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節
“羊肉串!羊肉串咧!”
吆喝聲,不絕於耳,是周五夜晚。
這一天,由於住宿生也得到了解放的緣故,學校門口則理所當然地成了食販們搶奪的地段。
賣肉夾饃的,賣涼麵涼皮,燒餅,章魚小丸子,煎餃,麻辣燙等各種小吃的小車,還有一些市裏名吃,一般在下午四點鍾左右就開始在校門口聚集起來。其陣仗之大,都稱得上是個小夜市了。
而學生,家長,老師甚至附近居住的人們被美味所吸引,有些人還會叫上三五好友一起來吃,也就導致了,這“小夜市”往往不到深夜,是散不了場的。
陳景不喜歡熱鬧,便早早地拉下了文具店的門,一個人窩在房間裏望著那副還算不上完成了的蛇發女孩畫像出神。
其實,這幅畫無論是從色彩搭配還是構圖來講,都應該是無可挑剔了的。但即便如此,陳景卻始終覺得,這畫還少了點什麽。
可究竟少了點什麽呢?
是眉毛沒勾勒好?還是微笑不夠迷人?
都不是。
陳景握著畫筆,始終不敢下筆。
“還有一百二十一天。”在他的房間裏,床頭的位置上,用一張普通的紙寫著這樣一段話,陳景自己也默念了一遍這句話。
“還有一百二十一天,就得要用到這幅畫了。”
時間貌似還很充裕,但作為藝術來講,有些靈感是一瞬間的事,而有些靈感,是等一輩子也等不來的。
如自己的父親陳岩就是等一個靈感等了一輩子卻沒有等來的人。
這文具店的二樓起居室,還有一樓那個被陸沁沁和樂愉用做來集會的房間的牆壁上,書架上,幾乎都擺滿了出自那位陳岩先生的畫作。
必須說,那些都是很棒的畫,可每一幅,都好像差了那麽一點點。
也就是這麽一點點,讓陳岩這輩子裏隻能成為一個教美術的中學老師,而不是藝術家。
想到這裏,陳景歎了口氣,覺得有些遺憾,又暗暗好笑。
他還記得好久以前,陸沁沁講過一個三種笨鳥的故事:世上笨鳥有三種,一種是先飛的,一種是嫌累不飛的,而還有一種,最為討厭,自己飛不起來,就在窩裏下個蛋,要下一代使勁飛。
陳岩就是這最後最讓人討厭的第三種笨鳥。自己成不了藝術家,就逼著自己兒子學畫畫。本來陳景是不喜歡藝術類型的東西的,但在學習畫畫的過程中,他似乎找到了一種特殊的,表達自己情感的方式。
也正是這種方式,讓同樣孤僻少言的父子兩人有了真正坦誠的交流。
幾年以前,父子兩個在這文具店裏,塗塗寫寫,談論藝術,母親則是父子倆的模特,那段時間,真是陳景記憶裏最快樂的日子了。
突然想起這些,不知道為什麽,陳景心裏一陣難受,鼻頭一酸,也變成了紅色,但他沒有哭出來。
打開手機,想找個人訴苦吧,卻發現通訊錄裏的電話號碼隻有五個人,現在的班主任,陸沁沁,樂愉,陳岩,還有一個再也不可能打得通的,自己的母親的電話號碼。
他將手指放到了樂愉兩個字上,但終究沒敢按下去。
找她,能說些什麽呢?
陳景在腦海中想象了一下自己向樂愉撒嬌求安慰的畫麵……是完全想象不出來。但猶豫再三,他還是打算撥通一個電話。
嘟……嘟……
大概二十秒不到吧,電話被接通了。
“喂。”是一個滄桑的聲音,他似乎很驚喜,“陳景嗎?”
而電話這頭的陳景一時間張開口卻不知道該發出什麽樣的聲音了。
還是那頭的陳岩先開口噓寒問暖了,“你,錢還夠用嗎?”可說是噓寒問暖,但其實,也就這幹巴巴的一句話。
“不用了。”陳景說。
可那頭的陳岩卻像是沒聽見一樣,自顧自地說著話:“我等下把錢打你卡上,我最近漲工資了,缺錢就跟我說……”
“我說不用了。”陳景重複了一遍這句話,語氣不重,但帶著一種可怕的怨念。
而換來的,是幾秒鍾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陳景才重新開口。
“你最近,過得還好嗎?”
“挺好的。”
“那就行。”陳景說,隨即掛斷了電話。
他們父子兩個除了在一起畫畫時能多說幾句任何以外,一直以來的交流都是這樣,別扭而尷尬,就像現在,陳景想罵自己的父親一頓,說他為區區一個破副校長的職位和一些小錢就背叛了媽媽,也背叛了他自己,這讓陳景特別看不起他。但罵過之後,他也想叫自己的父親回到店裏來,和自己一起畫畫,就像從前一樣。但,說出口的話卻是:“那就行。”
而陳岩呢,他希望能叫兒子理解到自己的生活不易,但也總是弄巧成拙。
掛斷電話後,陳景隻覺得更加心煩意亂,畫畫的情趣自然也是已經沒有了的。而就在他準備找點別的事情來打發時間的時候,事情卻主動找上他了。
滴!
手機的微信提示聲音響起。
拿起一看,是一個加好友的申請。
對方的網名叫做‘硯’,頭像是自拍。
陳景知道這個人是誰,所以,他一點兒都不想理這個人。
但對方在備注上寫:“十萬火急!”還加了一二三四……十二個歎號,“趕緊同意!”又是十二個歎號。
陳景怕他是真有什麽大事情,萬一被耽誤了,還挺不好的。就勉強點了個同意。
剛接受完好友請求,一連串的來消息提示音就開始響,還都是短語音。
“嘿!你怎麽就關門了呀?”
“文具店晚上不營業嗎?”
“也太會偷懶了吧。”
“你知不知道你是個生意人?”
“現在你家門口多熱鬧你曉得嗎?”
“雖然這些人大多是來吃東西了跟文具沾不上什麽邊啦。”
“可是,這麽大的流量你不蹭一下,你也太鹹魚了!”
……
陳景本來就不爽,又被這麽數落了一通,自然是沒有什麽好臉色了的。
“你到底要幹嘛?”他沉著嗓子極其不耐地也發過去了一條短語音。
換來的則是唐硯略帶些委屈的聲音。
“你別這樣凶嘛,我剛從居民區那邊跑過來的,累死了!我現在在你家門口,想進去喝口水,你給我開個門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