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地下城一

  不知道又跑了多久，就在梁初覺得已經跑得要斷氣的時候，前麵的路恩忽然停下腳步。


  當然不是為了等她。他蹲下身去，撿起路邊一根木棍，然後仔細端詳起來。這種木棍看不出什麽奇怪，大概是一截半米長的枯樹枝簡單削出來的，路恩此時卻將它拿在手上，看了一會兒後還放在鼻子下方嗅了嗅，冰山臉上居然露出一股笑意。


  梁初奇怪的湊上前看了一眼，髒兮兮的剝了皮的木頭棍子，不明白有什麽可研究的，她放棄問他的念頭，隻想快點走出這鬼地方。


  路恩把木棍揣進衛衣兜裏，倆人繼續往前走了一裏多路，對，這次是用走的，因為路恩終於放慢了腳步，開始四麵張望，時不時還會停下腳步仔細看一看路邊，一副丟了東西的架勢。


  梁初忍不住問：“你在找什麽東西，要不要我幫忙？”


  路恩不理她，繼續仔細沿著牆根腳邊走邊低頭看。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梁初：“你現在最想幹什麽？”


  梁初一愣，下意識的回答：“幹什麽，當然是回家啊！”想了想，又補償一句：“不過這兒也太髒了，你看我這一身弄的，要是能找個地方洗個澡換換衣服就更好了，咱們這個樣子回學校怕是不妥吧？”


  “嗯，你說得對。”路恩點點頭，眼裏閃過一絲情緒，轉瞬即逝，然後繼續板著臉往前走去。


  什麽意思？難不成問過就算了？不過這才符合這家夥沒心沒肺的人設吧？梁初撇撇嘴，對洗澡什麽的基本上不報任何希望了，隻求這家夥別再帶著自己幹出什麽匪夷所思的事情就算阿彌陀佛了。


  快回去吧，大爺！現在自己隻想趕緊回學校！.

  忽然遠處傳來一聲：“那邊的，什麽人？”


  梁初嚇得腳下一頓，遠遠幾個人舉著燈向他們倆走過來，逆著光看不清形容，隻知道身材高大健碩，應該是異型人。


  她微微錯身往路恩身後躲了躲，雖然接觸不多，但是異型人對純人類的戒心很強這點至少她還是知道的。


  路恩立刻大步向前走，向前麵那幾個人喊話，話裏有些梁初聽不懂的當地方言，看起來這幾句話起了作用，遠處那幾人將燈光射了過來，替他倆照亮腳下的路。


  待走到跟前那幾人看清了梁初之後，麵上神情一變，顯然對人類女孩出現在這個地方很訝異，幾個人對視了一眼，以一種怪異的眼神看著她，充滿防備。


  幾個人穿著統一的深藍色製服，戴著空氣過濾口罩，看起來是這裏的工作人員。梁初更深的往路恩身後躲了躲，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自己的出現。呃，倒垃圾的時候不小心掉下來了？


  這時候路恩又開始說方言，語氣溫和而懇切，時不時指指她，應該是在解釋著她的來路。


  那幾個人聽了他的話，伸著頭看看梁初，又看看路恩，一臉的難以置信的樣子。


  梁初眨巴著眼睛看著他說話，反正聽不懂，借著燈光隻能觀察他的側顏。


  不看不知道，之前燈光一直昏暗沒發現，此刻才看到路恩臉上隱隱透著好幾處青紫的淤痕，這還是看得見的，身上不知道還有多少。


  梁初作為一個外科醫生，立刻本能的伸手撫過去：“哎，你這裏挫傷很明顯耶，擦藥了沒？那些警察又找你麻煩了？難怪這幾天都不見你！”


  若是按原來，路恩早就躲開了，還會甩句冷冰冰不要她多管閑事之類的話。可是這一次，他居然沒有躲，而是任由梁初碰了一下他下顎上方那處最明顯的青紫。隻是指尖能感受到整個臉部肌肉繃得緊緊的，麵上看不出，隻有梁初知道那是因為在隱忍。

  當梁初移開手的時候，那幾個異型人對倆人的態度明顯緩和了不少，甚至一個年輕些的男孩子還對路恩笑了笑，說了一句祝福的話，還叮囑了一句，然後好奇的看了梁初一眼，善意的笑一笑。


  路恩接過為首一人手中的兩個過濾口罩，道了謝，領著梁初大步往前走去。


  往前走了幾步，終於看到出口了，遠遠就能看見一個寬大的方形大門，門內透出明亮溫暖的光來，梁初雀躍的甩下路恩往前跑去。
.

  進了大門口，眼前的視線豁然開朗——這是一間巨大無比的地下大廳，洋溢一派熱鬧景象，卻不是梁初以為的那樣人聲鼎沸的地下車站、商場什麽的，甚至連街道都不是——入目所及，有成百上千台高大的機械臂正在忙碌的工作，將各自麵前傳送帶上輸送過來的滿滿當當的垃圾精確的進行分類，。


  每個垃圾通道入口就是很大一條轉送帶，成千上萬條傳送帶並列，從眼前延伸到目力所不能及的盡頭。每條上都有好幾個個高台如同廊橋一般橫跨在傳送帶上方，每個廊橋上坐著一到兩名穿著製服的工人，在指揮麵前這一根傳送帶兩邊的上百條機械臂有條不紊的工作。


  機械臂的分類非常詳細，單單是不可再利用的，就要分為很多種處理方式——填埋發酵類的，有機可燃的，即時處理的……


  可回收再造的分類還要更細，具體到屬於哪一類金屬、哪種合成材料，都要分門別類的分裝到數十個巨大的金屬筐裏，再由下一步的分裝工人細分。


  每一個大筐麵前，都有很多細分工人在忙碌工作。


  他們具體工作是利用麵前的各種大小機器，把筐裏的物件做更細的拆分，一件物品都要拆分出幾種不同的材料，分類到每個人前麵大大小小的分裝筐內，然後由負責運輸的機器人運走，方便進一步細化處理。


  數萬，不，應該是上百萬人，在這裏和機器們一同忙碌工作著，每一個環節都精確得不會有一絲差錯。


  粗分、拆裝、細分、運輸，還有目前看不到的清洗、處理、回收再造環節，構成了一個龐大無比的地下工廠，仿佛一頭遠古中國傳說中的貔貅，貪心的吞吐著整個地球產生的廢棄物，再一粒不剩的全部把它消耗掉。


  梁初第一次看到這樣宏大的集體作業場景，忍不住驚歎無比。


  過去隻知道第一次大戰之後，地球資源匱乏，回收再利用是很重要的一個資源保護環節，可以說一粒蘋果核、一塊泥土都是有用的資源，完全杜絕了過去的粗暴填埋方式。但是真正親眼看見這樣精細而龐大的資源回收工廠，還是對她造成了不小的衝擊。


  路恩走上前來，靜靜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看著麵前這個巨大的作業群體。


  “路恩你看，你快看啊！太壯觀了，簡直太讓人震驚了！”梁初讚歎著。


  “嗯。”他麵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裏似乎木然而傷感。


  “哇，原來有這麽多人在默默為咱們的地球做這些事情啊，真是沒想到，他們太偉大了！”梁初繼續感歎。


  “我們都是低等的雜種，不就該做這些事情嗎！”路恩冷冷回道。


  “嗯？”梁初沒反應過來，經他提醒才轉過頭去仔細看了看——果然，因為工人們都戴著大大的過濾口罩和帽子，剛才沒有留意，現在才發現，這裏的工人全都有各種顏色的皮膚和發色，無論男女，身材都比一般的人類更高大，原來他們全都是混種人！

  “呃……”梁初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了，想了想，安慰的自己給自己解釋：“工作嘛，隻是為了謀生而已，好像也沒什麽貴賤之分。”話雖然這樣，但是梁初也知道在這個等級分明的社會，這句話很沒有說服力。


  路恩果然嗤笑了一聲，“沒有貴賤？這裏的工人每天工作12小時，日薪隻有20幣，還不夠你們吃一個有機麵包的錢，就算是這種工作，還是這些人搶破頭才得到的，這就叫沒有貴賤之分？”


  梁初張了張口，看著路恩的臉，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原以為自己已經過得很拮據了，沒想到，這裏的混種人更……


  “驚訝了？那介不介意我再告訴你，我的外公、阿姨、表兄、表姐，以及很多的親戚，都在這個地方，或者類似的地方生活？”路恩噙著一股冷冷的，甚至是悲傷的笑，直直看著梁初。


  “哦。”梁初不知道自己這時候該說什麽，安慰？遺憾？估計無論自己做出任何表情，都會刺傷路恩脆弱敏感的神經吧？

  所以，梁初決定不說話，也這麽直直看著路恩。


  幸好路恩不準備再說什麽諷刺她的話，話一說完，提起腳就繼續往前走。
.

  又走了至少一裏多地，兩人終於穿過這間龐大的車間，進了一條長長的通道。通道裏可以聽見隔壁隆隆的機械聲響，想象得到裏邊兒應該是一個又一個處理再造車間，在有序的處理分類後的各種垃圾。


  時不時有工作人員經過都會好奇的看看這倆人，應該說更好奇的是路恩身後的梁初，眼神裏充滿戒備和不解。


  時不時有人走來詢問，路恩就會和對方解釋，然後再指指自己手腕上有身份識別的嵌入式手機。對方聽完他的話都無一例外的，要盯著後麵的梁初不可置信的看幾眼，這時候，她就配合的老老實實拽著路恩的袖口，可憐巴巴看著他。


  通道走完，出大門口終於被放行。梁初抬起頭，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如同另一個天地。


  身後是沉悶乏味的巨大工廠，而眼前的景象，隻能用熱鬧二字來形容——


  雖然地麵上已經是深夜，但是眼前就是一個沒有白晝，分不出黑夜的不夜城！

  寬闊的街道，來來往往的人群，密密麻麻的高樓林立，建築物非常密集，多數樓都有80到100層左右，被塗成成五顏六色、風格各異的顏色。遠遠望上去，高樓大廈快要矗立到地下城的頂端，為了方便中間樓層的居民，每棟樓之間都有寬闊的馬路相連，形成一個龐大的空中交通網。


  地麵的街道上燈光璀璨，連路燈也是五顏六色，看得人眼睛都花了。


  但是仔細看的話，所有的街道和建築顯得陳舊破敗，城市裏沒有綠地、公園，更不會有樹木小鳥，市政管理看起來雜亂無章，連馬路上都有五花八門的塗鴉。人口很密集，車輛和人混在一起，喧囂吵鬧更勝地上城市。


  城市怪異又熱鬧，在初來乍到的梁初眼裏，完全就是另一個風情迥異的異域城市！


  “哎——路恩！”她緊趕幾步追上他，“這裏是哪裏？還真是有意思，我過去怎麽從來沒聽說過？”


  路恩回過頭來，以一種諷刺的口吻看著她——“人類小姐，歡迎你來到混種的世界——未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