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於是, 迫於謝無衍的淫威,徐子殷聲情並茂地朗誦了他的著作。
前日才相逢,今日就相愛。
女人真難懂, 總把心思猜。
無論風雨中, 等你心房開。
若你也心動,讓我進門來。
沈挽情很感動,覺得如果徐子殷穿越到還珠格格里, 就憑這首詩小燕子肯定會很樂意和他拜把子成為生死之交。
特別是徐子殷的自我感覺還很良好, 強詞奪理說, 自己這是用最簡單的辭彙抒發最真摯的感情。
沈挽情覺得他說的很對。
然後關上門。
隔著門還能聽見徐子殷非常堅定的聲音:「我明白了, 我一定會寫出最好的詩來送給你當做禮物的。」
沈挽情想連夜逃跑。
轉過頭, 發現謝無衍笑得很開心,坐在椅子上撐著額頭, 肩膀都在稍稍顫動,看上去難得心情愉悅。
但她很痛苦。
她懷疑徐子殷不是愛慕自己, 是想謀殺自己,讓自己因為尷尬無地自容,而產生巨大的心理陰影從而產生厭世情緒。
還沒來得及悲傷, 就聽見丫鬟的敲門聲。
說「太守設宴宴請各位仙人前去一聚」,然後就把正在悲痛欲絕的沈挽情,和笑得非常愉快的謝無衍,全都薅到了前廳里去坐著。
一進門,發現徐子殷也在。
他好像發現江淑君是個同人文寫手, 所以非常耐心地向她請教詩詞歌賦方面的學問, 並且拿出詩來向她請教。
然後江淑君笑成了第二個謝無衍。
沈挽情突然理解了謝無衍動不動想要掐死人的情緒。
她平復了下情緒, 挑了個離徐子殷比較遠的位置坐下, 然後才發現何方士也被邀請來了這裡。
他明顯是剛被人從滿月樓喊過來, 渾身酒味,看上去有些微醺,正拿一隻手支棱著腦袋,昏昏欲睡。
沈挽情向江淑君打聽過,這何方士在安城裡呆了許久,倒是有幾分本事,這些年也經常幫人捉妖驅鬼看看風水,而且要價也不高,多半就是蹭一頓飯就完事。
所以雖說他平日里沒個正行,總是把自己喝得七葷八素,跑到滿月樓里尋歡作樂,但其實風評倒是不錯。
而且這人還有點自戀,不久之前還自費出了本《何方士人物小傳》。出於好奇,沈挽情買了一本,結果翻開第一頁就寫著——
【這麼多年過去,人們對於何向生這位鼎鼎有名的人物,評價總是非常片面。往往只用風流倜儻和品行高潔這兩個詞,就這麼簡單地概括了他。
這本書,就是為了告訴世人,除了這兩個庸俗的詞以外,何方士還具有怎樣令人感動的良好品質……】
沈挽情看完這一頁后陷入沉思,總算明白為什麼這本人物小傳被書鋪老闆用來墊桌腳。
風謠情:「何方士,你在容城呆的久,能否告訴我們這滿月樓最近遇害的,具體都是些什麼人?」
「這麼多人我哪記得清,況且不是說那蝕夢妖都已經被除掉了嗎?那還提起這茬做什麼?」
何方士夾了粒花生米,嘎嘣嘎嘣地嚼著,抬頭掃了眼兩人,「還是說,兩位仙人是覺得太守夫人這事兒,和滿月樓有關?」
紀飛臣沒有正面回答他的話,只是恭敬問道:「倒也不是,只是好奇罷了,不知何方士可否願意替我們解惑?」
沈挽情大概能理解他們的想法。
暫且不說時間上湊巧,蝕夢妖雖然已除,但還是沒找到在背後來協助這妖物的那個人到底是誰。更何況歸根到底,這兩件事用的都是奪取人魂魄的招數,所以很容易讓人產生聯想。
「成,那我也不多問了。」何方士放下筷子,拍了拍肚子,往椅子上一癱,「不過說起這滿月樓,倒的確和太守夫人有些關係。」
說著,他抬眉看了眼一旁的徐子殷,笑了:「徐小少爺,你說是不是?」
這一番話,讓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徐子殷身上。
徐子殷正在拿著那張寫詩的紙,皺著眉頭仔細鑽研,突然被這麼一盯,差點沒反應過來。
他尷尬地放下筆,然後說:「我記得是好像的確有那麼點關係,但那也是早些年的事兒了。」
原來滿月樓以前,是太守夫人娘家名下。
但自從太守調任過來以後,興許是考慮到和青樓有關係,傳出去名聲不太好,再加上也賺不到幾個錢,於是就盤給了現任樓主。
不過那些都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仔細盤算起來,倒也算不上多大的關係。
「這樣么……」風謠情垂眼,若有所思。
終於,在幾人都快聊完一輪的時候,太守總算姍姍來遲。
他抖了抖衣袍,拂袖坐下,然後端起酒杯,說了幾句表達感謝的場面話,接著一飲而盡:「來,大家不必拘束,動筷子吧。」
然後一轉頭,發現自家兒子正在捧著一張紙若有所思。
於是太守順嘴問了句:「你這拿的是什麼東西?」
徐子殷:「我寫的詩。」
太守一愣,隨即一副欣慰的樣子:「我兒居然還會作詩,快念來聽聽。」
沈挽情捏筷子的手一緊,差點將筷子給折斷。
但關鍵徐子殷本人並不知道這一切,甚至可能還覺得自己為愛發聲很值得驕傲,於是他站起身,捧著紙,開始念——
滿月樓里靡靡音,回眸見她動我情。
千金散盡都不行,何時才能住她心。
字正腔圓,感情豐富,聲音郎朗。
周圍陷入不約而同的沉默:「……」
幾位知情者,譬如何方士以及江淑君等人,都忍不住拿視線去瞥一旁的沈挽情。
沈挽情想殺人。
她發誓如果誰現在來故意調侃自己,自己一定會當晚將這個人謀殺在床以此泄憤。
於是謝無衍就說話了,他撐著下巴,笑得非常放肆:「開心嗎?」
「……」
欺軟怕硬沈挽情決定放他一馬。
太守估計也不知道自己兒子的文化水平這麼低。
低到他有些忍無可忍。
於是他氣得深吸一口氣,抬手一巴掌就拍在了他後腦勺上:「以後你再寫詩我就打折你的腿。」
坐在一旁的江淑君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徐子殷立刻遞過去一個充滿怨恨的目光,做了個抹脖子的警告動作,以示威脅。
但是脖子還沒抹完,太守一巴掌又拍了下來:「還威脅人家姑娘,成何體統!當你老子我眼睛瞎嗎!道歉!」
徐子殷:「…對不起。」
江淑君:「沒事,徐少爺繼續努力,其實您還是很有才氣的。」
徐子殷:總覺得像是被諷刺了。
風謠情笑著附和了幾句,然後突然想起什麼,順嘴問道:「對了,冒昧問一下,太守是怎麼想到請紀大哥來的?」
「啊,這得多謝何方士,如果不是他前日告訴我們容城內來了幾個修為深厚的仙人,我們恐怕到今日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呢。」
太守笑了聲,舉起酒杯:「喏,這一杯,敬給何方士,多謝您處處我我們太守府留心。」
何方士立刻站起身回敬,打趣幾句,氛圍很融洽。
唯一不融洽的就是沈挽情。
她只想趁著徐子殷沒有寫出新的著作之前,將他暗殺掉。
*
一頓飯吃完,沈挽情回到屋內。
她這頓飯吃得很辛苦,甚至考慮了一下要不要把徐子殷手打折,讓他的詩人生涯就此終結。
不過在回來的路上,倒是聽到幾個嘴碎的丫鬟蹲在牆角聊天——
「你說這夫人出事之後,我們府內反而過得比之前舒坦了挺多。」
「雖然這事兒挺嚇人的,但夫人一直這麼下去倒也不錯,我們這些下人總算能喘口氣了。」
「哎,你們說,這事兒會不會真的是少爺做的,之前不是有傳聞,說少爺的生母就是被夫人給……」
「噓!這話可不能亂說,小心挨板子。」
雖然只是幾個小丫鬟嚼舌根,但沈挽情還是講這件事同風謠情他們說了。
無論動手的人是不是天道宮的,如果真的想殺人還是抽取魂魄,有數不清的簡單方式可以選擇。
這種移魂術,如果不是必須,那多半就是為了折磨人而用的。
私仇的可能性遠遠大於其它。
沈挽情躺在床上,伸出手一下下地捏著眉骨。
其實自從來到容城,發生的許多事情都並不太合邏輯。比如說一開始的誘餌計劃,說起來就很不靠譜,畢竟守株待兔也得看運氣,而且誰也不知道蝕夢妖下一個選中的會是誰。
但是才第一個晚上,自己就被蝕夢妖找上了門,運氣好到有些不可思議。
更何況謝無衍還當著許多人面,鬧出了如此之大的動靜,按道理說一個吸食了如此多人魂魄的妖怪,不可能沒有這麼點警戒心。
所以與其說是運氣好,不如說像是被人特意安排好一樣。
沈挽情覺得腦袋疼,線索太雜亂,完全沒辦法組成一條完整的線。一般在這種需要動腦子去思考的情況下,她通常會先睡一覺來放鬆一下情緒。
於是她就真的睡了。
然而眼睛剛一閉上,就聽見外頭一陣喧嘩,人聲鼎沸,許多人都朝著一個方向涌去——
「快來人啊!夫人不見了!」
「夫人變成妖怪了,夫人變成妖怪了!」
窗外在一瞬間亮起火光,人頭攢動,幾乎所有的下人都在提著燈四處找人。隨著一陣乒乒乓乓,以及劍破虛空的聲響,想也知道紀飛臣和風謠情應當也趕了過去詢問情況。
說起來今日飯局上,紀飛臣提到過,如果太守夫人軀殼裡一直都是老鼠的魂魄,時間一長就會發生排斥效果。
具體表現在,情緒會變得特別癲狂,身體也會發生改變,朝著魂魄進行靠攏,如果不能在半月之內將魂魄換回來,那就會因為身體不能適應而死亡。
但現在距離太守夫人變成這副樣子,也不過短短三日,加上有紀飛臣的符咒鎮壓,不應該這麼快就失控。
而且還逃離了束縛,莫名失蹤。
這非常奇怪。
沈挽情認命地撐起身子,披了一件外衣,準備去看看動靜。
然而剛將手放到門上,她就聽見身後傳來「吱吱」的聲音,一如白天聽到的那樣,帶著讓人毛骨悚然的詭異。
等等,難道說……
屋中頓時瀰漫著一股冷氣,讓人心裡發慌。
沈挽情轉過頭。
並沒有看見太守夫人。
她心裡有股預感,於是揉了揉突突跳動的太陽穴,緩緩將目光超上挪,終於,在不遠處的牆壁上發現了一團黑影。
只是藏在黑暗中,看不清具體的樣子。
然後,那道黑影像爬蟲一樣,緩慢向下蠕動著,終於,一點點地暴露在光線里。
太守夫人現在的模樣,幾乎不能稱作人。
牙尖嘴利,眼眶幾乎裝不下眼球,整個人的四肢以一種詭異的形狀扭曲著,一點點朝她爬了過來。
沈挽情和她四目相對了許久。
雖然這樣說話很傷人,但太守夫人這副樣子的確有點不好看,而且還丑得稍稍有些嚇人。
不知道是不是在心裡說壞話又被人家發現,太守夫人突然弓起後背,肩胛骨突地有些駭人。口中的「吱吱」聲也變得逐漸尖銳了起來,滿是宣戰的意味。
沈挽情情緒有些複雜。
其實按照她現在的能力,倒是能制服這個太守夫人,只是不知道應該用怎樣的姿勢。
畢竟現在自己吃太守的住太守的,萬一沒搞好分寸把人老婆哪給打折了,怪不好意思的。
但是她講道理,老鼠牌太守夫人不講道理。
下一秒,老鼠牌夫人就尖叫著,從地上騰起,張牙舞爪地朝著沈挽情的身上撲了過去。
沈挽情嘆了口氣,是在無計可施,只好準備折了她一雙腿就算了。
然而剛飛了一半,老鼠牌夫人突地渾身僵直,一動不動,連叫聲都戛然而止。她臉上依舊是那副猙獰的表情,顯得格外恐怖。
「你還真是招人喜歡。」謝無衍的聲音傳入耳中。
沈挽情怪不好意思的:「這倒也是。」
不知道從哪竄出來的謝無衍,就這麼滿臉嫌棄地上下打量著這個被自己施法懸在半空中的老鼠牌夫人,然後又轉頭看了眼沈挽情,表情更嫌棄了:「新客人?」
沈挽情解釋:「這是太守夫人,變醜了些所以可能你沒認出來。大概是憋壞了逃出去,然後到我這來竄門。」
謝無衍懶得聽她解釋,他走上前,定身術一松,老鼠夫人就啪嘰一下摔在了地上。
但是即使是摔在了地上,她也不停地擰著胳膊關節,發出「吱吱」的怪叫聲,看上去還是攻擊性十足。
謝無衍:「你把她弄出去。」
沈挽情嘗試了一下,沒有找到合適的角度:「她總在瞎動彈,可能很難搬。」
謝無衍露出「怎麼這麼麻煩」的表情,然後非常果斷地用法術折斷了老鼠夫人幾根骨頭,然後看著她癱軟在地上動彈不得的樣子,總算滿意了:「好了,弄出去。」
沈挽情:「……」您解決問題的方式真夠簡單粗暴呢。
但是身體里住了個耗子的太守夫人比較倔,即便被折斷了骨頭,也要聲嘶力竭地發出最後的吼叫。
然而謝無衍比她更不講道理,所以他準備拔掉她的舌頭。
沈挽情連忙攔住他,然後將太守夫人拖到了門外,然後說:「既然這樣,我們是不是應該告訴風姐姐他們,讓他們來——」
謝無衍看她一眼:「行了,睡覺吧。」
沈挽情:「但是太守夫人她……」
謝無衍:「難道她自己不會爬么?」
沈挽情:「……」
你看看你說的是不是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