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跪在我身側的婆母朱氏輕輕扯了扯我的衣袖示意我埋頭,我才不至於讓自己忘了分寸。
??朱氏低聲問:“剛可看到清慰了?”
??“他在皇上身後。”我亦輕聲答允。
??“那就好,待會離宮回府,咱們一並回去。這孩子,昨夜當值了一整晚,現在竟還撐著。”朱氏有些心疼的皺眉,也忍不住抬頭瞧了眼站在皇上身後護駕的劉清慰。
??當寶相威儀的太後娘娘,飾以金翠、間以珠玉的後宮諸妃都悉數到齊後,禮官也開始念起了頌詞。在滿城望族顯宦的矚目下,樂師敲響三次鍾鼓,開始奏禮樂。侈麗盛裝的葉知秋頭頂鑲嵌著紅寶石孔雀鳳冠,姿態翩翩、長裙曳地,端麗微笑著,極盡從容的登上了殿前,對著皇上與太後行六肅三跪三叩之禮。
??或許是場麵太過隆重,一直繃著得體笑容的葉知秋僵硬有些姿態,接過皇上手中的金冊寶物時,險些沒拿穩。到底是緊張怯場了,抵抗不了天子端肅的氣場。
??混在人群中的我,見葉知秋因沒接穩翁斐遞來的冊寶而觸碰到他的手,心一懸,似乎被刀架了起來。我感到提心吊膽,害怕對自己流露過好感的翁斐也會被葉知秋楚楚嬌軟的模樣所俘虜。
??可能女人天生對存在潛在威脅的同性都會帶有敵意和警惕。我不自覺的左右逡巡了一圈,發現與我一樣倍感危機的,還有那些待嫁閨中的貴女,比如目露凶光的霍寶幺,比如王、尹兩家的小姐。甚至是淑貴妃、海媛珠等人。
??也許葉知秋也會替自己感到無辜和苦惱吧,為什麽所有異性都愛她,所有同性都恨她……
??雨雪雖停,但寒意不減,地麵也仍有些濕漉。雖每人跟前都有跪墊,但在場都是嬌貴的主兒,奢養慣了,突然降溫衣裳不夠抗凍,加之對葉知秋本就沒有真心肺腑的敬意,一時間打哆嗦的、牢騷不滿的,嘁嘁喳喳聲沸沸揚揚,不絕於耳。但好歹他們也不敢太放肆,害怕觸怒龍顏。禮樂奏完時,也就跟著閉嘴了。
??緊接著,賜號“歸樂公主”的葉知秋手持象征身份的冊文,走向了為她冊封而搭建的儀仗台,接受百官的稱賀。
??本以為繁縟的典儀讚拜差不多就要結束了,卻不想儀仗台上的明柱遽然坍塌,如山崩滾石之力朝著葉知秋的方向不偏不倚的碾來!眼看美人不出刹那就會消香玉損、命隕九天,說時遲那時快,一飛魚錦衣的身影如離弦之箭,虛踏淩雲,疾快地將葉知秋攔腰抱起,飛離傾塌的台麵。終於安然的回旋落地。
??——那借助高超輕功救人的,不是旁人,正是我的夫婿劉清慰!
??與我耳鬢廝磨的男兒跟我最忌憚的女人有了大片肌膚之親,目睹此情此景,我的心再也抑製不住攻心翻湧的怒意、醋意與妒意!簡直要不理智的噴出火來! 真讓人抓狂!
??突然崩塌的台麵引發了一陣騷亂,眾才俊青年吊膽懸心,紛紛圍住受傷的佳人,查看傷勢。劉清慰早已放開葉知秋,由飛奔而來的晟王伸出左臂抱入懷中。
??“剛才情況突發,實在危急,微臣也是情非得已,望公主與晟王寬大為懷,原諒微臣的冒犯。”
??葉知秋方才被嚇得花容失色,此刻仍心有餘悸,隻是很善良扯出慘淡的笑意,“大人救命之恩,難以回報。知秋感激不盡。”
??晟王是很不爽自己女人與別的男子在大庭廣眾下有肢體接觸,但也不得不大度包容。畢竟,稍晚那麽一步,心愛的妙人兒估計已經命喪黃泉了。
??在場除了晟王、霍寶奉、杜墨白等人,估計也隻剩太後最關心葉知秋是否安然無恙了。大家見皇上與太後攜眾妃趕到,立馬知禮的讓開道。太後先是驚慌肉跳,看葉知秋安好才放下心來。剛捏完一把汗,她又怒不可遏的叫來了負責冊封大禮的禮部官員開始興師問罪。
??見眾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葉知秋、太後與禮部幾個官員的身上,劉清慰才悄然退後,轉身來到了我的身旁。還沒來得及跟我解釋,就被愛子心切的劉禤與朱氏拉住,摸摸肩膀摸摸頭,看看有沒有受傷。
??“爹娘,我沒事。你們別擔心了。”劉清慰安撫了下父母,又更堅持的靠近了我,彎下腰,“逢春,剛才你也看到了……”
??我點點頭,不說話,隻覺得心情複雜。
??劉清慰柔聲的耐心解釋:“夫人,你也知道我是個禦前侍衛,救人隻是我的身體本能。不說她是公主,就是個膀大腰圓的醜女我也不會見死不救的。”
??“我知道你是個救焚拯溺的正人君子,不會見死不救,我又怎麽會怪你呢?倒是你,剛剛有沒有受傷啊?”我做出蘭質惠心、臉軟心慈的賢良模樣。畢竟公婆在側,周圍又都是以後可能打交道的貴眷人脈,我也不想因此事落人口舌。
??我不是聖母娘娘,沒有那麽多寬宏氣量、菩薩心腸。嫉妒是存在的,憤怒也是合理的,這都是尋常人難免會產生的情緒。但,還得學會如何適時合宜的隱忍掩藏、宣泄處理、甚至是打擊報複才行。不然,別人隻會以為你是個不識大體、就曉得無能狂怒的妒婦。
??劉清慰撫了撫我的腦袋,想說句親昵的話,但又礙於人多,隻得作罷。我假意溫順的低頭,卻不想一雙俊眸正從遠處情緒難言的睥著這一幕。
??餘光察覺被人凝望著的我,終於朝他的方向望了回去。這一刻,大內倏地又飄起了雨雪,在這冬季飄渺如飛花的初雪日,我於人群中,猝不及防的與月餘未見的翁斐四目相對了。
??翁斐並不知今天我會到場,當見到我那一刻或許莫名湧上了失而複見的喜悅。可惜,才一秒不到,就被劉清慰與我之間小意溫柔的互動給迅速淹沒了。
??就這樣無言且無聲無息的重逢了。
??一個多月未見,翁斐深邃的眼眶恰好落下了一片雪,仿佛在說:
??“你消失後,我去找過你。”
??“上次在亂花堤,我邀你賞花,也隻邀了你一人。”
??可惜,此時此地,我們都不適合上前互道一句“好久不見”。他明白我已經識破了他的真實身份,而現在的我,也不是江南那個梳著少女髻與他在西湖上逆水行舟的不知名女子了。
??裝不認識,仿佛是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是君,站在九州殿堂之上的君,而木逢春,隻是一個臣子的妻子罷了。我們隔得那麽近,可是距離卻猶如天涯南北的兩端。
??我垂首低頭,翁斐亦不再看我,他在淑貴妃的溫柔呼喚中收回了眸光。隻說雪越落越大,今日到此結束,讓各位盡快離宮吧。
??*
??才回府,第二日不到,深夜間我就病倒了。病因無他,自是因為往返禦苑和太後宮中時淋了雨雪,受到寒潮入侵。
??許嬤嬤先是端來熱騰辛辣的薑湯,可不管用,花囍又忙跟阿閬去請了大夫。劉清慰守在床頭,寸步不離,時不時摸摸我發燙的額頭,與他的作比對,以此粗略判斷我情況如何。好歹大夫背著藥箱很快從雪夜趕來,開了中藥方子,趕忙喂我喝下,我才又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連著幾日高燒不退,人也無力暇顧他事。直到三五日後身子好轉了,花囍才說前兩天衛國公家的世子妃霍寶卿送來了請帖,邀我去參加她們京中貴女圈的詩茶會。
??我有氣無力的倚在床頭,“怎麽前兩日不告訴我?”
??“少爺說您在病中養著呢,等您好些了再說,不想外麵擾您休息。”
??“可知大概有哪些人赴宴?”
??花囍仔細想了想,“請柬上說有霍家小姐、杜家小姐,還有尹家、王家,羅家、謝家等等。”
??果然不出所料。她們那貴女圈,我早有耳聞。在京中是出了名的自視甚高,隻允許擁有極其顯赫家境地位的女子加入,最看重出身了。木家木良官居七品,在她們眼裏隻能算是寒酸的小門小戶,劉家固然好些,是簪纓世家、書香門戶,可在匯聚權豪氏族的京城頂多也隻算個中流。
??想來想去,她們之所以邀我赴宴,無非是因為葉知秋罷了。我很敏銳的記得,在瑞和殿時,本對我不甚在意的霍寶卿因為聽說葉知秋要召見我才開始頻頻注目我。
??雖然我也很向往像個上流社會的小姐們一樣在古雅奢豔的豪宅庭院中拈花、撲蝶、賞鶴、飲宴,體驗體驗用琉璃碗吃飯喝酒的虛榮感,可是猜透霍寶卿心思的我,是不會願意去的。
??霍寶卿要麽是羞辱不了葉知秋來羞辱她的朋友,要麽就是利用我挖些葉知秋的陳年往事,讓我從葉知秋的陣營裏叛變倒戈。隻可惜,我跟葉知秋從來就不是一個陣營的。更不屑加入她們所謂的京中第一貴女圈去巴結獻媚。
??我接過許嬤嬤的遞來的苦藥,憋著氣一飲而盡。木槿又為我端來清水漱口。漱完嘴,仍覺得口中留有清苦之感,但也還能接受。“花囍,替我去拒了吧。”
??木槿不解:“小姐,為何拒了呢?這可是結識京中貴女們的好機會呢,也許還可以讓你多個朋友,陪你解解悶。您不是常說與人交好,多個朋友多條路嗎?”
??“別人若是真心,我當然樂意。隻是這其中未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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