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沈挽情趕到村莊的時候,火光印天。
即便隔得不遠,也依舊能看到妖氣盤踞在村莊上頭。然而挨家挨戶都燈火通明,不少村民持著火把,從遠處看像星火一般聚成一團。
在這團火光包圍中心的人,是紀飛臣。
他單膝跪地,握著劍苦苦支撐著,嘴角滲出些血跡。手臂上被割裂開巨大的傷口,順著劍柄一路往下淌著血。
按照道理來說,紀飛臣即便功力有所虧損,憑藉著他的修為,對付這隻山妖不應當如此吃力。但奈何這些村民傾巢而出,蜂擁上前攔截襲擊他。
即便知道這其中有些許倪端,但他還是處處顧忌著這些村民,怕傷到他們的性命。
如此便打得束手束腳,分心之下反而被山妖狠攻了一擊。
「紀大哥!」
沈挽情撥開包圍著他的人群,奔到他的身邊,蹲下身扶著他的肩膀,讓他能挺直身體:「你沒事吧?」
紀飛臣的眼睫上都沾著些血跡,他轉頭看著面前的沈挽情,鬆了口氣,抬起手緊緊握住她的手腕,一把將她扣進懷中:「幸虧你沒事。」
被這麼猝不及防地一把擁住,沈挽情瞳孔微縮,沒反應過來,但卻能無比清晰地感覺到有一股冰冷的目光從自己背後掠過。
她僵硬地轉過頭——
謝無衍冷眼旁觀著這對「兄妹」之間溫情的畫面,笑得有些嘲諷。
沈挽情:「……」
本來很好的社會主義兄妹情怎麼被你一看,就這麼讓人心虛呢。
沈挽情寬慰了紀飛臣幾句,掃了眼四周。
旁邊的村民神情看上去兇惡無比,竊竊私語著什麼,依稀可以聽見:
「送祭的隊伍還沒回來,一定是這夥人惹怒了山神大人。」
「這些該千刀萬剮的修士。」
「……」
紀飛臣聽著這些話,幾乎要將掌心攥出血痕。
沈挽情皺了下眉,環顧四周,覺察到不對。
此妖明明被謝無衍重傷,但此刻妖氣不但沒有繼續消減,反而像是在慢慢恢復。
等等……
「紀大哥,」沈挽情急忙問,「風姐姐呢?」
與此同時,羅庚瘋狂地震動著,朝著一個方向指去。
那是風謠情所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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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告!警告!檢測到女主角即將受到生命威脅。]
紀飛臣聽聞此話,將眉一抬,那雙向來溫潤的眸中難得有了些冷意。他提劍起身,囑咐道:「照顧好自己。」
說罷,便準備奔向風謠情的方向。
「砰」
而就在這時,一位老婦在紀飛臣面前跪倒,拽住他的褲腿:「不能去,不能去啊。山神如果不在了,我們整個村子就完了。」
像是開了個口,無數人蜂擁而上,將他們圍得水泄不通。
「你們明明知道那不是山神,而是吸食人精血為生的妖。」紀飛臣目眥欲裂。
人歸根結底都是自私的。
「管它是神是妖,三年前我們村因旱災餓死大半人的時候,你們這些修士又何曾管過我們的性命?那些神廟吃了我們的香火和供奉,又怎麼顧忌過我們的生死?是山神大人救我們村於水火之中,賜予我們金銀與錢財,保佑我們風調雨順。」
紀飛臣無法馴化這群暴民,但以他的能力,這群普通人是攔不下他的。
他手腕一震,似乎是準備強行破開這擁堵的人群。
似乎是覺察出紀飛臣想要做什麼,那老婦情緒愈加激動:「除妖?我呸!你們這些修士只顧自己得道成仙,於我們哪有半點好處?只有山神才能救活我重病痴傻的兒子。今日你若敢向前一步,老奴我就一頭撞死在這石柱之上,讓天下人看看你們這些滿口仁義的修道人是怎麼逼死我們老百姓的。」
這句話成功讓紀飛臣停下了動作。
他握緊劍柄,青筋暴起,眉宇間全是痛苦。
紀家自小的教導,俠者仁心,讓他沒辦法去眼睜睜看著這些村民死在自己面前。
「轟」
不遠處劈開一道劍氣,衝破濃霧。
只是那道劍氣看上去太過虛弱,很快就重新被黑霧給吞沒。但零星可以看見幾個光點,在苦苦支撐。
「阿謠!」紀飛臣聲嘶力竭地喊了句。
沈挽情看了眼一副要拚命模樣的老婦,又看了眼一旁看戲的謝無衍,接著朝他伸出手:「可以借我你的劍嗎。」
謝無衍沒問為什麼,將劍遞到她手上。
沈挽情拔出劍,穿過人群走到那位老婦面前,審視她許久,然後開口對一旁的紀飛臣說:「紀大哥,你去救風姐姐吧,這裡交給我。」
紀飛臣雙目赤紅,僅剩一點理智逼著他不去發怒,他轉頭,看著沈挽情:「你?」
「嗯。」沈挽情說,「你放心去。」
不遠處的妖霧形成一道巨大的漩渦,風謠情苦苦支撐,最終還是難以抵禦,被硬生生地貫穿了身體,嗆出一口鮮血。
見狀,紀飛臣也不再有任何顧慮,騰身而起,朝著風謠情的方向奔去。
「攔住他……」
老婦一句話還沒說完,聲音便戛然而止。
沈挽情的劍鋒抵住她的喉,一雙原本總是笑盈盈的雙眸里沒有半點情緒,聲音冷靜,卻讓周遭喧嘩的人聲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撞石頭上的話,萬一留口氣賴活著多痛苦。不如撞我劍上,死的安穩些。」
周圍鴉雀無聲。
在沉默許久后,總算有人反應過來,開始叫囂著。
「果然,修士都是些陰毒的人,還自許除魔衛道呢,不把尋常人的命當命了么?」
「可笑可笑,你可知這位老人家家中有位垂死的孩兒還等著山神救濟?修仙之人居然沒有一點仁慈之心。」
「此事若昭告天下,定讓你們顏面……」
「沈挽情。」
沈挽情眼睛都沒眨一下,一字一句,報上了自己的名字:「不是要昭告天下么?那好歹就記住我的名字吧。剛才那些人或許會於心不忍,但我不會,我不是除妖師,是個被嬌生慣養長大的大小姐,性格也不怎麼好,走在大路上被你們拉去當祭品,也怪讓人心情不快的。」
說著,她看著那婦人的眼睛,劍鋒逼近了些,割開一道血痕:「所以明白了么?我忍心殺你。」
沈挽情的語氣太過於平靜。
但往往這樣毫無情緒起伏的語調,最容易讓人感到恐懼。幾乎所有人都能確信,她真的能眼都不眨地殺掉這位婦人。
沈挽情看得出來。
這群潑民看上去振振有詞,實際上都是唯利是圖。這麼氣勢洶洶,無非是認準了紀飛臣不敢對他們動手。
越是自私的人,往往越是惜命。
紀飛臣拿捏不準這群人的真實想法,也不敢真的以他們的性命作賭。
果然,那位老婦往後趔趄幾步,被人攙扶著癱軟在地上,邊摸著脖頸,邊掩面痛哭了起來。捶胸頓足,拍打著地面道:「我那苦命的小兒子哦……」
沈挽情沒搭理他們,將劍收入鞘內,遞還給了謝無衍。
既然雙方都撕破臉,村民也不在顧忌。
侮辱和謾罵聲此起彼伏,像蒼蠅似的環繞在沈挽情身邊嗡嗡作響。
沈挽情置若罔聞,朝著風謠情的方向望去。
飛靈劍懸空而立,紀飛臣雙目緊閉,嘴角滲出的血跡緩慢淌下,他手腕震動,數十道符咒應聲而出,帶著金燦燦的光芒燒開了那團濃霧。
他一躍而起,淡青色的身影掠過夜空,攔腰抱下風謠情,將她護在身前。
看來人已經救下了。
沈挽情總算放下心,而正當她轉身準備去尋他們的時候,突然感覺後腦被粒小石子重擊了一下。
她步子一頓。
緊接著,石子接二連三地朝她身上扔來。
沈挽情轉身。
一個看上去六七歲的小男孩滿手泥污,見她看向自己,迅速往大人身後一躲,探出個頭,沖她「呸呸呸」。
沈挽情頭一次感覺到疲倦。
她並不想多同這些人計較。
因為閉著眼睛也知道,風謠情在獲救以後,一定不會忍心責備這些人。甚至還會動用玄天閣的修士,來幫助這個村莊恢復如初,去救治那些所謂重病的孩童。
用愛感化厲鬼和惡民。
這是主角成長的必經之路。
然而,就在沈挽情準備離開的時候,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
謝無衍緊緊掐住那男孩的脖頸,抬起胳膊,讓他雙腿懸空。
他拚命掙扎著,卻發不出任何一道聲音,只能支支吾吾地拚命掙扎。
一旁的村民瞪大了雙眼,但卻沒有一個人敢當出頭鳥去攔,唯獨只剩下那孩童的母親扯著謝無衍的胳膊,眼神里全是驚懼。
謝無衍的眸中沒半點情緒,彷彿自己手上掐著的並不是活人,而是一件死物一樣。
終於,在那孩子只剩下一口氣的時候,他鬆開了手,頗為嫌棄似的甩了甩手腕,然後轉身看向身旁的村民們。
剛才還在謾罵著的人聲一瞬間靜止了。
「巧了,我今天的心情也不太好。」
謝無衍的神情看上去似笑非笑,他目光從那群人面孔上一個個掠過,「我來數數——」
說著,他抬起食指,開始饒有興緻地,一個個點著周遭的人,輕描淡寫地念著人數。每個被點中的人都會渾身一抖,臉上全是驚懼之意。
「好了。」謝無衍笑了聲,慢條斯理道,「我記憶力向來不錯。」
威脅。
不加掩飾的威脅。
謝無衍說完,朝沈挽情的方向走來,但走到一半似乎又想起什麼,掉回頭折了回去。
那小男孩正被扶著順著氣,就猝不及防地又被謝無衍拎起來帶到沈挽情面前。
下一秒,他的後頸被摁住,硬生生地抻著他跪下來,額頭重重地磕在地面上。
「道歉。」謝無衍聲音冷得像冰。
沈挽情愣了下,然後反應過來。
…快樂!她好有面子!
突然感覺沒有那麼疲倦了呢。
那男孩被這麼一嚇,哪敢接著犟,紅著眼眶哆哆嗦嗦地道歉。
沈挽情:「不夠,你再給我磕三個響頭。」
便宜不佔大傻瓜。
你是小孩也得給我磕頭。
氣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