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七章往生橋，相思苦
小亭的丫鬟穿著一身素衣，守在湯桶旁邊，在前麵的桌子上放著盛好的湯汁。
一個看上去也不過三十出頭的男人，穿著西裝革履的男子晃悠悠的在往上橋上一步三回頭，當端起石桌上那碗綠油油的湯汁湊到嘴邊，他卻猶豫了，最終放下來，祈求的看著盛湯的丫鬟。
“我能不喝嗎？”男人輕聲哀求道，他已死，臉色慘白一片。
那丫鬟像是已經見慣了這一幕，往碗裏盛湯的湯勺沒有半分停頓，聲音清冷的說，“為什麽？”
往來的鬼魂無論願或不願，但最終幾戶都一飲而盡，而後渾渾噩噩地走過奈何橋。
端著湯碗的手第一次頓住，舉在半空。
數不清多少年來，拒絕喝下孟婆湯的人有很多，但表情這麽平靜的似乎隻有眼前這一個。
男人悲傷道，“我有忘不掉的人。”
丫鬟麵無表情，淡然道：“在喝下這碗湯之前，每個人都有忘不掉的人。”
男人說：“我找了她很久，我們才剛剛開始。”
丫鬟毫無波瀾：“再久也不過短短一生。”
男人歎了一口氣：“我想去找她，再見她最後一麵。”
丫鬟微微搖頭，冷淡道，“找她做什麽？”
男人神色不舍，“問她跟不跟我走。”
“跟你一起受輪回之苦？”
“如果跟她在一起，我願意輪回。”
丫鬟冷聲道，“或許，她不願意。”
男人神情流露幾分苦澀，“所以，我才想問問她。”
“轉世之後誰又記得誰？”
“我記得她。”男人認真道，“她也記得我。”
“你想記得，她未必就想記得，你不想忘，她未必就不想忘！”丫鬟一笑，“婆婆說，最苦的莫過於回憶，飲下這碗湯，前塵舊夢不須記，不好麽？”
男人微微顫抖，但是卻不曾回答。
丫鬟放下手裏的湯勺，若有所思的打量眼前的男人，片刻才說道，“往生橋上不可走回頭路，沒有飲下這碗遺忘的湯汁，也不可繼續往前，你若是不喝這湯，不想忘記前世的恩情，必須跳入忘川河受水深火炙之苦，等待千年才可以輪回。”
男人略微猶豫，慢慢的走向往上橋的邊緣，在亭子旁邊的橋邊有一個缺口，盡管迷霧繚繞，但是站在橋邊緣，依舊隱隱可以看到下麵腥濁汙穢的河水。
河水汙穢血腥，蟲蛇滿布，雪濤滾滾，腥風撲麵，孤魂野鬼的慘叫聲廝殺聲喧囂不斷。
呈黃的河水汙濁不堪，尤其是上麵漂浮了密密麻麻一層骷髏殘肢，更是讓人看一眼便聞風喪膽。
男人低頭的時候，剛好一張血腥猙獰的惡鬼從河裏撲上來，那怨毒惡毒的瞳孔，似恨不得將橋上所有幽魂都拖入河裏，好在那惡鬼咆哮嘶吼，離河水三尺邊被鐵鏈拖拽了回去，男人被眼前的一幕嚇了一跳，臉色俱白的退後幾步。
丫鬟看到他的惶恐的表情，卻露出了笑容，仿佛司空見慣了一般，說道，“婆婆說，這忘川之下的厲鬼，曾都跟你一樣，因對生前有執念，甘願放棄輪回，投身這汙濁的河中，承受這千年被毒蟲厲鬼剝皮抽筋之苦。”
“你可知，這些跳入河中的厲鬼為何都聚集在往生橋下的這片河域？”
男人臉色蒼白，惶恐搖頭。
“因為他們都在看著橋上，就為了執念裏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從橋上經過，苦等百年，削骨噬心，就為了匆匆的一眼！”
男子聽到這話，他的那張臉，似無聲的又白了幾分。
“可即使如此，受剜心割肉之痛千年，最終又等來了什麽，千年不過短短人間十世，多數跳入河中的人，隻能一次次的看著心心念念的那人從橋上走過，看著心愛的人喝下這碗遺忘湯，木無表情的走向另一頭，而他們……隻不過在河裏眼睜睜的看著，一次次變得絕望，不甘，從而怨恨，最終化為這河裏的厲鬼，失去了投胎轉世的機會，隻能永生永世在這腥濁的河裏沉浮。”
丫鬟的話字字珠璣，讓男人心神顫抖，呆滯在原地。
丫鬟道，“你現在，可想好是跳入這忘川河中，還是喝下這碗遺忘湯，走向橋的對岸？”
男人遲疑顧望，但最終下定了決心，端起手中那碗湯汁，再也沒有一絲猶豫，仰頭一飲而盡。
放下碗時，那男人雙目已然空洞無物，茫然渾噩的走向另外一頭，漸漸的消失在了迷霧之中。
“忘川河下的孤魂野鬼太多了，這情，不要也罷。”丫鬟目光從那消失在往生橋霧裏的男人看了一眼，收回了目光，幽幽的喃喃自語了一句。
從我身旁經過的幽魂在喝湯時，他們的表情五味陳雜，或不舍，不甘，不願……
但是最終，他們依舊還是飲下了那晚湯汁，在每個人飲下以後，都是一幅眼神空洞，神色恍惚的表情，木呆呆的走向遠處。
“姑娘，你已經在這橋等了太久了，若是要過橋，還是趁早了好，在前麵還有另一站，若是太晚了，就要在橋上過夜了。”
在最後一個老婆婆喝下湯走過橋後，丫鬟的目光放在了我的身上。
我已經在橋旁邊站了很久，她早就看到了，卻一直沒有打攪我，直到如今送最後一個幽魂過了往生橋，這才把水靈的目光投向我。
我走上前，說道，“我不過橋，我來這裏是為了找人。”
丫鬟一愣，“你想找誰？”
我直言說道，“孟婆。”
丫鬟聞言，那雙眼睛這才仔細的打量我全身上下一遍，然後說道，“你來的不巧，婆婆她今日不會來這裏，若是想見她的話，我勸你還是明天再來吧。”
我滿是疑惑，“為什麽？”
丫鬟搖頭說道，“至於原因，我也不知，婆婆每年的這一天，都不會來這往生橋。”
起初，在丫鬟說孟婆不在奈何橋，我還以為是因為封青冥提前打過招呼，他不想讓我知道自己的秘密。
但是現在聽到丫鬟這話，我就知道可能另有原因。
我收回心神，對這丫鬟說，“我上次來這裏，並沒有看到你。”
丫鬟道，“婆婆在彼岸八百裏有座孟婆莊殿，我一直在府邸，平日都是婆婆她老人家親自來往生橋上給往生者盛湯，隻有每年的十月初九，才會讓我來代勞。”
我問，“你可知道原因？”
丫鬟搖頭，“不知道，有些事，不是我能問的。”
我想了想，又問道，“你跟孟婆一起多久了？”
丫鬟猶豫了一下，似有些看不透我，遲疑道，“兩百多年了，我六根不淨，心有魔債，路過黃泉之時被彼岸花的香氣迷惑，進入了花海，本該三魂消弭，七魄潰散，但那天恰巧婆婆路過，她心生憐憫，將我從花海救了出來。”
“婆婆說與我有緣，剛好她府邸太大，終日沒有一個說話的人太過無聊，便讓我做她丫鬟，陪她說話解悶，待我們緣盡之時，到時便送我去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