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者和弱者
風月無邊閣三樓雅間房門緊閉，花阡陌正一個人坐在桌前托著腮蹙眉看著麵前攤著的那一張紙條，有些走神。
——聽說化屍水功效這般毒辣霸道，而要調查冷石的來曆也不容易，敵在暗我在明，風易淩應該不會有事吧？
——都說天蠶絲能夠保護人水火不侵，也不知遇上了化屍水會不會有用？
——聽說商會的周三萬剛入手了一件天蠶絲衣，當寶貝似的供著，她是不是要考慮一下，當一回土匪，把那玩意兒借來用用？
她自顧自托著腮走了神，思維越飛越遠，忽然又想起了那夜，他的手撫過她的臉頰，他那時那漆黑的眸和看不懂的眼神……
她驀地握緊紙條，仿佛這樣就能平息自己紊亂的心跳一般。
這時，門卻被毫不客氣的猛地推開了，百裏瑾那大大咧咧的聲音極為破壞氣氛的響了起來：“啊，原來小阡陌你在這，在下還奇怪說你甩開在下躲哪去了呢！”
“你又來幹嘛？”
花阡陌手中的紙條被捏成了一團，她額頭青筋跳了跳。
罪魁禍首毫無自覺，大搖大擺的來到她對麵坐下，伸手就去拿桌上的點心往嘴裏送，還邊吃邊說：“你們閣中的青團子味道不錯，在下挺喜歡的，比江南那邊還好。能讓他們再給在下來幾碟麽？就在這吃就好，在下不嫌多……”
紙團被揉得一片稀爛。
“對了，小阡陌你不是說花會得上台，要去練舞麽？為什麽還在這裏偷懶？在下吃完也去看看。”
花阡陌並沒有內力，卻也能隻用手心就將一張紙蹂躪成這種粉末，也算難得。
世上還有比這更厚顏無恥的人麽？！
花阡陌咬牙切齒，繼續將紙末當成百裏瑾蹂躪，臉上卻還得擺著溫柔的笑意。這些日子以來，百裏瑾以要等初塵醒來、向小王爺回報為由，整日笑嘻嘻大搖大擺的在風月無邊閣的內堂出入、混吃混喝、趁機揩油，其假公濟私厚顏無恥，實在是令人發指。
而他自從表達了對她的興趣之後，就從此纏上了她，毫無節操毫不客氣毫無自覺，跟著她走進走出。而他成日掛在臉上的笑容也顯得無比欠抽。若不是他是水蘿卜派來的人，她簡直要懷疑他其實是其他人派來監視甚至磨難她的了。
被正人君子纏上和被不是正人君子的纏上，差別還真不是一點兩點。
當初被風易淩揪著追問當年之事時，她覺得全天下沒有比風易淩更多管閑事的人。可如今，多了個百裏瑾這個無恥的牛皮糖，她才意識到風易淩是多客氣可愛了。
百裏瑾此人，是不要臉的。但凡他還顧慮點麵子，也不至於這麽大搖大擺幫朝廷辦事，而從不顧及江湖中的風言風語 。就在前日，風月無邊閣就來了個年輕氣盛的江湖少俠，正好撞見百裏瑾，指著他鼻子就罵他是朝廷的走狗，還差點要打架，費了宋媽媽好大功夫都勸不來。
那時那個少俠罵得極為難聽，可百裏瑾卻站在那裏，氣定神閑得把玩著自己的佩劍上的寶石，就好像不關自己事一樣。隻是他的置之不理卻反而更加激怒了那個年輕氣盛的熱血少俠，拔著劍就說要替江湖除掉敗類。
——結果被百裏瑾幾招就收拾了。
那時一切發展得很快，交睫之間一切就結束了。若不是武功造詣夠高之人，甚至都看不清楚。但花阡陌看清了。
不像風易淩的謹慎內斂、在實力懸殊或者無意傷人之時的有所保留、一般情況下寒水劍輕易不會出鞘不同，百裏瑾十分幹脆的拔出了他的碎虹。然後，一劍挑飛了那個熱血少俠襲向自己的長劍後，又橫挑了一劍從他眼睛前晃過後再豎劈了一劍。
這一切發生得極快，在那個熱血少俠自佩劍被挑飛再橫掃眼前的劍鋒中反應過來，終於刹住腳步之時，連那縱向的一劍都已經結束。顯然若百裏瑾真要殺他，他連躲都躲不掉。
百裏瑾終於收回劍，還笑眯眯問他還要打麽。
熱血少俠劍插在身後土地裏，一臉菜色，無比狼狽。
花阡陌這次才真真見識過了百裏瑾身手之快。雖然之前她提醒過風易淩當心百裏瑾，但是那次比試她並沒有去，她其實並未見過百裏瑾出手。他的身手真的好得超乎人的想象。現在，連她都不能確定，若不是風易淩對他的左手早有防備，他會不會敗在百裏瑾手裏。
花阡陌看著他毫不客氣的坐在那裏樂滋滋的嚼點心，深吸了幾口氣才讓自己冷靜下來——這人哪裏是對她有興趣？他分明是日子過得太無聊了，看她身邊有意思，所以跟在她身邊找樂子罷了。
隻是想起昨日的糾紛，即便是她也有些心驚和尷尬，百裏瑾卻一點不在乎，讓她不由有些好奇：“百裏少俠，為何你要投入王府門下呢？”
“錢啊。王府開出的價碼可比江湖上高多了，事情也容易多了。”
百裏瑾答得很斬釘截鐵，而且看他麵上的表情，他竟是對此事毫不在意。
“……可是，明目張膽和朝廷人接觸，江湖中人們對你的成見和非議都很大吧？”花阡陌也清楚，有些江湖人並不像表麵上道貌岸然，實際上也會私底下跟朝廷中人接觸辦事，就像這風月無邊閣很多道貌岸然的客人一樣。表麵說自己怎麽怎麽潔身自好，實際上還不是在偷偷滿足自己肮髒齷蹉的欲望。但他們大多不會讓別人發現，哪有像百裏瑾這種開誠布公大搖大擺的。
百裏瑾本來手還捏著個團子，要往嘴裏送，聞言停下動作，微微皺眉：“管那些弱者做什麽？”
花阡陌愣住。
“狗對你叫，你理它或者生氣，它隻會更來勁。難道你還要回去咬狗麽？那多跌份子？”百裏瑾一副“我是耐著性子在跟你解釋”的表情，揚眉道。
他一口吞下團子，嚼了嚼，吞下去後愜意的歎了口氣，衝她豎起一根手指搖搖，這才繼續道：“他們叫囂得再怎麽凶，也不能掩蓋他們是弱者的事實。連在下一根手指頭都打不過，卻總愛管閑事叫喚，實在是看得人生厭。而且，朝廷怎麽了？在下又沒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卻個個義憤填膺得好像在下殺了他們老母一樣，無趣得很。”
花阡陌沉默。確實，百裏瑾說得並沒有錯。這世上很多人都是這樣，明明自己不咋地，卻偏偏喜歡擺著正義者的姿態指手畫腳去指責別人，還一副道德衛士的樣子，實在是令人無言以對。
“可是，他們好像很想收拾你的樣子呢！”花阡陌說。
百裏瑾鄙視：“都是些打不過我的弱者而已。”
花阡陌忍不住失笑：“百裏少俠竟這般自信？覺得江湖中沒人能治你了麽？”
可她沒想到的是，百裏瑾居然很認真的想了想，然後搖頭：“不，那個風易淩倒是不錯，他能贏在下。不過在下想，他不會像那些人那樣因為這種無聊理由就針對在下吧？若他也會因這種事就對在下產生偏見，那在下就看錯人了。”
花阡陌聞言，想了想，附和點頭。風易淩確實不像是那種人。不過百裏瑾居然如此爽快就認了輸，倒是出乎她的預料。她不由得想起之前武林大會，雖然她並未親眼得見。聽聞在風易淩在躲過了百裏瑾那招左手“斷虹收”的絕招，將劍架在猝不及防的百裏瑾脖子上之後，百裏瑾也是很爽快就認了輸的。
可她所知的情報中，不僅提到了百裏瑾左手的玄機，還有說到百裏瑾有個更突出的特點，就是百裏瑾永遠不會輕易服輸，是極為不屈不撓的性子。這個特點在最近被他糾纏之時花阡陌已經深切體會到，但讓她更感興趣的是，百裏瑾居然會這般心服口服。
“真難得見百裏少俠承認不如誰。”她笑，忍不住試探他，“……或許是風少俠知道百裏少俠左手這一手，刻意在哪等你的呢？”
“不是。”百裏瑾搖頭，“若真隻是那樣，我才不會輕易認輸呢！”
花阡陌意外。
“我服輸，是因為他擋了我那招之後反擊的速度。”百裏瑾說起這個，似乎也有些懊喪，“我這才發現，他出劍居然能比我還快。”
花阡陌愣怔，百裏瑾又繼續道。
“不過，不說這個了。反正在下在這江湖中隻認他這麽一個對手。其它那些人，他們根本打不過在下。但在下倒也不是刀槍不入，要對付在下，若舍得付出些代價，倒也不是不行。但是他們嘴上叫得凶，實際上讓他們付出代價他們卻未必舍得呢！”
就如那個說要除害的熱血少俠，在發現百裏瑾是個不好惹的角色之後也是一臉菜色灰溜溜就走了。有些人喜歡叫嚷隻不過因為說話並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
說到這裏，百裏瑾又拿了個團子丟進嘴裏，滿嘴團子含糊道。
“叫叫隻是滿足他們的優越感和虛榮心而已。”
“……”
花阡陌竟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