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戰

  風易淩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經曆過這樣的苦戰了。即便是之前被殺手圍困,他至少還能對付。


  肺部如同被刀割著一般,每一次呼吸都帶起陣陣顫栗。渾身都仿佛都被碾壓過一般,沒有一處不痛。他動用內力將體內的劇毒壓製住,然而這樣的努力也在隨著氣力的迅速消耗而慢慢失效,他甚至能感覺那毒在隨著自己的呼吸和脈搏慢慢在體內蔓延開,帶來冰冷和麻痹的感覺。


  一道淩冽的劍光瞬息而至,帶著逼人的殺氣,風易淩迅速抬劍阻隔,卻因為劇毒帶來的麻木而遲了一步,被對方的劍斜斜刺入胸口。雖然在下一刻,他就格開了對方的劍,一劍逼退了對方。但對方的那一劍已經刺傷了他。


  血從白衣上迅速洇開,染紅了一片。


  黑暗中還有隱藏的敵人在伺機而動。他們和他之前遇到的二流刺客不同,他們熟知他的武功路數,從來不貿然靠近,隻不遠不近的跟著他,趁著他沒防備時趁機偷襲。一擊得手之後也不戀戰,迅速退開。


  就如同狼群一般,狡猾而耐心。而更糟糕的是,不知是否因為毒素的侵蝕,他的視線已經漸漸看不清眼前的事物,自然也看不清隱藏著的敵人。


  不過他知道,自己已經中了十七劍,多數被他在最後關頭避開,僅僅傷到了肩背和手臂,不過,更棘手的是前一次救花阡陌時後背落下的拿到傷口。之前那傷就還沒好,如今這麽一番激鬥,傷口一定又裂開了。


  可是現在沒有心情擔心傷,他知道,在這樣的黑暗中依然還有六個以上如狼一般凶狠狡猾的敵人在注視著他,等待著他毒發或者力竭。他行走江湖這麽多年,也曾無數次陷入險境。他已經感覺不到內力的存在,丹田之內空蕩蕩一片,隻是在靠意誌力和巧勁支撐著。可是即使是遇上玲瓏那次,他也好歹確保在失去意識之前解決掉了所有敵人。


  情況真是糟糕到了極點。


  肺部又是一陣劇烈的絞痛,風易淩隻感覺喉頭一甜,身子一個踉蹌,單膝跪在了地上,用劍支撐在地上才沒有徹底倒下。他竭力想再站起來,卻發現自己居然連這點都做不到了,隻喘了口氣,低頭苦笑——阿玥這是真的要自己的命啊!


  這樣一群殺手顯然是被早已安排好的,所以下毒也應該不是被他質問後的臨時起意,而是早有計劃。阿玥這次叫他來喝酒,本就是要殺他。


  連/城玥為什麽會突然對他下狠手,連/城家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他已經沒有心情再去想了。如今,他連能否活著逃脫,都沒有任何把握了。


  “施主是個靈慧人物,莫要被這紅塵俗世蒙蔽了眼睛,身處危地而不自知,給自己招致劫數才好。”


  釋信方丈初見時曾經說過的話又在耳邊響起,他忽然想起,那時他離開少林之前,釋信方丈也曾經特地派人來暗示他。


  ——“施主可知道老衲為何要將駱盟主和嶽大俠這段過往告訴你?”


  ——“在老衲看來,施主真是像極了當年的駱盟主。隻是,還望施主不要犯和駱盟主一樣的錯啊!”


  釋信方丈是早已預見了今日這樣的局麵麽?


  好友墮落入魔,駱盟主在一開始真的沒有發現有什麽不對麽?而他,阿玥早在那麽早的時候就參與過那些事情,而自己和他朝夕相處,真的就沒發現一點蛛絲馬跡?

  也許,隻是他們一廂情願不願去多想吧?

  他抬手拭了下唇邊溢出的鮮血,眯眼看著眼前的發現獵物的衰弱,慢慢聚攏過來的狼群。領頭的那個黑衣人的氣息他認得,方才正是他一擊就造成了自己最嚴重的那道傷。此人身手極快,在夜色中就如同一隻看不清影子的飛魅,即使是他在最好的狀態也未必能敵得過。他已經拔出了劍,蓄勢待發。


  可他連舉劍迎戰的力氣都沒有了。


  劍鋒的寒光閃過,有一瞬映亮了他的眼,四周無邊夜色蒼茫。


  與此同時,風月無邊閣內,華麗幔帳紫色流蘇的雅間廂房內,花阡陌正倚靠在貴妃軟榻上、一手支著頜走神。她妝容嚴整嫵媚,額間用胭脂紋著一朵花鈿,長發盡數挽起成髻,對插幾根閃閃發光的步搖。紫紗綾羅的衣裙華麗,袖擺綴著銀鈴的紫色的紗袖長長垂下,露出了一截雪白的皓腕。


  雖然已經夜深,但風月無邊閣內卻是一如既往的喧囂熱鬧,有嬉笑吵鬧的聲音遠遠傳來,更鬧得她心煩意亂。


  一個婢女走了過來鞠了個躬:“姑娘?”


  花阡陌回過神:“怎麽了?”


  婢女低聲稟告道:“是若桃,她說她不舒服,想向您告個假,今日不來了。”


  “不舒服?”花阡陌蹙眉想了想,心中有些不悅,卻又最終甩甩頭,不想再細究,冷冷道:“無妨,那就讓她好好休息吧。”


  今天下午風易淩又來了一次,卻隻是坐了坐喝了杯茶就匆匆走了。然而雖然他並沒有多說什麽,她卻能依然能感覺到他的憂心忡忡、是懷著什麽心事的。


  她甚至能感覺到,他是正打算去做些什麽。


  明明拿定了主意他的事情讓他去,不向他多問什麽,可是等他真的離去後,花阡陌卻還是有些後悔了。


  不知為何,他走後她總感覺心神不寧。他究竟知道些什麽,又究竟想去做些什麽?元宵燈會那晚那個莫名其妙的道士所說的預言又猝不及防的跳上心頭。


  他真的會害死她麽?正相反的,他反而還救了她很多次。


  那麽,事實是她會害死他?

  這個陡然跳上心頭的念頭讓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又忍不住自嘲自己的杞人憂天。風易淩的身手武功不知強她多少倍,輪的到她來擔心他的安危麽?


  種種事情讓她心煩意亂,她揮揮手讓婢女退出去後,忽然站了起來,拖著長長的披帛快步來到窗邊。這個房間的窗子並不臨街,而是對著相較安靜些的後院。此時夜色蒼茫,不遠處的各種建築和樹木都隻能看清依稀的輪廓,一輪明月靜靜懸掛在夜空中,照亮了整個小院。不遠處的人工湖上依稀能看見芙蕖葉影,一座小橋靜靜佇立在湖上,在無邊月色下景色靜美如畫。


  花阡陌慢慢俯身,靠在了窗台上,抬頭望著那輪明月。


  天空幽暗泛藍,遠處天邊有幾顆寥落的星子。一縷夜風迎麵拂來,終於讓花阡陌露出了一絲笑意,然而那笑意還沒展開便僵住了。因為她聽見身後傳來了一聲脆響。


  她轉過身,看見了房間一角的茶幾上的茶杯。


  因為若桃告了假,房間裏的陳設還沒有被收拾過,所以下午風易淩造訪時用的那個茶杯還在。此刻茶杯上竟忽然就碎成了兩半,仿佛被什麽整齊的劈開了一樣,光滑的斷麵朝上倒在一邊,對著她驚疑不定地眼神。


  清晨,本是人們醒來並精神抖擻的開始新一天的時候。但在風月無邊閣卻是個例外。


  作為一個聲色場所,狂歡了一夜的人們開始散去,小廝睡眼惺忪的合上了華麗鑲金的大門,而那些姑娘們,更是早已睡去——這才是風月無邊閣開始睡去的時辰。


  這是風月無邊閣最安靜的時候,唯有一些例行打掃的下人在冷冷清清的大堂院子內忙碌著。然而,即便是這些最底層的下人,也會盡量小聲,以免驚擾到在休息的姑娘們,特別是牡丹苑的那位花魁。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雖然花姐極少對下人發火,但若有人吵了她睡覺,那絕對是一場可怕的災難。即使是蒼蠅,在清晨靠近牡丹苑時,也會小聲幾分。


  然而此刻,卻有一道急促的敲門聲在閣中響起,篤篤篤篤格外的清晰,在寂靜一片的院子內傳得極遠,也顯得分外的不知死活。被敲響的門正是牡丹苑內的那一扇,更讓小廝們都驚歎著究竟是誰這麽有勇氣。


  果然,不消片刻,屋內就傳來了一聲高八度的暴躁咆哮,幾乎能刺穿耳膜。


  “誰啊!不知道老娘要補眠麽?吵什麽吵!”


  那樣的聲音讓站在路盡頭那個掃地的小廝都脖子縮了縮,默默認真掃著地的同時越掃越遠,迅速離開了事發區域。可那中氣十足的咆哮卻讓早已疲憊不堪的敲門的人臉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氣衝衝的聲音中斷在門打開的那瞬,花阡陌一身白色中衣,長發披散著,沒有那種精雕細琢細心修飾的美麗,卻讓他感覺親近。他看著那張臉露出了震驚的神色,看著站在門口的他:“你……”


  他不自覺地笑了起來。因為身體的脫力,他半邊身子是靠在門沿上。她的臉白皙如玉,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撫上了她的臉頰。可他渾身是血,手上也自然也有,撫在她臉上,自然而然的就留下了一個血指印。可是她卻並沒有因此大發雷霆,而是依然愣愣的看著他,臉上一塊紅色,看上去有些呆。他笑著,喃喃道。


  “……花阡陌……”


  終於……見到了呢……聽著耳畔女子略顯慌亂的聲音,身上勉強支撐的力氣消失了,他終於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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