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應希望降臨的
所以說為什麼故事總是如此。
一段故事的序幕都是突然開始,措不及防;而它的結尾,卻往往是花開兩朵,天各一方。
「啊哈哈。說的也是。」男人露出了會心的笑容,似乎是被什麼有趣的笑話所逗樂,而在男人的身前,是一隻嬌小的貓咪小姐。銀髮的半神迎著如此刻般的朝陽,似乎是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沒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麼——連名為厄爾克斯的男人自己都或許忘記了,在那年宜人的陽光下,他究竟在腦中構思了怎樣一個美好的承諾。
「喂,阿塔蘭忒。」厄爾克斯轉過頭看向少女,雖然以貓咪小姐的記憶力估計會難記住,畢竟那對於阿塔蘭忒來說僅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厄爾克斯用著商量的語氣說出彷彿玩笑般的話語:「如果真到了那一天,那麼阿塔蘭忒,請拜託你把我打醒。」
「你」
阿塔蘭忒剛想回以一個惱怒的笑容,但卻迎上了厄爾克斯認真的眼神。獵人小姐罕見地露出了有些迷糊的表情,似乎是在對厄爾克斯的話語表達出疑問。
——真好看。
厄爾克斯心頭炸響出這個念頭,他忍不住伸出了手,覆蓋上了阿塔蘭忒的腦袋。
手感意外的不錯。
現在想來當時認為是鬼使神差地摸頭,似乎早就在不久前埋下了因,只是當時的自己還沒有發現。
到底是什麼呢?
厄爾克斯不明白,在冥府的業火中,他失去的不只是身為人類的共情能力,還有更多身為人類時的記憶。
明明是絕對不可以忘記的東西,卻在一不留神間逃掉了。
只是現在思考這些又有什麼用,因為命運的紡車織出了他未來的軌跡,他是要成神的。
於是,在一片灰濛之中祂終於聽到了有人呼喚祂為英雄,新生的神厄爾克斯有些疑惑,神與英雄是不衝突的。
祂可以既是神,又是英雄。
祂被認可了,生前沒有被允許得到的名譽,在死後的一千年反而得以實現。
慌誕的感覺——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厄爾克斯已有些分不清了。
但是,這份理解來得太遲了。
在人的立場上,人類的善與美,勇氣與犧牲,是應該被讚揚的。
在神的立場上,人類的罪與惡,惰性與陰暗,並不值得拯救。
當兩重身份互相矛盾時,厄爾克斯想到了一個折中的辦法:既然人類還並不足以獨立生存,那麼便重新回到神的庇護下。
在高壓與死亡中,一切的陰影都會龜縮會角落。
是的,並非是為了拯救人類,僅僅只是厄爾克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即使嘴上不願意承認,但祂還是不願意看到自己曾經為之奮鬥的夢想,居然是如此污濁。
於是,一個僅是為了滿足一己私慾的願景誕生。祂會拯救人類的,僅是為了祂自己。
所以現在,無論如何都不應該輸!
雖然不知道阿塔蘭忒是怎麼憑空多出第六支【白箭】的,但厄爾克斯知道,如果在這裡失敗,祂就徹底失敗了。
Servant大概率不會保留上一次召喚的記憶,也就是說即使下一次還有御主大膽地召喚了Rider厄爾克斯,另一個祂也不一定會如同現在一般清醒。
在電光石火間,厄爾克斯下定了決心,驅動甲再一次閃爍起了亮銀色的光輝。
這是光炮即將發射前的徵兆。
本就近在咫尺的阿塔蘭忒如果不趁現在躲開,便肯定會被擊中。
而對此貓咪小姐腳下用力,以比之前更為驚人的彈跳力跳起,厄爾克斯握住少女右手手腕的一隻手也隨著阿塔蘭忒一同向上抬起。
厄爾克斯下意識地鬆手,阿塔蘭忒如同舞蹈般的動作將戰場上的一切都放慢,但光炮卻並沒有如約而至。
「是我贏了。」
厄爾克斯有些心悸,大概是心悸——畢竟身為Servant的祂是沒有心跳的。
厄爾克斯終究是Rider,而不是Archer。祂的寶具雖然可以在短時間內為祂填補魔力的空缺,但用神力宣稱的單獨行動能力卻並不足以讓厄爾克斯繼續維持高強度戰鬥。
在周圍環境的魔力被消耗一空后,現在的厄爾克斯已經失去了釋放魔力集束的能力,而剛剛驅動甲上的亮紋僅僅只是對神體的增輻。
厄爾克斯再一次對著阿塔蘭忒發起了衝鋒,阿塔蘭忒剛準備躲開卻在片刻間選擇了放棄。
不是不想躲避,而是無從躲避,阿塔蘭忒只覺得自己已經被厄爾克斯鎖定,無論以怎樣的速度,從哪個方向都無法躲開這一擊。
【神代的回眸】
阿塔蘭忒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有正面迎擊一條路可以選。
貓咪小姐一咬牙關,手中的【白箭】直刺向厄爾克斯的面甲。
「追逐者的證明。」
伴隨著真名的解放,本來僅是匕首長短的牙箭在此刻瘋狂生長,轉瞬之間便化作了一桿標槍。
純粹的白逐漸染上一層金色,白與金完美交融在了這桿標槍上,而面對這樣的突髮狀況,厄爾克斯也同樣具現出了標槍,標槍與標槍相撞,厄爾克斯後退了半步,而阿塔蘭忒卻是穩住了陣腳。
倉促間的迎擊卻讓阿塔蘭忒佔據了上風,但貓咪小姐的身體此刻正陷入短暫的僵直中,厄爾克斯趁這個機會一抬槍刺向了阿塔蘭忒的面門。
本來必勝的一擊,卻在刺出的下一刻調轉了槍尖,槍桿掃在了對著厄爾克斯飛來的另一支【白箭】上。
這一刻,厄爾克斯將一切都串了起來:從剛剛開始便一直被厄爾克斯下意識忽略的第三名Servant,已經失去了行動能力黑Archer喀戎。
厄爾克斯看著喀戎鬆開弓弦,祂想起了當時阿塔蘭忒射箭時聽到的第二聲破空聲和阿塔蘭忒當時不正常的空中轉體,或許那多出來的第六支【白箭】正是喀戎以這樣的方式傳遞給阿塔蘭忒的。
喀戎老師,不是非常怕痛嗎?
為什麼會為了這些無關緊要的人做到這種程度。
莫名的煩躁感讓厄爾克斯一時忘記了行動,祂似乎忘記了某些事,他絕對不會忘記的事。
但很快厄爾克斯便已沒有心思關注這些,阿塔蘭忒的迎擊又一次來臨。
槍與槍又一次地相交,但阿塔蘭忒此時已經佔了下風。
【為什麼】
厄爾克斯發出無言的嘶吼,祂的槍變得更加凌厲。
【告訴我為什麼錯了,阿塔蘭忒!】
「很孤獨吧,厄爾克斯。」
祂似乎想要通過這種方式來釋放自己壓抑著的某種情緒,但所得的效果卻適得其反。所以在面對阿塔蘭忒的詢問時厄爾克斯也只是閉口不言。
伴隨著一聲輕脆地斷裂,阿塔蘭忒的標槍斷裂。
「在那樣冰冷的世界里漂泊,很孤獨吧?」
貓咪小姐後退幾步,卻露出了一抹溫柔的笑容。厄爾克斯出槍的姿勢一頓,而借著這一空檔阿塔蘭忒矮身鑽入厄爾克斯的懷中,手中恢復了原長的【白箭】再一次探出。
但比那更快的,是厄爾克斯的標槍,標槍已經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其目標正是阿塔蘭忒暴露在外的脖子。
此時厄爾克斯可以毫不費力地看到阿塔蘭忒的小臉,這樣近的距離,以這和角度。
嘭!
似乎是什麼炸開的聲音。
啊啊,不會錯的,這是煙火綻放的聲音,今天是有什麼節日嗎?
但此時出現在厄爾克斯眼前的並不是煙花,卻是比煙花更美麗的女人。
厄爾克斯不由想起了那天和阿塔蘭忒看煙火的奇妙夜晚。那時候的他……
鏘!
思緒於此終止。
似乎存在,卻又不存在的金鐵相交聲回蕩在厄爾克斯耳邊,祂的標槍被擋了下來,懸停在了阿塔蘭忒的脖子前。
順著另一桿標槍向上看去,厄爾克斯看到了自己的臉。
不可能。
隨即祂的面目變得猙獰起來,而在祂的視野中穿著樸素防具的厄爾克斯僅僅只是輕笑著,任憑祂如何用力卻始終無法讓標槍前進分毫。
「不可能!」
厄爾克斯伸出一隻手去抓向另一個自己的臉,但他卻抓了一個空,而阿塔蘭忒此時也已完成了絕命的一擊。
「但是,沒關係的哦,厄爾克斯。」
少女抓住厄爾克斯探出的手,完成了身位的反轉,她手中的【白箭】狠狠刺入了厄爾克斯的面甲,驅動甲的防禦在這一刺面前沒有起到任何作用,或者說在刺中之前,驅動甲便已經崩解。
強大的力道讓厄爾克斯整個人的腦袋向後倒仰,但這並不是終點,阿塔蘭忒保持著【刺】這一動作抱住了厄爾克斯的身體,帶著厄爾克斯的身體一起向著更前方倒去。
阿塔蘭忒抱住厄爾克斯的腦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語言之中儘是溫柔。
「我來了,已經可以休息了,厄爾克斯。」
那絕命的一刺,正是獨屬於阿塔蘭忒的,一生僅有一次地告白。
失去控制的風暴開始四散逃逸,捲起的風刃開始無目的的攻擊,阿塔蘭忒卻始終沒有鬆開抱住厄爾克斯的手。
等到兩人落地,阿塔蘭忒勉強睜開一隻眼睛,入目的是厄爾克斯複雜的眼神——已經沒有東西可以阻擋阿塔蘭忒直視自己的愛人了。
微微閉上眼睛,光點在阿塔蘭忒的身上崩解而出,但阿塔蘭忒還是沒有放開厄爾克斯,少女用近乎呢喃的聲音說道:「從滿心歡喜到絕望,你一定經歷了不少吧……但是,厄爾克斯,這一次我不會再放跑你了……」
阿塔蘭忒霸道地宣布了厄爾克斯的所屬權,但當事人卻罕見地升不起一絲怒氣,他的不死性被阿塔蘭忒的那一刺剝奪,此時仰面朝天的他正好可以看到天空閃耀的星辰。
想必喀戎老師正是為了等這一擊才一直吊著一口氣的吧
厄爾克斯閉上眼睛,反手抱住了阿塔蘭忒,貓咪小姐的身體顫了顫,隨後她用著欣喜的聲音問道:「回來了嗎,厄爾克斯?」
厄爾克斯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只聽他開口說道:「嗯,回來了,紅Archer。」
「騙人。」阿塔蘭忒也閉上了眼睛,靜靜地依偎在自己愛人的懷裡,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隨後,人馬座的光輝照亮了整片大地。光點迎著朝陽向著遠處飄散。
而這,又是人類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