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他就像一隻身陷囹圄的惡狼, 撕咬著靠近著自己的猛獸,沒有半點意識,全靠著身體中最原本的獸性進行著反抗和殺戮。

  終於, 惡鬼也開始膽怯。

  謝無衍雙膝重重地跪在地上, 低垂著頭,血順著胳膊淌下,腰身卻挺得筆直。瘴氣反覆穿過他的身軀, 但他卻像毫無知覺一般, 沒有絲毫反應。

  他這種不怕死的自毀式打法, 的確讓周遭的惡鬼都忘卻止步。

  沈挽情在他面前蹲下身, 緊緊抿著唇, 但卻還是難以控制鼻尖那點酸澀。她伸出手,搭上他的肩。

  謝無衍猛地抬起頭, 一雙血眸中沒有半點光芒,看上去就是一隻暴動的猛獸, 沒有半點理智。

  幾乎是在沈挽情觸碰到他的一瞬間,他以無法給人任何招架機會的速度,抬手掐住了她的喉。

  「宮主!」玄鳥急切的想要靠近, 卻被憑空騰起的一道火牆給隔開,它只能焦急地大喊,「快離開那裡。」

  謝無衍現在看上去的確很恐怖。

  沒有任何的神智,渾身上下都是最純粹的殺意。蜘蛛網般的血痕從他的眼尾一路延伸開來,周身陡然覆上一層火焰。

  他像野獸看著獵物般看著沈挽情, 眸中沒一點感情, 全是最原始的怒意。

  沈挽情能感覺到謝無衍的手一點點在收攏, 窒息感頓時涌了上來, 她被迫抬起頭, 下意識地覆上他的胳膊,那火蔓延到她的身上,彷彿要將她的身體一同燒成灰燼。

  一滴淚從她的眼角滾落,濺在謝無衍的手臂上。

  她能夠掙脫,但她卻沒有掙脫。

  只是垂下眼帘,望向他的雙眸。

  不知道為什麼,謝無衍突然停頓了下,收攏的手也稍微鬆了松。

  沈挽情伸出手,閉上眼睛,攬住他的肩膀,將他一把擁進自己懷中,然後緊緊扣住他的背脊。

  剛才看上去全是怒意的謝無衍,在沈挽情抱上自己的那一瞬間,驀地愣住,他下意識地鬆開了手,像個孩子般手足無措了起來,甚至都不知道將手往哪放。

  他茫然了好一會兒,然後皺起眉又露出兇狠地表情,伸出手扣住沈挽情的肩和腰,十指用力,彷彿想像對付那些鬼魂一樣將她撕碎。

  但沈挽情卻沒鬆手,反而抱得更緊了些,然後將頭埋進他的肩窩處,聲音帶著些輕顫:「我就知道你還活著。」

  「你可以不用那麼累了。」

  「我來帶你離開。」

  謝無衍的指尖還是沒有再用力,他鬆開手,就任由沈挽情這麼抱著,向來都是一副戾氣的臉上,頭一次出現了慌張的表情。

  他似乎是呆了很久,低低頭看看沈挽情,又看看自己,然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學著她的樣子,這麼回擁住她。

  就像一隻被人撿到的小野狼,一開始齜牙咧嘴地想要展示著自己的厲害,卻在被領回家的一瞬間,乖巧而又慌亂地黏在人身邊試探。

  他抱了一會兒,滿身的怒火一點點平息下來,彷彿鬧騰累了的小狼,將頭枕在她的肩上,閉上眼睛。

  玄鳥看傻了。

  它完全沒適應自己家那位平時一臉「我就是天下無敵」的殿下,居然會變成比自己還像寵物的樣子。但這種不適應的情緒稍縱即逝,很快它就開始感動了起來。

  殿下沒死!

  而且還沒動沈挽情!

  太感人了!

  玄鳥激動得差點流淚,它張開翅膀,非常歡快地朝著兩人的方向飛了過去,準備一家三口相擁而泣。

  然後正當它淚流滿面地撲過去時,謝無衍將眼帘一掀,眸色驟寒。他抬手一握,精準無比地抓住了玄鳥的尾巴,然後將它往下一扯,準備掐住它的脖子。

  「等等。」沈挽情連忙起身,握住謝無衍的手,「別殺它。」

  謝無衍的眼神又變得茫然了起來,他看了看在自己手上拚命撲騰著的玄鳥,又看了看沈挽情,然後小心翼翼地將手鬆開。

  玄鳥連滾帶爬地蹭到沈挽情身邊,哭得更大聲了。

  …原來殿下並沒有變得好脾氣!

  他只是在搞特殊化!!

  玄鳥有被傷到。

  謝無衍安安靜靜地看著沈挽情,一動不動。

  周圍的惡鬼也一動不動。

  這可能是它們活了幾千年第一次露出這種目瞪口呆的表情。

  這還是那個反派代表人物謝無衍嗎?

  現在這副樣子著實辱反派這個稱號了。

  但是他們仔細一想,覺得謝無衍現在這個樣子好像弱了吧唧的,自己如果偷襲一下的話一定能行!沒準還能順便帶走他們兩個人。

  於是惡鬼覺得自己又可以了,他們鬥志昂揚地發起進攻了。

  一道鬼氣猝不及防地襲向沈挽情,她敏捷地側身一躲,但臉頰還是被蹭破了些皮。

  其實不光是惡鬼,沈挽情也覺得現在的謝無衍看上去好像很弱,於是她皺起眉,運起靈力,下意識地想幫他抵擋一下。

  然後還沒來得及起身,就看見謝無衍在一瞬間露出被惹怒的不耐煩表情,騰身而起,把那些鬼魂像撕紙一樣撕了一堆。

  「……」

  在把那些惡鬼全都嚇萎之後,謝無衍又轉過身乖乖巧巧地在沈挽情面前坐下。

  沈挽情:「……」

  玄鳥:「…」殿下你好像狗啊。

  *

  玄鳥很委屈。

  按照道理來說,從封魔窟出來並不容易,謝無衍的體內神魂很微弱,幾乎只剩下一具空殼。一般這種情況,必須要有人進入他的神府,將自己變成燈芯,才能引領著他離開。

  這件事難度非常高,更何況謝無衍的靈府里十分危險,一搞不好就容易神魂俱滅。

  玄鳥很擔憂地出謀劃策:「宮主,你可以先謹慎些分出一縷分神試探一下,然後——」

  謝無衍抬起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身旁的沈挽情。

  沈挽情好像沒認真聽,她只是抬頭,看了眼那根本望不見的出口,皺了下眉:「想上去的確很……」

  謝無衍:哦!!我明白了!

  然後話還沒說完,小狗牌謝無衍就非常懂事地明白了沈挽情想要上去,於是將她抱起來,腳尖點地騰身而起。

  然後,就這麼出去了。

  沈挽情沒反應過來,玄鳥也沒反應過來。

  玄鳥甚至還差點因為跟不上而被落下,只能驚恐地撲扇著翅膀努力追著謝無衍,然後被沈挽情抬手收進了骨戒里,一起帶了出來。

  成功離開了封魔窟的玄鳥,依舊覺得自己在做夢。

  就這?

  就這樣出來?

  怎麼感覺謝無衍出來比給宮殿大掃除還容易?

  按道理說,將人救出封魔窟,明明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情,必須要引領他意志的人做出極大的犧牲才能完成。

  可是到你這就沈挽情說句「我想上去誒」就這麼上去了?

  你的強大意志力呢?你堅不可摧的靈府呢?你就不掙扎一下?

  玄鳥覺得自己殿下好像是真的狗。

  「一炷香過去了,咱們宮主還是沒出來。」

  「難道說,宮主已經……」

  蹲在門口的魔將們非常忠心耿耿,他們一邊撥著地上的石子無聊地玩著五子棋,一邊為沈挽情而悲痛不已。

  他們決定為沈挽情和謝無衍建個雕像。

  然後他們就為雕像該擺出什麼樣的姿勢比較有氣勢而吵了起來。

  沈挽情從封魔窟出來的時候,他們還在吵架。

  「我覺得應該宮主在上殿下在下,畢竟是宮主將我們納入麾下。」

  「分明應該是在殿下在上宮主在下,你可別忘了,這宮殿到底是誰布下的領域?」

  沈挽情:「?」

  你們在聊什麼晉江不能播的內容?

  直到玄鳥重重地咳嗽了一聲,它們才跟拉響警報似的迅速立正起立站好,然後在看到謝無衍的時候,不約而同地愣在原地。

  那些魔將臉上的表情一瞬間變得複雜,有震驚、狂喜,同樣也有恐懼。

  魔域的人向來都是渴望得到力量,又崇尚力量。

  幾百年前的謝無衍即使是孤身一人,但確認令人聞風喪膽的存在。而現在,這樣一個強大的人,居然活生生地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而且…

  很有可能成為他們的老大!

  說出去就是件很有排面的事情。

  然而,那些魔將還沒來得及興奮,剛才一直沒有動靜的謝無衍眼睫突地顫了顫,緊接著猛地抬起眼,身上烈焰全開,陡然向前,抬手便掐住了領頭一位魔將的脖頸。

  殺氣。

  毫不加以掩飾的殺氣。

  那是這些魔將從未接觸的狠戾,讓一群人頓時後退幾步,露出驚恐的表情。

  沈挽情沒攔住謝無衍。

  只是在他下一秒,好像真的要掐斷那人脖子的時候,才喊了句:「謝無衍,別殺他。」

  謝無衍鬆開手,慢慢轉過身,看著沈挽情。

  「他剛才封魔窟出來,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殺氣。」沈挽情解釋了句。

  魔將不敢吱聲。

  其實沈挽情剛才可以攔下謝無衍,但她並沒有。

  因為她不能讓太多人知道,謝無衍現在還沒有找回神魂這件事,這會給許多居心不軌的人有可乘之機。而且她不能信任所有魔將,萬一有人走漏風聲,天道宮一定不會放過謝無衍。

  所以她必須得讓這些知情的人害怕。

  讓他們知道,謝無衍的力量到底有多麼可怖。

  「你們先回去。」沈挽情說,「天道宮的人不蠢,我們這些天製造的紛亂,很容易讓他們覺察到異樣。所以一定在宮殿附近安插了眼線,所以謝無衍現在不會回去。」

  魔將問:「那宮主,你們要去哪?需不需要我們跟著?」

  「不用,人太多的反而不方便。」

  她必須修補齊謝無衍的魂魄。

  在一個月之內。

  那是系統給她留下的期限。

  *

  沈挽情說:「我需要一輛馬車。」

  玄鳥不解。

  且不提她現在的御劍術很高超,只提自己這隻神鳥已經恢復了能隨意變大變小的力量,如果還要靠馬車來趕路,簡直是侮辱鳥。

  為此,沈挽情解釋了下:「謝無衍現在的狀態很不好控制,而且我們需要掩人耳目,馬車比較好掩飾身份,能夠讓我們看起來普通一些。」

  玄鳥覺得很對。

  其實說起來,沈挽情覺得現在這個狀態的謝無衍,應該不會給自己惹什麼麻煩。畢竟他看上去乖巧懂事不添亂,而且還非常聽話。

  直到晚上睡覺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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