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二章 鹹鹵小地獄
清風亂翻書，徒徒亂了意境。李沐和宋笛之間，在李沐說出宋帝王這三個字之後，也多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二人沉默半晌，宋笛才伸手按下書頁，“現在這會起風，怕是要下雨。先容我將門窗關好。”說吧，他起身關了窗。
李沐背門而坐，在關門的時候，宋笛的在李沐身後。可李沐沒有回頭，他隻是端著茶盞，坐在原位。門軸轉動發出吱嘎的聲響，整間屋子陷入了一片淡淡昏暗之中。
“十殿閻羅，三殿宋帝王。，司掌大海之底，東南沃石下，黑繩大地獄。宋帝王掌管的地獄縱廣亦五百由旬，亦另設十六小地獄。”宋笛的聲音緩緩傳來，李沐猛然察覺他的聲音被拉得很遠很遠。
“一名鹹鹵小地獄……”宋笛的聲音漸漸淡去，幾乎不可聽聞。
李沐忽然發覺自己眼前景象一遍，他已經不在宋笛的屋子裏，而是真的入到了地獄。
眼前是一片雪白的土地，地上遍布龜裂，蕩漾著易團一團的波光。李沐踩在地上，水波淹沒了他的膝蓋。一股子腥鹹夾雜著惡臭的氣息傳入了他的鼻腔，瞬間奪去了他的嗅覺。
抬頭望天，天上一片深暗，不見星空，不見月色。四下環顧，白色的淺灘之中，忽然泛起了一陣又一陣的巨大氣泡，一個氣泡破裂，便露出一具具腐爛到一半的屍骸來。
那些屍骸有著腐肉的顏色，李沐聞到的味道便是從他們身上發散出來的。李沐望著腳下最近的那一具屍骸，腐肉貼附的頭骨之上，下頜張大到了扭曲的程度。它沉浮於過膝的鹵水中，伸出的手爪觸碰著李沐的腿。
“鹹鹵小地獄？”李沐望著眼前的景象，他知道眼前這一定是幻覺。但是這幻覺真實得讓人恐懼。“宋笛……”李沐默默捏緊了拳頭，“他果然是有問題的。”
李沐並不是第一次陷入幻象，所以他很冷靜。四下一片寂靜，李沐盤腿坐在了鹹水中。他開始默誦《九歌訣》。《九歌訣》作為太一道武學總綱，其本質還是道家所學之總。其武功比起煉氣煉體，更在於修心修性。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九歌訣》與其他太一道典籍一樣，俱是道家經典。
“滴答滴答。”李沐還沒想好自己念誦哪一篇，天空忽然開始下起了雨。雨很大，就像夏日的雷雨。雨點是詭異的白，仿佛是夾雜了骨灰的那種死白。
李沐抬起頭，雨點打在他的唇上，他感覺到了一絲鹹。這是一片鹹鹵地，連天空中的雨，也是鹹雨。
隨著雨水落在淺水中，整個鹹水地獄仿佛沸騰一般，開始發散出滾燙的溫度。那一具一具的屍骸，忽然全都活了過來。它們對著天空張開著雙手，歡呼雀躍。而這個時候，它們張大到恐怖的嘴開始發揮作用。它們搶著去接天上落下的雨水，將雨水吞進幹癟的腹中。
隨著水中溫度的升高，李沐發現有一種幹渴的感覺從自己四肢百骸傳來。他捧起了一捧腳下的鹹水，但是想到那些屍體俱是浸泡在這水中，頓時沒了喝水的想法。可那種幹渴如同被點燃的火把，燒得李沐內心如煮。他看著周圍屍體的模樣，也張開了嘴，開始接起天上降下的雨水。
雨水很鹹，哪怕是喝到嘴裏，隻會讓舌頭體會更多的鹹味，需求更多的水。
李沐身旁的那具屍體看到李沐也在抬頭接水，猛然撲了過來，像是不想讓李沐爭搶屬於自己的水源。李沐哪裏會對一具屍體留意，他飛起一腳，踹向了屍體。
隻聽哢擦一聲，李沐的腳陷入了屍體的腹部，那裏麵儲藏的鹹水夾雜著腐爛到一半的內髒噴湧而出，澆得李沐滿臉都是。李沐一腳將他蹬飛，隨即彎下腰，努力捂著嘴巴不讓自己吐出來。“該死！”他此時也管不上那麽多了，低頭浸入鹹水之中，想要洗去自己臉麵上的汙垢。
李沐把頭埋進水裏，忽然聽到有人在耳畔低語，“水……水……”
李沐猛然睜眼，水底那一片白色的鹽晶之中，竟然衝出一個骨骼晶瑩的骷髏。相比於浮在水麵上的腐屍，他們身上連一點點血肉都沒有了。這骷髏從水底起身，骨爪伸向了李沐。李沐也是嚇了一跳，急忙起身避讓。但是他隻是移動了一下腳步，他就感覺自己的腳踝被人捉住。低頭一看，竟然是另一具白骨抓住了他。
“水……水……水……”隨著一聲聲隨意的呼喊，一具又一具的骷髏從水底冒出。他們全都衝向了李沐，上頜下頜相互碰撞著，往李沐身上撕咬。
“啊啊啊啊！”李沐慘叫一聲，想要甩脫身上的白骨，沒想到真氣對他們完全無效。他們死死咬住李沐不放，開始吞噬起李沐的血肉。
血水也是水，比起這方天地之中唯一存在的鹹水。李沐身上的血，簡直就是無上珍饈！那是唯一可以解渴的存在！
數量眾多地白骨將李沐團團包圍，貪婪地瞬息著李沐的血。被吸幹血的李沐，也將變成鹹水上的腐屍，成為他們的一員。然後在漫長的時間之中，沉入湖底，變成今天吸食他鮮血的白骨。
這就是鹹鹵小地獄，永遠無法平息幹渴，永遠受著折磨的地獄。此等痛苦，比起黑神大地獄中種種刑罰，已經算是一種享受了。
白骨骷髏堆成了小山，攢動著，爭搶著。
深暗的天空中，一個黑色剪影籠罩天地，俯視著這一方鹹鹵小地獄。“不過如此……”一個恢弘的聲音，訴說著輕蔑與不屑。
“真的是很疼啊……”李沐的聲音響起。“宋帝王！”李沐一聲大喝，於骷髏之中，掙紮出一隻滿是血痕，深可見骨的手。他一手指天，直指天上宋帝王。“宋笛！”
話音未落，一片漆黑的夜空之中，忽然綻開一道天門，閃耀的金光從中噴射而出，瞬息之間霸占了一半天空。
一聲一聲的吟唱響徹了整個鹹鹵小地獄。
“廣開兮天門，紛吾乘兮玄雲。”
一朵一朵的黑雲從天門中飄搖而出，匯聚成真正的墨雲。
“令飄風兮先驅，使涷雨兮灑塵。”
一陣一陣的烈風於虛空中誕生，掃蕩世間。淺淺的鹹水之上，掀起一陣陣波瀾。空中降下的鹹雨，被這股烈風一吹，頓時散得無隱無蹤。
“君回翔兮?下，逾空桑兮從女。”
一個身穿玄色袞服的身影從天門之中跨步而出，站在了墨雲之上。他的出場，讓這墨色，比地獄的天空還要深邃。他身後的天門之中，少司命的淺淺笑聲傳來。
“紛總總兮九州，何壽夭兮在予。”
那身影乘雲而起，直向天空之中的宋帝王而去。
“天地之間，芸芸眾生，何人長壽，何人夭亡，皆有我來定奪！”李沐大喝一聲，腦中盡是當初在姝州，顯露大司命異相，抵擋住許坤那一劍時的情形。被吞噬血肉的李沐，終究是明白了那一劍的真意。
生與死的定奪，不在天，不在地，不在閻王，而在於我。
我即大司命！
李沐伸出的那一隻手，雙指並如劍。
隻一揮，周遭白骨頓時化作齏粉。
再一揮，腳下鹹水霎時幹涸。
最後，李沐向天出劍。天上那籠罩整片地獄的陰影頓時消散。
做完這一切，李沐癱倒在地，而他周圍全都化作一片片碎片，浸入虛空。而他自己，也向下墜去。
李沐看著原來越遠的天門，大司命的站在墨雲上的身影也越來越遠。“會再見的哦~很快就有那一天了。加油哦。”一個溫柔的女聲傳來。
聽到這個聲音，李沐莫名心安。他喃喃道：“會再見的。”然後，終於墜入黑暗之中。
過得片刻，李沐睜開了眼。他發現自己趴在書案上，而自己身上則是多蓋了一件袍子。他直起身，宋笛正在一旁挑燈看書，回首屋外，已經是一片大風大雨。
“李兄，你醒啦？”宋笛對李沐說道。
李沐一時之間，還有些恍惚，他下意識地回答道：“嗯。醒了。”隨後，他猛然想起了什麽似得，緊緊盯著宋笛。剛才那幻境可謂是真實無比，他在幻境之中認定了宋笛便是宋帝王。然而幻境是幻境，現實是現實。李沐長身而起，說道：“宋帝王當麵，小弟可是榮幸之至。”
宋笛顯然沒有明白李沐在說什麽。“嗯？李兄莫不是還未睡醒。也是回甘本就有安神之效，再加上雷雨前頗為煩悶，李兄睡得深沉。待我再煮一壺醒神茶，為李兄提提神。”
“不必了。”李沐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神，重新回到本來的狀態。“我也該回去了。多謝宋兄了。”李沐所指的，自然是在幻境之中，自己對《大司命》一篇領悟更深一事。這也是機緣巧合。
宋笛坐在原地，笑道：“何來謝意？李兄還請自便。恕我不能遠送。”
李沐將衣袍留在桌上，又看了一眼自己用過的茶盞，“宋兄，告辭。”說罷，他轉身，走進了夏日的雷雨之中。
屋內的宋笛看著屋門被風雨關上，突然之間，原本紅潤的臉色變得煞白。他嘔出一口鮮血，伏倒在了書案上。“該死，他是如何破解勾魂大法的？竟然能讓勾魂大法反噬於我。”
“咳咳，”宋笛咳嗽兩聲，又吐出了一口鮮血。“李沐……果然還是小看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