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
“易淩哥哥,你明明也隻待我一個人好的……”她終於收回了方才的氣急敗壞,語氣裏多了分可憐,軟言哀求。
“小鐲……我隻拿你當妹妹……” 風易淩終於從錯愕中回過神開了口,聲音越來越無奈。
“我不管我不管!易淩哥哥,我不想嫁!連你也不幫我,我就死在這裏給你看!”眼見百般哀求都得不到同意,風小鐲的聲音陡然變得淩然起來,其中居然還驚人的帶了分怨毒。
聽這聲音,似乎是這丫頭要以死相逼了。而風易淩的聲音,也終於由無奈中帶上了絲慌亂。
“小鐲……你別亂來……”
“易淩哥哥,你不答應我,我今日就死在這裏了!”
一哭二鬧三上吊,這種是個女人就能無師自通的手法,真是看得人都厭煩了,花阡陌歎了口氣。這風小鐲蠢,風易淩卻不笨,她這種不靠譜的要求若真答應了,隻怕風家從此都無顏在江湖中立足了,風易淩是斷斷然不會同意的。
何況她這種頭腦簡單又刁鑽蠻橫的丫頭……並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她記得,他喜歡的女子應該是冷靜而聰慧的,執劍江湖,白衣翩然……花阡陌不知回憶起了什麽,本來隻是冷眼看熱鬧的眼中突然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霾。
是的,她知道風易淩心儀的是什麽類型的女子。
當年的她什麽都不懂卻滿心戀慕著他,所有心思都放在他身上。可或許是因為少年的好看和特別,或許是因為她終歸是缺乏勇氣,她一開始並不敢向他言明自己的心思,隻拐彎抹角的打探他的各種喜好,纏著盲眼的少年問東問西。
縱使少年一直是淡淡的,對她的各種問題也隻是有一個沒一個的回答,可當時的她卻毫無自覺,真是沒有半點自知之明。
少女情竇初開的心思,總想要了解喜歡的人多一點,卻又生怕對方發現了自己的心思,膽怯而害羞。
她還記得當初她用了各種鋪墊之後才問出了那個問題,而且麵紅耳赤,心虛得要死,心跳如小鹿亂撞,還得裝作是不經意的。幸好對方眼睛還蒙著白綾,看不見她的神情。
她問他,喜歡怎麽樣的女孩子。
然後她看見白綾縛眼的少年微微蹙起眉,並不曾知道她的心情和緊張,似乎是很認真的想了一下後,她得到了他的答案。
他並不知道她滿腹的心思,所以他沒覺察她貌似不經意的語氣下隱藏著的刻意。而得到答案後,她也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甚至以要回家裏給鄰居鴦桑幫忙的理由早早離開了,很好的掩飾住了聲音裏的失望和傷心。所以他當然不會知道知道,他當時用少年清潤如泉水般清澈的聲音勾勒描述出那個形象時,她有多難過。
他喜歡的,自然不會是自己這樣的女孩子。
自己滿腹的少女情思大受打擊,所以她雖然離開了山洞,卻足足在村子裏的河邊石頭上呆呆坐了好久,魂不守舍的樣子讓蠻風以為她失了魂,逗她半天都沒有得到收效,最後跳去河裏給她捉了條銀魚。
可是拿到蠻風送給她的銀魚,她卻又開心起來。因為她曉得少年不喜歡自己之前做的那些蜈蚣蠍子菜,而銀魚又是極為滋補的。她想著能給他做些魚湯,他是不是就會注意到自己,喜歡自己一些呢?
當時自己的心思真是單純幼稚得可以,唯一能讓自己難過的,就隻有擔心喜歡的人喜歡的不是自己。而那點失落和悲傷,也可以因為一點小事就很快平複。
如今經曆了那些慘烈之後,自己再回首這段往事,已沒有太多的感覺。唯一的感想,就是覺得當初的自己是多荒唐可笑。彼時風小鐲又情緒激動,大喊了一句什麽,她回過神,不由探頭過去看了一眼,發現風小鐲的手居然拿出了一把匕首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這種時候,該怎麽處理一目了然,但在她看來,風易淩這人始終有種太過優柔寡斷的感覺,他隻怕狠不下這個心……眼看再磨蹭下去,午飯和睡覺都要遙遙無期了,花阡陌終於歎了口氣,從樹後走了出去。
“自己的身份,什麽可以求什麽不該求都沒弄明白,你這智商配不上他呢。”
繞過擋視線的樹叢,花阡陌看清目前的情況。風小鐲哭花了一張臉,一把匕首架在脖子上,上演的正是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而風易淩則束手無策的站在她身邊不遠處。饒是他有一身武藝,也因那匕首擺得離脖子太近而不敢輕舉妄動,局麵正僵持著。
而她的出場,剛好讓僵持的局麵起了變化。
一看到她,風小鐲的眼底就流露出了刻骨的憤恨。
“你!一定是你在背後說了什麽,易淩哥哥才不要我的!都是你,沒有你之前易淩哥哥明明隻對我一個人好的!你個卑鄙無恥的賤人!我殺了你!”
她情緒本就不穩定,而花阡陌的到來更是無異於火上澆油,風小鐲大喊著,拿著匕首徑直朝花阡陌撲了過來!
花阡陌大喊道:“還不動手!”
風易淩反應很快,立刻趁機製住了了她,劈手奪去了她手中的凶器。方才是匕首離風小鐲的脖子太近他才沒有辦法出手,如今她要轉頭刺花阡陌,他自然能夠輕易阻止。風小鐲雖被他擒住,卻還不斷掙紮著。
以死相逼的苦情戲碼被扭轉成野地行凶,唱了片刻就成功落幕,正合花阡陌心意。若再讓她繼續唱苦情,依風易淩這優柔性子,還不知要僵持到幾時。
但風小鐲雖然被製住了,嘴裏滔滔不絕的叫罵卻不絕,令人耳目一新歎為觀止。
花阡陌走了過去上下打量了這對“兄妹”一番,無視掉風小鐲仿佛要吃掉她般的怨毒眼神,對無奈的風易淩道。
“你們家收養她這麽久,除了供她吃長這麽高,竟不曾教她好好長長腦子麽?”
風易淩一手還要製著小鐲,聽見她這老實不客氣的問話,隻能尷尬苦笑。有人靠近的事他早已發覺,但小鐲情緒不好,他也不好妄動唯恐刺激到她,幸好,來的人是花阡陌。
花阡陌問完那句後,風小鐲眼中憤恨更添,掙紮得更家厲害,恨聲道:“你!你一個下賤的青樓女子憑什麽這麽說我!卑鄙的賤人!不要臉!”
在喜歡的男子麵前還這般凶蠻跋扈,真是不聰明到極點。花阡陌絲毫不理睬她的咒罵,甚至眼底還帶著一絲嘲弄的笑意。她慢慢走近風小鐲,微彎下腰直視著她因為憤怒而大睜的眼睛,半晌,漾出一個嘲諷意味十足的笑:“你看不起我是青樓女子?”轉瞬,她又已經收斂了笑直起身子,神情冷肅,聲音也由之前的舒緩而變嚴厲,“可是我吃穿用度皆是靠自己,你又是個什麽東西可以看不起我?”
花阡陌沒點本事的話,也不能在風月無邊閣管好那一大群鶯鶯燕燕了,這一番色厲內荏的神情做起來氣勢十足,倒是鎮得風小鐲一時忘了說話。
趁風小鐲被嚇住,她橫了意欲開口調停的風易淩一眼,示意他不要插手。眼見風小鐲已經漸漸反應過來,開口想說話,她又露出了那個嘲弄而輕蔑的笑,截斷她的話頭:“不要告訴我,是憑你是風家的大小姐!你剛自己不也說了,你和他不是親兄妹麽?”
風小鐲一時語塞,花阡陌卻不管她,轉過身不再看她氣惱憤恨的眼睛,自顧自劈頭蓋臉說了下去。
“我雖然是個卑賤的青樓女子,卻也知道妹妹是斷斷然不能喜歡自己的哥哥的,那樣子,叫亂倫!”
花阡陌清楚,這個詞,這個罪名,一定能夠震懾住已經被嫉妒憤怒衝昏頭的風小鐲,讓她聽進去。所以她停了一停,才繼續往下說。
“說來你也不是完全沒腦子,也知道你若要喜歡他,就絕不能承認你們是兄妹!但你吃穿用度皆靠風家,你所享受的榮華富貴,你的優越處境,皆是風家所給!若你不是風家人,風家又憑什麽養你這麽久?而你!也不過就是個寄人籬下仰人鼻息的寄生蟲!什麽都做不了什麽都不會做!養你還浪費那幾鬥米!你拿什麽優越感來看不起我?”
轉過身之後,花阡陌的麵前是一株楓樹,碧綠的葉子蒼翠得如同綠寶石般惹人憐惜,花阡陌隨手撫上一片楓葉,過不了多久,這葉子應該就會變成血紅色了吧?
風小鐲許久不曾說話,有哭聲漸漸傳來,她雖不曾回頭看一眼,卻清楚是風小鐲說不過她,哭了起來。
哭哭哭,受了委屈便隻曉得哭。哭有什麽用?她太清楚,在意你的人都不在,你哭了也沒用,單靠哭改變不了任何事。花阡陌聽得心頭煩躁,更厭惡得不願回頭看一眼,倒忘了身後那人名義上的哥哥在身邊,確實是可以哭一哭來博得同情。
她隻能皺了皺眉,繼續道冷言道。
“我可是知道,你易淩哥哥雖然是風家的大少爺,也需為風家四處奔波操勞。烏鴉尚知反哺,羊羔尚曉跪乳,無論你承不承認你是風家人,風家養育你這麽多年,而你非但不知感恩,任性抗婚,給風家添麻煩,糾纏你哥哥,以死相逼,讓他陷於兄妹亂倫的惡名,你就是這般報答風家養育你的恩情的?要我說,這般看來,養你還不如養隻畜生!”
風易淩終於開口打斷:“夠了!”
花阡陌終於閉了嘴,三個人都久久沒有動作。
突然,風小鐲不知突然又哪裏來了力氣,猛地跳了起來,哭著跑遠了。
“風公子,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村子和村民究竟去了哪裏麽?”
風易淩起身剛想去追,沒追出幾步,卻聽見花阡陌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聲音冰冷毫無感情:“你到過了當初棲身的山洞吧?其實當時,他們的骨灰就在你腳下。他們所有人。”
腳步猛地蹲住,停了下來,風易淩不可思議的慢慢轉回身,隻見方才一直背對著他們的花阡陌已經轉過了身,漆黑的眸子看著他,臉上掛著一個古怪而冰冷的笑,看上去不太對勁。
一陣風過,樹林發出沙沙的聲響,花阡陌幾縷長發絲絲被揚起在風中,兩人距離不過數十步,看上去卻無比遙遠。
“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