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窺少年白衣染血
夏清風永遠忘不了餓的隻剩一口氣的時候，往自己嘴裏塞饅頭的那個女人——師娘。
此時，那張一向嚴厲卻偶爾流露出和藹的麵孔，因身上橫七豎八的刀劍之傷而變得猙獰扭曲。
“救……救我……”遊四姑拚命爬上台階，身上的道服早就被鮮血染的辨不清顏色。
動亂剛一開始，夏清風就被哥哥支使進廚房，看有什麽吃的，能拿多少就拿多少，然後趕緊逃。
遊天閣被仇家找上門，他們不想遭池魚之殃。
夏清風兜了一包袱饅頭，懷裏揣著一摞大餅，連忙去找在後門等候的哥哥。
可她剛從廚房出來，就被吃力往台階上爬且滿身是血的遊四姑一把抓住腳腕，她嚇得渾身一哆嗦，叫了聲“師娘，”心中萬般糾結。
生死存亡之際，聽哥哥的話就是利索溜走，不管遊天閣會遭到什麽樣的災難，都跟他們沒關係，畢竟他們是半年前走投無路被收留進來的，到如今還算不上師父認可的弟子。
夏清風又實在不忍心把師娘一腳踹開，聽外麵打殺聲此起彼伏，再猶豫就來不及了。
夏清風彎下身子，抓住遊四姑的兩條手臂，奮力往上拉：“師娘，你們究竟得罪什麽人了？”
遊四姑胸前被刺了一劍，一張嘴血就往外湧，對夏清風的詢問隻是簡單的“哼”了一聲做為回應。
“師娘身受重傷，清風不能見死不救。不過，清風隻能將您拖進廚房裏藏著，等人來救。您放心，鍋裏還有幾個大餅呢，您在裏麵藏個幾天也不會餓著的。”夏清風撅著屁股把遊四姑往廚房裏拽，懷裏的大餅漏出來兩個，她也顧不得去看一眼。
當下，她隻想最後對這個女人盡一點孝。
她身子瘦小，拖動一個人並非易事，很快就累出一頭汗。
“走，進去看看！”突然，對麵的月洞門外傳來人聲。
腳步聲逼近。
夏清風心中頓時充滿疑懼，如果被那些人發現，會不會連自己也殺了？
與此同時，師娘的頭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去，夏清風無聲喚了“師娘”兩個字，月洞門處已出現兩道人影，她一咬牙，鬆開了與死人無異的女人的雙臂，看了看左右的長廊，怕逃跑過程中被那些人發現，索性折身躲進廚房裏。
“女魔頭果然在此。”一個渾厚的嗓音傳進蜷縮在灶台後的夏清風的耳朵裏，語氣中透露出無法掩飾的興奮，“今兒是遊天閣的滅頂之日，看你還能逃到哪兒去？”
“她不說話，好像已經死了。”一個清潤的聲音接著響起，充斥著不安與竭力保持的鎮定。
夏清風握緊了雙拳，兩滴淚自眼角漫出，師娘真的死了嗎？
她忍不住爬到窗台下，窗格用棉布糊的，因日久失修，破出幾道細長的口子。
她緊張的將視線對準其中一個，門外的景象映入眼簾。
一個身著鎧甲手持利劍的中年男子，長著絡腮胡子，皮膚黝黑，沾滿血漬的劍刃襯著那雙怒目橫眉，儼然一個活閻王。
那人身側站著一名盡管頭戴發冠仍然比他矮半頭的少年，少年麵如白玉，臉龐略帶稚氣，眉宇間卻散發著成熟的英氣。
他身著月白色的緊身衣，上麵繡著繁複的花色，一領同色的披風時不時地在身後漾起，給人一種養尊處優的印象。
夏清風吞咽了一口冷氣，雙眸睜到最大程度。
“管她真死假死，補一刀我才放心！”中年男子舉劍刺向地上的女人，夏清風下意識的捂住險些兒驚叫出聲的嘴。
劍尖距離女人背心還有一寸左右的時候，忽然頓住，他轉頭看向身側的少年，遂把劍遞過去，說道：“少爺，你來吧。”
少年悚然瞪大眼睛，清俊的麵孔瞬間煞白，連僅存的威嚴也一掃而空，很明顯，他的手在哆嗦。
“不，冒公，不……”少年怯懦的後退一步。
中年男子一副強硬的態度，語重心長道：“少爺不可如此軟弱呀！”
“唔……”地上的女人哼了一聲。
中年男子警惕道：“瞧，遊四姑還沒死，遊天閣餘孽不可不除呀少爺！”
窗內的夏清風心弦緊繃，但願那個被稱作少爺的小子固執己見，不對師娘動手。
少年又退了一步，扭過臉去，喃喃道：“我做不到。”
垂死的遊四姑弄清楚周圍情況，拚命掙來一股勁，欠起半邊身，充血的眸子半眯著。
冒公突然跪倒在少年麵前，雙手捧劍，近乎哀求：“遊天閣的人陰險狡詐，隻要還有一口氣在，他們就會戰鬥到底，少爺想眼睜睜的看著遊四姑殺了奴才嗎？她已經快恢複體力了。”
少年為難的皺緊眉心，伸手去扶冒公：“你們要殺人，要鏟除遊天閣，我可以不管，你非把我拉過來親眼目睹這血腥的場麵，我也來了，現在就不要逼我了行不行？”
冒公不說服少年親手殺了遊四姑誓不罷休，少年幹脆轉身離開，冒公高昂的聲調在身後迸發：“少爺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嗎？燕州這個鳥不拉屎的破地方，土地貧瘠，物資匱乏，少爺何等尊貴，怎麽就淪落到此呢？全都是因為少爺膽小怕事啊！”
少年雙腳灌了鉛一般，再也舉不動步，清澈的眼睛注視著一片虛無。
冒公越說越激憤：“遊天閣是朝廷一大心頭之患，我們多剿滅幾個像這樣的奸賊，就是立了大功，到時候我們就有機會離開這個鬼地方，少爺不是一直很想離開嗎？”
少年如遭棒喝，微微揚起臉，陽光格外炫目，他抬起手稍微遮擋。
真的還有機會離開嗎？他想。
他緩緩轉過身，猶豫著要不要拿起那把劍。
就在他的目光剛落到劍刃之際，遊四姑掏出別在腰前的匕首，做最後一搏，朝捧著劍一動不動的冒公撲過去。
冒公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手裏捧著的劍已被少年抄起，寒光一閃，半截劍身沒入遊四姑的身體。
“咻”的一聲，少年抽出把人身體刺穿的兵器，血珠子匯集到劍尖，一連串滴落。
遊四姑手裏的匕首“啪”的落地，如一灘泥頹委下去。
悶熱的血腥味湧入冒公的鼻子裏，他讚許的看向少年，嘴角露出欣慰的笑。
接下來門外發生了什麽，夏清風不知道。
她無力的靠著牆壁滑坐在地，死死的抓住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