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日
姒玼又夢到了施夷光。
也是因為自己即將要步入她的後塵,姒玼這幾日越來越多想起她,但總是朦朦朧朧的瞧不清樣子,到最後似石頭落進了水裏一般,蕩開一圈圈水紋,愀然消逝。
大抵是太久未見過她,已經快要忘記她的模樣了。
施夷光以前是嫁過一個人的,姒玼見過一麵,依稀記得那人名字是瑾山堯,是文種丞相手下的文客,生得白白淨淨、彎眉細眼,雖是苧蘿村出身的野民,一口雅言卻說得字正腔圓,更是能刻書得一手好字,無論是鳥篆金文,鍾鼎文石鼓文,皆是信手拈來,是有幾分本事。
施夷光嫁與他,一半是因為他們從小一起在苧蘿村長大,一半便是因他的這手好字。
吳越交戰,於越上下皆是誌在必得士氣高漲,隻嘲弄勾吳太子年少無知,不曉得天高地厚,揚言要教他於三軍帳前伏跪三日、哭爹喊娘,更要割了他的頭顱以祭慰先王允常……
後來夫椒一戰於越大敗,連勾踐也險些被勾吳太子一箭穿心。越人丟盔棄甲,連連討饒,卻還是被勾吳太子下令投入火坑活活焚死。
後來吳軍圍困九嵊山宮,瑾山堯不願臣服勾吳,隻尋了三尺白綾,一句話也沒留下,一個人無聲無息的死在了宗堂前。
姒玼陪施夷光去收屍的時候,被瑾山堯自縊後吐出的舌頭驚到,但也不好意思問施夷光,她的夫君舌頭原本是有多長。瑾山堯本家裏沒什麽親戚,於越戰敗後,更是死的死逃的逃,落的一幹二淨。
於是隻剩下施夷光一人咬著牙操持了喪事,起靈那日,吊唁的還有一個美貌婦人,二話不說竟一頭磕死在棺材上,姒玼站得遠,隻看到眾人一片哭天搶地,手忙腳亂。施夷光白著一張臉,晃晃悠悠從靈堂裏出來,披著麻布的頭上臉上滿是腦漿血液,滾滾冒著熱氣。
姒玼心想,那婦人不會無緣無故給瑾山堯陪葬,定是生前與瑾山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既然生前不能做伴侶,死後共赴黃泉路也得以滿足。也隻能歎天下男子皆是如此,即有似施夷光如此美貌的嬌妻眷侶也猶不滿足,非要與旁的牽牽扯扯,才算是不枉人間住百年。
隻是轉過來又有些歎息,那些殉國的人和那婦人,腦子都有些不好使,好死不如賴活著,何必要為了虛無縹緲的“忠義”、“情愛”,白白浪費自己這條性命。既然都說“百善孝為先”,又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卻又輕而易舉的交代了自己,這些人的做派,也是不過是說一套做一套。
算起來,也是快到瑾山堯的祭日了。
於越的宗室子弟大多都是這番時日死去,所以這幾日九嵊山總是彌漫苦澀青煙,也不知招來了多少孤魂怨鬼。宮門牆角早已被燒得斑駁陸離,寥寥插著幾根細香,白幡燃盡,隻剩一抷灰燼,還在細細的嫋煙。
姒玼抬腳踏滅了灰燼,青灰煙燼洋洋灑灑,嗆得她流了眼淚,但她卻仍不停止,隻將那些灰燼摁進了泥裏,爛成一灘。
夕陽如火,她的影子被拉的又細又長,好似身後跟了一道漆黑餓鬼,時時刻刻伺候要將她吞滅。姒玼轉身進了一道荒廢偏殿,夕陽斜斜照進了破敗窗柩,揚起一片蛛絲清塵,房梁上掛了一麵銅鏡,隱隱映出她的纖細身影,眼角眉梢染了淡淡金輝,遠遠瞧著好似周身都籠在迷離煙雲中,熠熠朦朦。
“司寇大人跟了小乞那麽久,可跟出了什麽名堂?”
景嘯隻遠遠的停在她身後,她走一步,他便退一步,再不接近她。姒玼彎了眉眼,聲音好似化成了千絲萬縷的細膩水草,冰涼柔軟,“小乞又不會吃人,大人為何避著小乞?”
他不答他,隻垂了眉眼,開口道:“公主昨夜去了哪裏?見了什麽人?”
“怎麽?孤去了哪難道還要和你這喪國楚狗報備一聲?”姒玼心裏厭惡,再不與他虛與委蛇,隻冷冷笑道:“孤愛去哪就去哪,愛見什麽人就見什麽人,還輪不到你這麽個不人不狗的畜生多管閑事。”
這話說的過分,但他眉眼絲毫不動,已然是習慣了他人辱罵的模樣,隻不冷不熱道:“公主莫再夜半出門了。”
“孤若再夜半出門,你奈我何?”她更是噗嗤笑開,“孤便是青天白日與其他男子歡好,你也做不得什麽,除非你去稟告你的主子,教你的主子來一劍賜死孤,但孤知道……”
她不知何時接近了他,伸出食指輕輕勾起了他的下巴,一張臉毫無血色,冷若冰霜,“你舍不得孤死。”
他隻側臉避開了她,但姒玼卻變本加厲,隻踮起腳環住了他的脖頸,“大人這是怎麽了?怎麽對小乞如此不冷不熱的……小乞教那勾吳賊子這般欺淩折磨,心裏卻還是想著大人,難道大人心裏就一點兒也不想小乞嗎?”
她抬起眼,纖細長睫掃過他的喉結,他卻還是一幅不動如山的模樣,姒玼低低笑開,“大人可別小瞧了小乞,小乞的本事可大著呢,隻要是小乞瞧中的男子,沒有一個能逃得過小乞的手掌心的……”
又道:“大人猜猜,小乞是靠什麽引得姬炎這般念念不忘?”
但他化作了一尊石像,隻任她用盡了手段也不動分毫。姒玼笑了笑,半仰的小臉染了夕陽餘暉,瞳孔裏落進淡淡金光,迷離朦朧。
她靠在景嘯懷裏,衣領鬆鬆垮垮落到肩下,露出一段纖白脖頸,深紅愛痕還未消散,細膩發絲蜿蜒而下,絲絲縷縷纏繞幼白肩頭,聲音如貓兒一般,嚶嚶咽咽,“小乞求求大人,就給了小乞吧……”
饒是換成無欲無求的得道仙家,也要被這極盡人間的誘惑勾去了魂。
更何況是他。
柔軟細膩的手撫上了他的臉頰,她嬌嬌弱弱的靠在他懷裏,抬起一張蒼白稚嫩的臉,細密的長睫微微顫抖,吐息如冰霜一般,噴灑的脖頸一片濕涼,“大人是不敢嗎?”
景嘯被她消磨了所有理智,即便是知道她是勾他墮入地獄的魔,即便是知道她會教他死無葬身之地,但他心甘情願,生生世世淪為她指尖的卑微玩物。
他一把捉住她的纖軟小腰,隻將她死死低在落滿灰塵的木案上,一雙手順著纖細鎖骨而下,再不去隱忍克製。姒玼唇舌被他咬的生疼,抬起手就要打他,卻被他抓住了手摁在頭頂上。
他聲線暗啞,趴在姒玼耳邊沙啞道:“公主不是喜歡臣嗎……那臣便再圓了公主的心,在這藥了公主可好?”
姒玼眼角眉梢微微淚濕,好似染了帶露桃花,小唇水光瀲灩一片,教人心兒尖都燙得顫抖,“不行,不行……這地方……”
但也容不得她說話,輕羅薄紗絲絲縷縷落到她迷蒙雙眼上,長睫交織,好似天宮玉兔,泛著水汽朦朧。她抬起洗白腳尖抵著他的胸膛,柔柔弱弱,“你弄疼我了,清一點兒……”
從前她是天上月,景嘯隻敢偷偷去瞧,從不敢奢想能觸碰她。
他低下身,抬起她冰涼纖細的小蹆,低低歎道:“公主……景嘯這便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