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城家
“……那丫頭感覺風格有點像你。”
這麽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風易淩自己都有些困惑,可花阡陌卻仿佛驟然明白過來,表情驟然變冷,放下了手中的梳子。
“我知道那是誰了,明日我會處理的。”
屋內銅質燈台燭火搖曳,梳妝銅鏡內倒映著她的眼睛,她神情有些冷。既然她已經有了底,他便不再多問什麽,又想起另一件事。
這段時間他一直沒有跟她說連、城玥究竟是為什麽襲擊他的,而她也體貼的沒有多追問。但這件事遲早是要說的,既然今日都說到這個了,就索性趁這個機會告訴她。
“花阡陌,化屍水和你們隱族之事……隻怕和連/城家……和阿玥……脫不了幹係。”
花阡陌微楞,下意識抬起眼看著鏡中倒映著的他的眼,得到他默認的眼神後,她猛地捏緊了手中木梳,直到刺得掌心疼痛——這段時間以來,風易淩一直沒有跟她說過他究竟是因何而被連/城玥暗算的。而她一直也不敢多問,即便心底有所猜測,卻並不敢確定,直到風易淩親口告訴她這些。
連/城家!居然真的是連/城家!
她想起曾經窺伺到的連/城家的強大勢力,想起那可怕的‘三爺’,想起連/城玥曾經笑眯眯找他討茶的臉。她本以為連/城玥是個胸無城府的圓滑公子,卻沒想到他居然還隱藏著這樣的一麵。
花阡陌猛地咬緊下唇,疼痛終於讓她的意識拉回幾分。
居然是連/城家……那麽……她又該如何去麵對這樣的龐然巨物?
不止是憤怒和震驚,還有著無盡的慌亂。自己一直尋找著的仇人終於出現,卻是這麽可怕的對手,想起對上那“三爺”時那種無盡的恐懼,她的喉嚨有一種被勒緊的窒息感,仿佛又回到了那時被“三爺”掐住喉嚨的瞬間。
她忽然有一瞬的膽怯。
——居然是這些人,她該如何對付?
花阡陌慢慢轉過頭,無意識的想回頭去看看身後坐著的風易淩。然而就在這個瞬間,周圍忽然一片變得漆黑,什麽也看不見了。
“風易淩!”
她沒有聽見回答,這頓時讓她竭力維持的最後一絲鎮定打破。
什麽——他們這麽快就來了麽?
她猛地站起身,動作帶倒了身後的凳子。甚至都不管驟然黑暗導致的短暫失明就往外跑,卻因為黑暗和倒下的凳子絆了一下,眼見額頭就要撞到一旁櫃子尖銳的棱角上。
驀地,一隻手從旁側伸過來攬住了她的腰,另一隻手擋在她額頭和櫃子間,護住她避免她撞得頭破血流。
“我在。”
不知是不是因為花阡陌鮮少表現出來的驚慌失措,他的聲音聽上去比平時多帶了幾分溫柔,在這漆黑而死寂的一片中顯得分外可靠,令人安心。他扶起被她帶倒等凳子,扶著她坐下,低聲道。
“我剛去看了,隻是燈油燃盡了而已,沒事。”
良久,花阡陌抬頭看了他一眼,眼底終於漸漸有了神采,好久才冷靜下來——居然隻因為偶然的燈滅就被嚇得驚慌失措了,是因為連/城家太可怕麽?
不管怎麽說,都表現得太差勁了吧?她默默抱住頭自我反思。
可他卻沒有多說什麽,轉身去燈邊拿起一個銀壺往那盞油燈裏添了些燈油,轉身去外間還亮著燈的地方重新引燃了燈芯,這才回身走了過來。一個武林世家的大少爺,還是江湖上的天下第一劍,讓他做這些瑣碎的事情難免有些紆尊降貴的味道,他倒好像並不排斥。
他將油燈擱回原來的位置之後又重新坐了下來,抬眼看她,他的眼睛倒映著閃爍的燈光,眼神認真,深邃得讓她移不開目光。
“在之前武林大會中,本已經決定由連/城家來住持江湖事務。所以你能明白事情的嚴重性麽?”
花阡陌點頭。
既然那些事是連/城家做的,那就說明連/城家絕不是像表麵上那麽正派簡單。憑連/城家在江湖中所占據的勢力和聲望,如果連/城家真的是道貌岸然之輩,那必然會在江湖中引起軒然大波,甚至整個江湖的根基都會被搖撼。
而且連/城家在南京城內可謂如日中天,不僅人手眾多,而且眼線密布,要不是花阡陌在協助影潛入連/城家時對連/城家的實力和各種漏洞有所了解的話,風易淩藏在她這的事情早就暴露了。
不過如今他們雖然尚未暴露,但處境也好不到哪去。作為一個被重點懷疑的對象,外麵時時有連/城家的人在虎視眈眈,要不是她足夠小心謹慎,隱瞞住了種種跡象,而風易淩自己也能很敏銳的避開那些懷疑者的窺伺,花阡陌同受了傷不能用內力的風易淩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這就像是在刀尖上跳舞,一不小心或者出什麽紕漏,他們就會成為眾矢之的。更不要說聯係上臧雲山莊了。
風月無邊閣,一向是人來人往歌舞升平的。作為風月無邊閣的看門小廝兼打手,阿刷常常需要送迎不少達官貴人和阻攔一些試圖鬧事之人。而阿刷一向勤勉能幹身手又好,又不像其它人一般貪得無厭,性子單純,最大追求就是幹完活後那一碗飯。所以他很受宋媽媽和花姐的器重,在打手中也算是頭號的了。除了前幾天那個突然出現的風公子,他幾乎沒有出過啥岔子。
隻是在今日,阿刷卻又遇上了一個難題。
“對不起,姑娘,你真不能進去。”
被他攔住的女子一身冰藍色衣裙,長而柔順如同緞子的長發垂肩,隻在腦後用同色的緞子綁起,美得如煙如幻。她容顏清麗神情漠然,看上去分外冰冷。
被阿刷攔住前方的路,她臉上依舊沒有什麽表情,看了看周圍來來往往卻絲毫未受阻攔的諸多男人,又將淡淡的視線轉向了他,眉毛微微皺了皺,語氣卻依然沒有絲毫起伏:“為什麽他們能進,我不能?”她的聲音也和她的人一般,清清冷冷的,如同幽寂的寒泉。
為什麽他們能進,你不能?這還用問為什麽嗎?阿刷聽得頭都大了,簡直懷疑對方是在逗他,可偏偏這個女子神情這樣認真,認真得一點毛病也挑不出,而她身上的冷然疏離也讓人無法輕易生出輕視之心。
阿刷十分想撓頭,他是個老實人,這種情況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處理。偏偏對方還一臉認真的等著自己的答案。他尷尬了許久,終於擠出一個笑容,指了指那些在風月無邊閣大門進進出出的男人,隱晦道。
“姑娘……這裏是男人來的地方,女人不能來的……”
那女子聞言,似乎明白了一些:“女人不能去那裏麽?”纖手微抬,指著花廳裏那些肆意調笑的姑娘,又問道,“那她們為什麽能在那裏?”
她們為什麽在那裏?青樓裏當然會有姑娘!阿刷感覺自己的頭更大了,眉毛擰成了一個糾結的麻花,卻還是隻能硬著頭皮解釋,連說話都有些結巴了:“……她們……都是有事,才能在那裏的……姑娘你不一樣,所以不能進去。”
藍衣女子聞言蹙眉,卻沒有分毫要退讓的意思,神情淡淡又道:“我也是有事。”
男人到青樓是找姑娘,姑娘在青樓是接客人,於是姑娘你說你有事來青樓,是想做什麽?
風月無邊閣的大門一向人來人往,此時已經有不少人圍觀了。聽見那個藍衫女子的話,已經有不少人嬉笑起哄起來:“你就讓她進去嘛!”
“就是嘛,人家姑娘有事。”
“姑娘也可以PIAO姑娘啊!”
“……”
眾人一句接一句的嬉笑打趣讓阿刷尷尬無比,可那個藍衣姑娘卻完全不放在心上一般,隻麵無表情的和阿刷對峙。聽見起哄讓她進去的聲音越來越大,阿刷真的是想撞牆了。
阿刷是個老實人,一直以來他的任務都隻是阻攔居心不良進入風月無邊閣以及將沒錢付賬的客人丟出風月無邊閣,避免出亂子而已。他還從沒碰到過這麽棘手的事。對方是個長得比仙女還好看的姑娘,他不想粗魯的把對方丟出去。可是跟她講道理又完全講不通,無論是她的舉止還是思維都讓身為老實人的阿刷感覺無法理解或溝通,他實在不知怎麽對付。
阿刷身為風月無邊閣管秩序的打手,最怕的就是出亂子了。宋媽媽說過,要是出了亂子扣月錢。可是現在起哄的人越來越多,再僵持下去肯定是要出亂子的。
眼見麵前這個看上去很忠厚老實的青年一臉糾結內急的表情撓著頭,不再管自己,藍衫女子隻當經過這麽多人的聲援,他已經同意讓自己進去了。雖然她並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麽多人聲援她,但這種小細節她一向不放在心上,也不會為之煩惱。她繞開他就想往裏走。可沒走幾步,那個內急青年又一臉驚恐攔在了麵前:“姑娘,你真的不能進去!”
可是要是真把這個姑娘放進去了,宋媽媽一定會扣自己的月錢的!想到這裏,阿刷不再動搖,堅決的攔在了女子麵前。
嬤嬤說過,在外麵要低調些,也不要強人所難。藍衣女子看了一眼表情已經變得視死如歸般悲憤堅決的男子半晌,再想想嬤嬤說過的話,終於妥協了,伸手指指風月無邊閣大廳裏的一個女子,又道:“好吧,既然你不讓我進去,那我不進去也行,你把那個人給我叫出來就好。”
阿刷下意識的咽了口口水,慢慢將頭轉過去。這個姑娘雖然比他見過的很多閣中姑娘都要漂亮,但從剛才開始就一言一行都太過驚世駭俗,他覺得他得做好心理準備才能接受那個結果。
他慢慢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然後,徹底呆住。
她指的,是閣裏的一個掛牌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