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封禪台啟，養龍池現（十）
何傳道緩緩起身，裝作歎息，說道：“也罷，貧道就陪你們去一趟吧，葛道友，你也可以一同前來。”
??雖然他知道，若真是老陽神在幕後坐鎮，那麽一定是正事。
??雖然這位神君一直都有些[陰謀家]的風氣，但卻不妨礙他本人是為了道門的未來著想。
??何傳道心中暗笑，
??為了給自家弟子送行，默認了爛柯山除妖事件的算計，導致東華派大弟子龐海身亡，妖族與人族共治爛柯，以及鮑老人不問世事的閉關，直到如今他都還未露麵。
??他是為了扶持妖族，去收拾一個鮑老人，和一個東華派？
??並不是。
??弟子的成功算計，是他們下山打磨紅塵的一場鋪墊。
??沒有這個鋪墊的話，變數就成為陽神[不可控]的東西了。
??為了控製變數，必須要做那麽一場的。
??而現在，此事有神霄、淨明，還要拉上他這位天心派掌教，不管是不是巧合，卻也肯定都在陽神的預料中。
??控製變數，
??到了陽神的層次後，變數反而成了最容易拿捏的元素。
??這聽起來像是一個悖論。
??但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更加證明到了陽神……甚至極境陽神之後所能觸及到的層麵，也就是兩個字——格局。
??在一個非常旁大的格局之中，有序的變數其實是可以被忽略的。
??隻需要著眼於最終能達到的目標，一些變數根本就無所謂。
??它們被有序的排列在陽神的視線中，如同一枚枚棋子，被他掌握。
??而反過來說，如果有一份變數連陽神都執掌不了，越過了格局和大勢，成為了威脅，那就不能叫變數了……叫劫數。
??這才是陽神。
??也隻有陽神才能辦到。
??何傳道細細琢磨……這會不會也是陽神布局前，為了控製變數而做的一場鋪墊呢？
??這些年，通過觀察道門的變化和把控大局，何傳道也從陽神身上學到了很多。
??他發現，老爺子若是出手布局，總是會提前做一場鋪墊。
??這並非是一種[必需品]，而是老爺子的個人習慣。
??這樣會使他之後的控局變得更順手。
??因為老爺子也是個怕麻煩的人。
??這麽看來……東海山，非去不可了。
??何傳道覺得，他可以把葛玨也拉上。
??不是因為葛玨和他關係好，或者葛玨道行高，術道很有用……而是在上清爭統事件中，茅山薑玉泉退讓的也太幹脆了點。
??那可是符籙三山！
??是上清正統！
??自古以來便是如此……怎能輕易改變？
??但協會幾乎都沒有表過態，王顯闕和協會下層的派係很快就默認了正統變更一事。
??這在何傳道眼裏，是有點奇怪的。
??當然……隻是有點，還沒有達到能讓他重視起來的程度。
??但聯想到王顯闕跟老陽神那非同一般的因果，這事兒瞬間就變得大有深意起來。
??可以順手為之，因為何傳道篤定，無論帶不帶葛玨，表麵上看取決於他的想法，但實際上，都在陽神的控製之中。
??於是，三個人帶上葛玨一起出發，前往海州。
??……
??莫仁豪脫掉衣服，泡在溫暖的泉水中，發出了一聲滿足的感歎。
??或許正如師傅所說，衢州爛柯山真是個難得的寶藏……
??南北劍門在這裏租下了一座溫泉，並命名為[落劍泉]。
??此泉天生地養，不知誕於何時，自古便存在於此，不但能消除疲勞，還能幫助初修劍訣的弟子早日凝出劍胎！
??溫泉從地底溢散出某種特殊的元氣，能在丹田中助人將罡氣凝聚起來。
??不過這難度很大。
??因為眾所周知，劍胎不是一般人能凝練出來的。
??在整個劍門傳承中，隻有溫師叔和師傅曾煉出過劍胎，他們將劍胎封印起來，鎮壓在山上，作為鎮派之寶。
??對於弟子們來說，可能隻有一點點幫助，凝胎的希望並不大。
??但總歸……這是一個助力。
??兩位掌教每個月都要支付一筆代價給協會……材料、靈草、法器，甚至世俗界的金錢。
??而每個月，能到落劍泉泡澡的弟子並不多。
??莫仁豪作為南劍門的大弟子，當然有這樣的資格……每個月能泡三次，這已是他所能承受的極限。
??落劍泉的元氣太霸道，與罡氣相輔相成，泡久了不但會頭暈，而且還會對丹田有害……但偶爾泡上一次卻是十分有益的。
??閉上眼，莫仁豪將神思灌注在丹田中。
??一道道白色的元氣線從五髒宮外匯聚而來，流向丹田，滋養中央的一團罡氣雲霧。
??莫仁豪是南劍門天份最高的弟子。
??由於門派資源一直不足，天份差的弟子都已被掌教趕下山去。
??畢竟……確實養不起那麽多人。
??南北劍門都不太擅長掙錢和宣傳，而兩位掌教的性情也太清高了……這在世俗界是行不通的，但也沒辦法改變。
??除了他以外，掌教座下還有四名弟子，都是這幾十年篩選下來天份最好的苗子。
??五個人……著實有些可憐。
??但北劍門更慘，溫師叔座下隻有三名弟子。
??他們南北劍門經常會互相交流，有時為友，有時為敵。
??“呼——”莫仁豪長出一口氣。
??丹田之中，那團罡氣雲霧正在漸漸凝實，肉眼是看不出來的，但他對自己五髒宮的把控力很強，能通過敏感的神思感覺到罡氣的變化。
??……如同漂浮在雲霧中的冰花，每一顆都相當於一枚釘子，紮根在丹田內。
??莫仁豪認為，若再給他五十載，或許能將這團雲霧凝練出來，煉造成劍胎的形狀。
??這在劍門中叫做[造形不造意]，是凝練劍胎前必做的步驟。
??畢竟有了形才有意，
??莫仁豪對自己極其自信。
??溫泉四周被竹牆遮擋，白色的熱氣向上升騰……他抬頭看向整片天穹，那一條條嬰臂粗的鎖鏈像是科幻電影裏的空間站一樣，鎖住了這片天地，將這裏煉造成牢籠。
??真厲害……他想。
??道門的路走到盡頭，或許就會像那位老陽神一般，煉山煮海，天地自如。
??一條鎖鏈，竟能讓整座爛柯山的生靈，被死死困在辟穀層次不得寸進。
??這已經是真神仙了吧？
??……可惜劍門不走丹道，玩的是罡氣和劍胎。
??劍仙會將罡氣煉成胎形，從氣態轉變為液態，再轉變為固態，這個過程便稱之為[凝胎]。
??固態的劍胎，能斬首於千裏之外，來去如風。
??莫仁豪回憶起他昔年剛剛學道，曾在山門密室的古籍中得知，古代有劍仙，曾一夜凝胎，化作萬裏劍神，胎走四方。
??“師兄？你也在這啊！”
??這時，一個頎長身影從門內走出，來到落劍泉旁邊，笑眯眯的坐在他旁邊。
??徐軼。
??南劍門二弟子，天份絕佳之輩，學道前還是個家境不錯的富二代。
??為了調教……呸不對，管教他，師傅花費了很多心血。
??不然你以為南劍門日常運作的錢從哪兒來的？徐軼家就是南劍門背後最大的投資人和捐贈方。
??如今，他已成為僅次於自己的人，綽號[小神劍]。
??“二師弟，你這個月不是已經泡過三次了？”莫仁豪問。
??“是這樣，但我最近又得到了一些感悟，發現自己已能多承受一次落劍泉的洗禮，師兄，這算進步，對吧？”
??“……呃，算。”莫仁豪挑了挑眉。
??感悟？四次洗禮？
??作為大師兄的我，也才三次啊……三次下來，每回都要頭暈腦脹，好幾天都緩不過來。
??他承認，徐軼的天份比自己強……若非學道有先後，他比不上對方。
??可惜這小子並不將時間全部花在修行上，而是每日固定的打坐和練劍，便走到了今天。
??而莫仁豪，恨不能二十四小時都在修行，而他也的確是這麽做的。
??“師傅和師叔又出去了，聽說有件大事要和王真人商量。”徐軼說。
??“什麽事？”莫仁豪閉上眼，一邊承受著罡氣的肆虐，一邊輕哼著問。
??徐軼指了指天上，“那個。”
??莫仁豪狐疑的看著遠空那條似乎被固定在大氣層之外的鎖龍鏈，眉頭微蹙。
??“鏈子要解開了，太虛教的那位陽神前輩很快就會過來一趟，親自處理。”徐軼說。
??莫仁豪：“哦？這麽說來，這山裏就沒有壓製力了。”
??徐軼點點頭，“協會已經與這裏的本土妖族劃地而治，但在此之前，除妖隊已經打掉了不少金丹期的大妖，他們實力已然不足，師傅和師叔也商量著，是不是要把家當搬到爛柯山裏來。”
??“……”
??“這不合適吧？”他驚訝道。
??徐軼聳了聳肩，“我也不知道合不合適啊，可這裏的確比老家要好，咱們劍門自下也不過八名弟子，這山上完全容納得下。”
??“那我們的道觀怎麽處理？”
??徐軼說：“正商量著……要轉讓給協會，就拿這座山交換。”
??“嘁！他們瘋了嗎？兩座山換一座山？”
??“咳咳……師兄，老家那兩座山加起來也比不上這一座。”徐軼用毛巾擦拭著身體，悄悄道：“這還是師叔提出來的建議，一開始師傅差點沒跟他打起來，不過後來……你也知道，老人家動動手也就罷了，不會打生打死的。”
??“所以……師傅也同意了？”
??“嗯。”
??莫仁豪感覺腦袋有點暈，起身坐在石台上，把腳放進泉水裏，“這他丫的不是背棄祖宗？”
??“師兄，這麽說就不對了，你看看太虛教，他們搬家，不能叫背棄祖宗吧。”
??“廢話！太虛教祖宗還在世，況且搬到隴南還是那位老祖宗的建議，這怎能一概而論嘛。”莫仁豪冷哼一聲，“我要找師傅說清楚！”
??“誒！別別別！”徐軼連忙拉住他手腕，“木已成舟，你現在去不是找罵嗎？”
??“罵就罵！我作為大師兄，這點事居然是最後一個知道的！這還得了？”他非去不可。
??徐軼歎了口氣，“師兄啊，老三老四老五都不知道，就我悄悄跟你說的，你抖落出去豈不是賣我？”
??“這……”莫仁豪撓撓頭。
??“再說了，你仔細想想，搬到爛柯山裏真是件壞事？”徐軼說：“這裏元氣充沛，協會也答應將[劍泉山]賣給我們，作為南北劍門的祖庭，再無分家之別，這不比在外麵好？”
??“真的？”莫仁豪不太相信。
??南北劍門合並？
??正統算誰的？
??當初不就是為了奪一個正統才分家的嗎？
??莫非溫師叔和師傅已經把這事兒給解決了？
??……嗯，但如果真要合並道統，那就隻能改名叫劍仙派了。
??莫仁豪漸漸的冷靜下來，重新坐回溫泉裏。
??“如果合並道統的話，我是不反對的，隻是搬家……”他臉色複雜道：“我從小就在山裏長大，是師傅一把屎一把尿帶出來的，對那裏也有感情了，突然要走，還真舍不得。”
??“你這完全是沒必要的應激反應。”徐軼笑道：“來這裏以後我感覺，師兄你修行更賣力了，條件好才能進步嘛，若留在外麵的山裏，再過一百年咱們恐怕也凝不出劍胎來。”
??“嗬嗬，是這個理。”莫仁豪大笑起來。
??隨即，他表情又變得凝重，“這麽說來，咱們要與北劍門那三位朝夕相處了……”
??“是。”
??徐軼點點頭，小心翼翼注視著師兄的表情，他和北劍門的大師兄是死對頭了……兩位掌教能床頭打架床尾和，那是他們做人的境界，但弟子可沒那麽看得開。
??南北劍門雖然是聯合一致對外，但沒事兒的時候自己人也打自己人。
??莫仁豪已經輸給那位大師兄兩次了，恐怕……一直都記著的吧。
??不過讓徐軼驚訝的是，大師兄並非是在想這件事，他說：“和北劍門的弟子相處雖然比較難，但還是可以辦到的，順便還能和他們交流交流心得，有時間還能一起切磋，一起出去獵殺那些過界妖族。”
??看得這麽開？那我就放心了……徐軼想。
??突然間！
??湛藍的天空變得陰沉下來，一道道密雲阻擋了他們的視線。
??“師兄！”徐軼一臉震撼。
??莫仁豪扭頭望向界外大門，那是一道金光，耀眼如太陽，飛入雲層裏，攪動出一片雲漩渦！
??“太虛祖師來了！”莫仁豪騰的起身，披上一件長袍，駕雲追去。
??徐軼歎了口氣，他倒是懶得追，抬頭望著天空……不久後，那裏傳來了叮呤咣啷的鎖鏈摩擦聲，並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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