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何方士的額角暴起青筋, 氣息微弱,但還是一字一句地艱難道:「天道宮…尋、尋了孤光劍數百年,派出無數弟子去打探線索。你…知道的, 如果讓他們先找到, 你會重新回到那個地方,一千年一萬年都不得超生。」

  「的確是值得讓人考慮的提議。」

  謝無衍看上去似乎是考慮了下,但下一秒, 扣住何方士脖頸的手驟然收緊:「所以呢?」

  幾近窒息的壓迫感, 讓何方士再也發不出一個聲音, 他抬起手摳著謝無衍的手, 幾乎是攢勁所有的力氣, 才模模糊糊地發出幾個字的音節:「到那個時候,沈挽情她也會死。」

  「砰」

  謝無衍鬆開了手。

  何方士摔在地上, 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他抬起頭, 死死地盯著謝無衍的眼睛,聲音沙啞:「您比我還清楚,天道宮是絕對不會放過沈姑娘這樣特殊的體質。」

  「如若他們拿到孤光劍, 那天下就再也沒有人阻礙他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何方士問,「我一死,血鶴就會回到天道宮,倒時候他們一定很想見見沈姑娘。您說對嗎?」

  謝無衍蹲下身,伸出手扯住何方士的頭髮, 拽起他的腦袋, 看著他的眼睛:「你在威脅我?」

  「是, 」何方士扯起唇角, 笑了聲, 「我在拿她威脅您。」

  一句很沒有道理,但出乎意料有底氣的話。

  這不是謝無衍第一次感到這麼煩躁。

  按照以前的他,從來都是懶得聽人這麼一通長篇大論的廢話。

  他連自己的死活都不在乎,又怎麼會在乎別人的要挾。

  然而此刻,他就這麼盯著何方士看了許久,然後鬆開手,站起身,聲音冷到極致:「你想要什麼?」

  「我需要足夠強大的力量,需要足夠合適的魂魄來祭祀,還需要一個體質合適的軀體,來容納綉娘的魂魄。」

  何方士深吸一口氣,「誠然,沈姑娘是最合適的。但謝公子,想必你也清楚,同行的那群人中,體質合適的不止她一個。」

  從蝕夢妖被謝無衍除掉的那一刻起,何方士就已經放棄了沈挽情。

  他故意誘導讓所有人以為,他是為了沈挽情而來,轉移紀飛臣他們的注意力。

  然而他真正想要的,是體質同樣合適的,風謠情。

  打從一開始何方士就知道自己會暴露。

  但他不在乎這些,他的目的很明確,只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拿什麼來換都可以。

  「然後——」

  何方士唇角浮起笑意,他撐起身子,靠著牆,目光望向那燭火擺出的陣,輕輕開口:「我要一個已經死掉的人活著。」

  像個正常人一樣活著。

  *

  何向生被綉娘撿到的那天,是個雪夜。

  他原本沒想過活著。

  天道宮他回不去了,一身修為也廢了大半,身上沒半點值錢的東西,就連家人也早在幾十年前被妖怪報復,全都死了。

  原本想著眼睛一閉見閻王,下輩子再過。

  但沒想到一睜眼,自己沒死成。

  旁邊還坐著個女人,點著一盞燈,眼眶通紅地在綉著帕子,一針紮下去,見了血,但卻沒哼一聲。

  這是何向生看見綉娘的第一眼。

  同最後一眼一樣,寫滿了溫柔的一個女人。

  「你說這綉娘真是傻,自家爹的屍骨都不管,撿回來個沒半點關係的道士。這孤男寡女的成天呆在一個屋子裡,傳出去名聲多不好聽。」

  「你們還沒聽說啊?她那丈夫在京城可混得風生水起,那富甲天下的鄭家還要招他做女婿呢,八成不會回來了。」

  街坊鄰居往往嘴碎。

  最喜歡三五個湊成一堆,村子不大,就這麼幾件事,翻來覆去來回說。

  綉娘好像從不在意。

  何向生問過:「那天你選擇帶我走,現在後悔了嗎?」

  那時,綉娘正坐在兒子床邊,笑眯眯地拿撥浪鼓逗著他玩。

  漆黑的長發隨手盤了一個髮髻,柔順地搭在肩上,眉眼都是柔和乾淨的。

  她頭也沒抬,語氣溫溫柔柔的:「我爹說過,人吶,做了一件事情不要總去想后不後悔,值得不值得。」

  說到這,她轉頭看著何向生,然後笑了:「而要想自己得到了什麼。」

  何向生愣了下。

  「至少我救了一個人,他還活著,」綉娘輕聲道,「我是開心的。」

  屋子隔音不好。

  何向生每個晚上,都能聽見綉娘哼著歌,哄孩子睡覺。讓他想起自己在天道宮時,總喜歡去的山泉底。

  水聲流過,四周依稀聽見飛鳥離枝,和布穀低鳴。

  沒有那麼多的陰謀和猜忌,所有的東西都是簡單的。

  綉娘總會提起她的丈夫。

  提他冒著大雨去,為嘴饞的自己去買寬窄巷的桂花糕,揣在胸口一路跑回來,身上被淋了個透濕,但桂花糕還是熱的。

  「萬一他真的同那鄭家的女兒在一起了呢?」

  「我當然會埋怨他。」

  綉娘垂下眼,綉著帕子,停頓了許久,然後搖著頭笑了,她抬起眼看著前方,突然開口道:「可是我真的好喜歡他,一想到或許不久之後就能見到他,就突然覺得這些都不算什麼。」

  說到這,她轉頭看著何向生。

  她分明笑著,可是眼梢眉尾卻讓人感到那麼難過。

  何向生:「這不公平。」

  「嗯,有時候喜歡上一個人,總會心甘情願地為他做一些不公平的事兒,想想的確很難過。」

  綉娘說:「但我還是很想見他。」

  後來,何向生離開了。

  綉娘身上擔子太重,他身無分文,總不能一直看著她操勞,再把原本就不太好的眼睛給熬瞎。

  但他走以後,綉娘總會好心的留一盞燈。

  說興許哪天路過,他總想進來喝一杯熱茶。

  後來何向生恢復大半,捉了些妖,賺了點錢。

  再回來時,卻聽人說起綉娘不知所蹤。

  她那衣錦還鄉的相公拒絕了鄭家的婚事,將容城上下都翻遍,也沒找到她的人。

  最後在皇上幾番催促下,才帶著兒子回了京城。

  何向生找得到。

  他用了些法術,找到了已經徹底沒了氣的綉娘。

  從滿月樓丟出來的姑娘都會在這兒。

  她看上去同其它人也沒什麼區別。

  但原本那麼乾淨的一個人,就這樣被一卷草席捲著,就這麼赤.條條地隨隨便便丟在了荒野上,身體被野獸啃噬,身旁圍繞著臭蟲。

  何向生將綉娘放進了鎖魂玉,然後開始尋找那能讓死人復生的秘術。

  後來從一邪道那得知,想要人死而復生,得拿無數生人的魂魄去養這一個死魂,一直得等到一個合適的軀體,能夠承載這個魂魄的軀體。

  他在天道宮門前跪拜,被收入正清師尊門下時,曾許諾過的證道誓言再不存在。

  會為了不重要的人去心甘情願的做一些不公平的事情。

  他總算擁有了同樣的心情。

  *

  沈挽情在前往何方士住宅的路上,一直覺得右眼皮突突直跳。

  小分隊出動之前,紀飛臣沒有找到謝無衍,於是只能留下了口信,讓人轉達給他。

  其實風謠情他們倒並沒有開口讓自己當這個卧底。

  人心都是肉長的,再加上沈挽情她不久前才受過傷,兩人自然不願意讓她再入險境。

  風謠情想到的是,自己用易容術變化成沈挽情的模樣,然後去何方士的住處同他交談,引他出手。

  沈挽情原本是欣然接受的。

  但是系統不接受。

  沈挽情覺得要和它講道理:「不帶這樣的,就算是現代社會都還有工傷假期呢,獎金我都沒和你算,你這怎麼還讓帶傷上班?」

  [女配系統:這不重要。]

  「……」

  沈挽情算是明白了。

  這個系統壓根不是什麼穿書女配的金手指,而是完完全全為主角服務的。

  如果她死了,系統會抽取下一位穿書者來完成任務。

  它們的目標只有達成最終的結局,至於過程和會付出怎麼樣的犧牲,全都不在乎。

  沈挽情罵歸罵,但還是得老老實實上班。

  於是她從床上翻下來,非常真誠地捧著風謠情的手,用連自己都嫌棄的語氣說:「不,讓我來吧,這樣才能確保萬無一失,我也想為那些枉死的人出一份力。而且我相信,風姐姐和紀大哥一定會保護好我的。」

  演白蓮花真的是世界上最困難的事情。

  風謠情看著沈挽情的眼睛,似乎被她觸動了。

  「我明白了。」風謠情一字一句,非常堅定道,「放心,這次,我不會讓你再受到任何傷害。」

  於是就這樣,工具人沈挽情被迫上崗。

  按照計劃,紀飛臣和風謠情在她身上擱了傳聲符和轉移符,風謠情把自己保命用的千金鎖交給了她。

  沈挽情看了眼面前破破爛爛的茅草屋,不禁感嘆了下當今捉妖人的收入真的是太讓人淚目,然後才抬手扣了扣門。

  還沒聽到回應,門便「吱呀」一聲打開。

  裡頭一片昏暗,雖然地上擺著燭火陣,但光線很弱,只照亮一個角。

  沈挽情走了進去。

  很冷。

  四周都瀰漫著一股很深的陰氣,讓人不寒而慄。

  雖然是在一片昏暗之中,但還是能隱約看見一個漆黑的影子。

  下一秒,那個影子瞬間逼近,扣住自己的脖頸,她整個人被一股巨大的衝擊力往後一推,身體騰空而起,整個人就要撞在牆上。

  沈挽情:「!!!」

  何方士那個垃圾道士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強了!

  而且現在的反派都這麼高級嗎?

  居然不發表一翻獲獎感言再動手?這不是個合格的反派!

  但是,意料之中的疼痛並沒有襲來。

  在即將撞上牆的那一刻,沈挽情的後背被一隻大掌扣住,隨即整個身子往前一貼,撞入那襲擊自己的人的懷中。

  天旋地轉,自己整個人好像被掉了一個方向。

  那人的後背撞在牆上,挺重一聲。

  就連扣在自己脖頸上的那隻手,也完全沒有用力,轉而握住自己的後腦。

  透過一點薄薄的月光,她抬眼。

  「謝、謝無衍?」

  謝無衍:「嗯。」

  「你為什麼……」

  「別呆在這。」他說,「這裡會傷到你。」

  下一秒,屋內的的燭火在一瞬間燃起藍光,中心的玉佩抖了抖,緊接著在一瞬間瀰漫開一道道黑色的迷霧,十分有攻擊性地,向著一個方向襲去。

  那好像是——

  風謠情他們所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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