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都出現‘寒江雪’不過是巧合罷了。曾襄啊,你莫要一時興起,口無遮攔,毀了人家姑娘的閨譽。”翁斐上前,接過翁韞手中的那張紙,嘴角偷掩著笑意,細細看了個遍。可開口卻嫌棄道:“這字雖然娟秀工整,賞心悅目。但是跟晟王的筆墨比,顯得小氣了些。”說著,他又將晟王的紙拿了起來,“雖然晟王隻寫了兩個字,但是筆走龍蛇,遒勁灑脫,讓朕更欣賞。”


  ??因翁斐說更喜翁晟的書法,在場各位的注意力瞬間都被翁晟吸引了過去。我緊繃著的身體這才鬆弛了些。杜墨白盯著晟王的字,抱著求知的態度問道,“還未請教晟王殿下這‘眰恦’一詞為何意?”


  ??翁晟笑而不答,徑直望向了太後身後的葉知秋,仿佛答案在她身上。見晟王有意賣關子,大夥兒也不甘落後,紛紛說起了自己對詞意的猜測和理解。


  ??連太後也頗感興趣,和藹的轉過頭去對葉知秋笑道,“歸樂啊,你這丈夫啊吊足了大夥兒胃口。你啊還是快將答案公諸於眾吧。”


  ??葉知秋望望滿含期待的太後,又望望對自己傾耳注目的眾人,隻能巴巴的求助晟王,“其實.……我也正想知道這個詞的詞義呢。”


  ??我匿在人群中低聲道,“眰恦,目光所至乃心中所向。”這聲音不算大,卻盡量悅耳清朗,吐字清晰。


  ??大家聞聲回眸,全將目光落在了我身上。那常以冰山麵孔示人的晟王也不禁動了動眉心,有些刮目相看,“正是此意。劉夫人聰明睿知,解讀精準。”


  ??在場許多人原都不認識我,見我與翁韞同行,本就納罕,如今終於止不住好奇,紛紛交頭接耳道:“這是誰啊?”、“貌似是跟繁昌公主一起入席落座的?”、“晟王竟然也認識?”。


  ??連杜墨白也推了推曾襄的胳膊,“這位清秀嫻靜、溫文爾雅的年輕夫人是哪家的?方才我見你跟人家打招呼來著。”


  ??“這是劉清慰劉侍衛的妻子啊,”


  ??杜墨白嘖嘖兩聲,搖了搖頭:“虧霍寶奉他們之前還說劉大人娶的新婦才貌平庸,姿色普通,竟不想如此秀麗斯文。”


  ??那人堆前頭的霍寶奉聞聲回頭,辯駁道。“我不也是聽他劉清慰自己說的。”


  ??朱昂聞之,也笑著接話,“才貌普通,不過是我那清慰表弟說的謙詞罷了。”


  ??最終,由於皇上對晟王的字跡“青睞有加”,眾人不敢逆選,全都跟風附和,投了晟王一票。也再無人追問那篇瘦金體的詞闕出自何人之手了。幸好有驚無險,我長舒一口氣,決定接下來鬥詩對聯等活動收斂鋒芒,和光同塵。今夜太後盡思極心想要傾銷王尹家的閨秀,我若表現太過踴躍,頻頻出頭,不但惹人嫌,還得罪人。畢竟,適才回答‘眰恦’的意思時,已經使人矚目了。


  ??嗬,眰恦,目光所至就是心中所向。所以晟王被問及詞意時,才會第一時間望向葉知秋,表達自己的情意吧。隻可惜,這美人與吳下阿蒙無異,辜負了他浪漫的用心。


  ??鬥詩大會正如火如荼時,那淑貴妃竟攜著晟王的正妃娘娘尹相蓮款款而來。看得出,趙姝環白日裏一身的寶氣珠光還算清簡的了。如今盛裝出席,華服錦衣,頭飾又翠美典雅,顯然是為了豔壓群芳、有備而來的。而她身側的尹相蓮,雖不及她穿得華貴,但同樣不失氣場。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這位傳說中不受晟王寵愛的正妃。據說她因出生在武將家,又是個被嬌慣壞了的,所以個性強勢,常爭風吃醋,容不得新人。性子不討她男人喜歡就算了,偏偏長相也很普通,跟擁有傾城之貌且性格不勝嬌柔的葉知秋比,簡直是被按在地上碾壓了。晟王這樣傲世輕物的男兒,自然瞧不上她,更別談真心接納了。如今,翁晟對尹相蓮越發冷落,淪為笑柄的她不乏聽見落井下石的聲音,比如,說她不好看,不精文墨,不懂大度容人,除了會投胎之外,其餘一無是處。連太後娘娘都開始指責她沒有當家主母的風範了!尹相蓮不懂,這個葉知秋有何妖術!迷惑一堆王孫公子就算了,竟然讓太後都認了她做幹女兒,還以長公主的禮製進行冊封。


  ??還好,她跟娘家母親商議了一番,已經準備請茅山道士作法了,勢必要葉知秋顯現原形!想到這兒,尹相蓮才倍感寬心的笑了,熱絡的與太後問安去了。雖對上了太後的冷臉,她也覺得不打緊,太後如今正在蠱中,日後清醒了便好。


  ??暢春苑晚宴,燈火通明,暖如春宵。笑語盈盈聲不絕,香風拂拂熏人醉。樂師歌姬在後排輕吹低唱,才子閨秀在台前吟詩作對,好不繁盛熱鬧。我舒顏放鬆,托手倚在桌麵,靜享歌舞升平,笙簫之樂。


  ??翁韞見那些貴女踴躍上台,回頭望我,“逢春姐姐為何不上去切磋一二?”


  ??“逢春末學膚受,怎敢在皇上太後麵前班門弄斧。”


  ??“姐姐盡管自謙,本公主反正是不信的。你啊是腹有詩書氣自華,不肖多說,我也能從你的談吐舉止中看出。”宴席的喧鬧使翁韞向我湊近了些,她接著道,“你別看我六哥晟王平素裏對人待答不理,自視甚高,其實啊他最愛舞詞弄劄,賣弄學問了。今日你能道破他賣的關子,可見你的廣博。”


  ??“公主又謬讚了。”


  ??這話音剛落,貴妃就舉杯而來,笑意溫柔,天生嫵媚,“劉少夫人竟還在宮中?入夜了還不找家,也不怕家人記掛?”


  ??不介意她的綿裏帶刺,我回以溫良的微笑,“承蒙繁昌公主與歸樂公主抬舉,逢春才有幸與諸位共享暢春夜宴。”


  ??貴妃不禁轉過頭去望了眼皇上的方向,再看向我時,目光別有深意,“劉少夫人,莫要樂不思蜀了就行。若夜深了,找不著回家的路,本宮倒是可以幫你點個燈籠,派人護送你歸去。”


  ??我隱約察覺她似乎知曉什麽,隻頷首道,“多謝貴妃娘娘好意。”


  ??男賓們比完武沒一會兒,內侍們也備好了許願祈福的孔明燈。眾人都移步到了空曠之地,再度拿起毛筆在燈的背麵寫下心願,或左顧右盼,或說說笑笑、寫寫停停。然後準備放燈。


  ??太後有些不盡意,看皇帝那樣,是一個閨秀都沒瞧上。眼看著放完燈後就要散場了,太後又擺上慈愛的笑容,對翁斐道,“這在場的人啊,祈願都寫天下太平、國泰民安之類的話,哀家不一樣,哀家這孔明燈啊,隻求咱們皇上能多得些稱心可人兒的妃子,繁衍後嗣,接紹香煙。”


  ??翁斐對太後話裏的暗示一笑置之,目光遠眺,落在了正彎腰在燈上寫願的我身上。他這才念頭一轉,計從心來,對眾人朗聲道,“大家都寫好了嗎?讓朕瞧瞧各位都寫了什麽。”


  ??果然,那些燈上,不是祝福皇帝太後長命百歲、身體安康,就是祈願國運興隆、風調雨順這種虛誇大話。當然,也有一部分人是真性情或則壓根沒有料到皇上會興致勃勃看他們寫了什麽,所以願望裏沒有什麽國家大義,全是小我小家小情小愛。例如,祝願家人平安,家族財運興隆,個人姻緣美滿雲雲。


  ??翁斐看了一個又一個的孔明燈,眼花繚亂中,距離他的真實動機越來越近。終於,他一步一步,極盡從容的走到了我的跟前。


  ??他背對著所有人,噙著笑,深望過來,這僅我可見的眼神,很溫柔的攥奪了我。可我卻不好回應他。隻能含蓄有禮的頷首,強裝鎮定,再將手中的孔明燈呈上。


  ??燈麵上僅僅一句話,“願君永有萬裏澄江雪霽。”


  ??上次在踏雪灣時,他曾說過生在帝王家的不易,隻有殺出重圍,才能狀似悠閑、來去自如的賞到‘萬裏澄江雪霽’之景。


  ??翁斐眼波微動,這樣的暗語,這樣的心照不宣,撓癢著人心,亦如剛才的‘寒江雪’。隻有他一人能心領神會,隻有他一人懂這其中的深意,但卻不得不暗藏於心。


  ??月沉碧海望重樓,誰放明燈惹夢遊。眾人齊齊放飛了孔明燈,那橘黃色的暖光慢慢升起,漂浮,點綴在了深藍色的暗夜。我離開宮門時,坐在馬車上,掀起車簾,仰望星空,發現那些燈籠似乎已經穿透了雲層。啊,竟然能飛那麽高,真是讓人迷戀,讓人豔羨,又讓人擔憂啊。我不禁生了愁緒,它,最終會去往何處呢?就如我的人生,我不敢想。


  ??許久後,我才回過神問木槿,“下午時我曾托繁昌公主身邊的宮人來找宮門口找你,你可捎信回去了?”


  ??“小姐放心,那宮人說了你要在宮裏用宴,奴婢直接就讓車夫先回去一趟跟主母說好了,免得她們見你遲遲未歸會擔心。”


  ??“那就好。”我笑了笑,覺得有些困乏了,懶懶的打了個哈欠,“真想趕緊回屋裏蓋好被子,暖暖的躺著歇息。”


  ??“花囍那丫頭心細著呢,哪日能忘了給您床裏先塞給湯婆子暖著?”


  ??朗月高照,映照著皇城的重瓦飛簷。我坐在一路馳騁的馬車上,距離宮牆越來越遠。亦不知道身後的皇城內苑悄然又升起了一盞孤獨的孔明燈,緩緩飛向天際。


  ??而那燈麵上寫著一行模仿瘦金體的字,“願朕永有萬裏澄江雪霽與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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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翁斐:為了看一眼你寫了什麽我把所有人的燈都看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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