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發酵二
這一刻，她之前好容易鼓起來勇氣又沒有了，恨不得找個櫃子躲進去，誰都不要看見她，就讓她愧疚至死吧。
但是，魏閔槐引路，一個清瘦儒雅的身影坐著輪椅緩緩走出會議室大門。先生側靠在輪椅之上，揉著額角，滿臉的疲憊。後麵跟著的，是三位部長，也同樣是一臉倦容。尤其分管醫療的吳叔叔，濃眉深蹙，一臉愁苦。
其實其餘十幾位董事的表情也差不多，隻是大家在看見梁初的瞬間，都是一頓，神情都怪異的變了變。
有滿臉怒意的，這她能理解；有厭惡又古怪的打量她的，她更理解；但是有更多的人一臉高深望著她，居然還有，還有兩個人拚了命想對她擠出一個親切的笑意，這……這梁初就有點莫名其妙了！
這些人，是要當著她把全世界的表情都演一遍嗎？
梁初保持著她那一副犯了大錯的苦瓜臉，囁喏的，慢吞吞移到先生旁邊，小聲得自己都快聽不見：“先生，我……我錯了……”
昨天剛道了歉，今天又來這一出，她，她實在是沒臉啊……
先生慢慢撐起頭，輕輕的，涼到梁初心裏的，歎了口氣：
“你沒錯，錯的都是我，你也不用自責了。”
這是……要羞愧死她嗎？梁初蹲下來靠在先生輪椅跟前，一副痛改前非狀：“不是的先生，我知道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莽撞，不該自作主張，自己已經闖了禍，您替我善後我還不領情，才弄成今天這個樣子……”
“唔，看樣子終於明白自己錯在哪裏了。好吧，你接著反省，別停。”先生涼涼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來，倒把一肚子話的梁初愣了一愣。
“啥？”
“我讓你接著反省啊！我如果罵了你，你是不是就覺著輕鬆了，解脫了，反正都被教訓過了，以後又能胡來了，又能陽奉陰違了，是不是？”
呃，好像，好像自己一貫是這樣呀……
陽奉陰違的梁小姐認真的想了想，每次闖了禍都是事後諸葛亮，後悔得一塌糊塗的，但是類似的事情再來一遍的話，她應該……也不會長進多少吧……
仔細這麽一想，梁初更加愧疚得頭都要插到大腿裏了。
先生好像終於決定放過她了，平靜的聲音再次響起，“起來吧，地上涼。要是真有改正的決心，就去學著承擔更大的責任。
但願你記得，這一次，是最後的機會，待會兒無論我說什麽，你都要站出來承擔，不能拒絕不能撂挑子不幹。因為這個擔子，我已經挑不動了”
什麽意思？梁初一臉懵圈的直起身來，迎上先生一隻瘦骨如柴的大手，她下意識一伸手，便被他從地板上扶了起來。
“天塌了也要扛起來，記者們已經等很久了，走吧。”
“嗯嗯。”自己闖禍自己承擔，伸頭縮頭都是一刀，怕什麽，走吧！她跟在一行人後麵走進外層環形的總部大樓裏。
最大的會議廳現場已經被布置好了，三百多家最主流的媒體接到邀請就立馬飛奔過來——出了這麽大事情，沒想到東遠這麽快就做出反應，讓大家很意外、很驚喜！
驚喜的現場嘈雜一片，大家都在議論紛紛猜測東遠會作何回應。推諉？認錯？安撫？好像哪一種都隻是撓癢癢，民眾的憤怒不是你說幾句對不起，就能平息下來的吧？這回，東遠算是惹了大麻煩了！
從先生的輪椅進入大廳的一瞬間起，現場立刻安靜下來。
幾乎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見到東遠這位神秘的商業霸主，過去關於東遠的一條條新聞、一次次發言都是由他的下屬代勞，這位全星際最大的風雲人物向來不拋頭露麵，堪稱全世界最神秘的大佬。
閃光燈全都集中在這位看上去僅僅中年的大人物身上，一出現就吸引了所有目光，清瘦、俊朗、睿智而且儒雅……任何高貴的辭藻用在他的身上都不為過，隻是沒想到……他居然坐在一輛輪椅上。
跟在他身後的梁初也難得出現在媒體麵前，剛才的間隙，秘書已經為她換上了得體的深色套裝，盤起長發，薄施脂粉的臉頰除了有些蒼白，仍顯得唇紅齒白，清麗靈動。
但是此刻，她很難擠出一絲笑意給大家，她木木的跟著先生那輛會隨著主人意誌前進轉彎的智能輪椅。
一行人終於落座，果然，記者們的發問如同連珠炮一樣，一點不客氣。
記者招待會是全球直播，不知道有多少家庭，多少普通百姓、混種，正坐在客廳的屏幕牆麵前、廣場的大投影麵前看著這一幕，等著看這位叱詫風雲的人物如何狡辯，或者下跪求大家原諒。
對於記者們來說，這就是他們的舞台——他們要挖掘出這個星球今年來最大的新聞內幕，他們要以正義的名義，討伐一直占據統治地位的東遠財閥，他們要博得最多的眼球，換取最大的利益，那麽今晚，將是他們不畏霸權一鳴驚人的最好時機！
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隻要披著民意的外衣，他們就是最強大的戰士！
所以，沒有一個人不慷慨激昂，沒有一個問題不尖銳，沒有一條指責不聲淚俱下撼天動地……
先生的兩名發言人輪流招架著，他們事先已經得到他的授意，不解釋，不辯解，更不爭執，隻做一件事——拿出十二萬分的誠意，向所有人類、混種人類道歉！
當然，道歉有用嗎？沒有，民眾見慣了政客的這些手段，幾句輕飄飄的對不起怎麽可能俘獲人心？
早就知道會是這樣，接下來，東遠醫療總監吳元齊代表東遠醫療，簽下巨額的賠償，補償每一個在此事件中受到傷害的混種和他們的家人！
東遠醫療的損失是慘重的，抵不過它實在太有錢，這點錢還賠得起。
但是真正讓東遠損失的，是吳元齊當麵宣布，今天開始，延壽針劑暫時停供！
這個消息隻有少數人不滿意，比如那些豪富階層。不過在這個風口浪尖上，他們隻能選擇閉嘴。
人類的怒火稍稍平息下去一點——
人性就是這樣，自己得不到的寧願別人也得不到，哪怕那東西跟自己一點關係也沒有。
東遠的誠意讓反對的聲音漸漸小了一點，但是還沒來得及讓人鬆口氣，一個一直以關注混種生存聞名的記者，馬上把一段畫麵切播進來——
畫麵上是第三世界，那裏的人們身穿花花綠綠、看上去很廉價的服裝，正在紛紛走上街頭，對著記者聲嘶力竭的哭喊——有人控訴東遠的殘忍讓兒子現在隻能躺在床上，有人控訴東遠的壓榨每天薪水還不夠全家吃飽，有人哭訴他們家徒四壁，而丈夫卻剛剛被東遠裁員了……
這時候，沒有人想起來，這座地下之城，是當初東遠出巨資為他們建造的容身之所。
大多數人類都是第一次看到暗無天日的第三世界，過去隻聽說“未夜城”三個字，今天才知道還有這樣衰敗、頹廢，毫無生氣隻有鋼筋水泥的世界。
沒有陽光，沒有花草，沒有秩序，建築物破破爛爛直抵天際，大廈之間的廊橋密密麻麻搖搖欲墜，交通狹窄混亂不堪，古舊的電動汽車在樓間肆無忌憚的穿梭，對行走其間的老人和孩子看都不看一眼。
住宅像火柴盒子一般被分割成小小的空間，十幾億人分布在12個地下城市，每個城市都擁擠得像螞蟻的巢穴，黑暗又潮濕，一家好幾口人住在小幾十平方的屋子，連轉身都困難。
鏡頭裏還時不時出現一張死灰一般的臉——枯瘦、頹敗，空洞的眼眶裏毫無一點生命的希望，佝僂著，麻木的穿過鏡頭的注視，向最近的救濟點慢慢挪動……
習慣了陽光、空氣、植物和井然秩序的人類在畫麵前驚呆了，他們無法想象這樣逼仄的空間怎麽可以生活，知道混種人被隔離開來，但是，沒想到他們過的，居然是這樣毫無生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