和曹公子都會吹的曲子。”安蘿糾正她。正是那首鳳求凰,她怎會聽不出?可是缺乏以往的順暢,有一種澀滯感。“他放不下,在呼喚你。”安蘿十分恨他,反倒比她著急:“小姐去見他一麵吧!”


  ??靈遙飛針走線,不要給曹恂困擾,而且默鐸就在隔壁,他清楚塤曲的意義……“我幫你攔他。”安蘿說罷躡腳去隔壁,很快回來:“他睡得很熟。”


  ??塤聲時斷時續,撥動著她止水般的心,心底有個聲音在驅動她:隻要不見麵,靠近一些、聽清一點……“我去去就回。”她下定決心,安蘿高興地輕拍手。


  ??經過兒時臥房,靈遙特意確認默鐸睡著了,然後躍出牆頭。涼風習習,塤聲停止了,她轉向四周尋覓,一絲幽音劃過耳邊。是附近廢棄府第裏的小樓,她曾坐在屋頂上以曲傳情。她疾衝兩步,又收住步伐慢慢走去,不能被他發現,悄悄聆聽就好。


  ??塤聲引著她越走越近,她看到樓頂上有一個人影,是他麽?她揉下眼,與塤聲給她的感覺相仿,像又不像,看一眼便回去。


  ??她鑽進廢宅半開的門,屏聲繞至樓下,身後突起一縷風。她驟然轉身,麵對的竟是同樣轉身的曹恂。吃驚的兩人一起看向樓頂,上麵的人是誰?“有詐!”曹恂伸臂護住她。“嗖嗖”頓時左右兩側飛來暗器,她隨他同步移動,從暗器中間閃過。


  ??緊接著頭頂又有暗器聲響,在他護著她避開時,她迅速拔出他腰間短劍,他默契地握住她持劍的手,與她共同揮擋暗器,她真切感到他手指的殘缺,卻依舊有力地握緊自己。


  ??暗器紛紛打落,他們不禁緊緊相擁,哪怕暗器穿心也在所不惜,然而又同時鬆手後退。彼此的眼神難舍難分,發乎情而止乎禮。


  ??分開的瞬間,火光劃破黑暗,默鐸在相隔丈餘的兩人麵前站住。是默鐸設下的局?不對,靈遙看清他額角青筋暴起,突厥兵士在後方虎視眈眈。“曹郎?”元素璧從另一個方向走到光亮處,一臉無辜驚疑,素麵垂發的她,正待妝扮為新娘。


  ??靈遙與曹恂眼角餘光相瞥,無疑盡收入默鐸元素璧眼中。這個陷阱布滿荊棘,為了最愛的她,他責無旁貸站出來,懇切直麵他們:“各位抱歉,確實解釋很難,不過一切和她無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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