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雨
幹淨舒適且敞亮的小藥房內擺滿了各種瓶瓶罐罐,井井有條。和煦的陽光從窗口透進來,照在幾盆養在花盆中的長相奇異的珍貴植物上,本該是個寧靜又舒適的午後。
細長的銀針沾著的一滴血滴在透明無色的藥液裏,忽然就起了變化,整碗藥水都變成了如墨般的黑色,觸目驚心,顯得分外不詳。而沾過血的銀針雖然不至於發黑,卻也不複之前的明亮透徹,像蒙了一層灰。
暮婉辭放下銀針,依然低頭研究著那小半碗血,雖然是一如既往的淡淡語氣,卻還是能從語氣中聽出一絲凝重:“你中這毒多久了?”
自己用繃帶包紮好取血的傷口後,雁來初將卷到手肘的袖子放下來。她依然是那副若無其事的無所謂笑容,即便是被銀刀在胳膊上劃了個口子時,她都保持著這個笑連眉毛都沒皺一下:“我不知道啊。”
暮婉辭動作頓了一下,默然,抬頭靜靜看向雁來初。
雖然這種毒確實難以覺察,但是雁來初是什麽人物?撇去她的武功和江湖經驗不說,究竟是怎樣的情況才能讓她這種人物毫無覺察的被下毒?
她依然是那副不帶一絲陰霾的無所謂笑容,看著卻讓人心酸。
雁來初卻已經若無其事好奇的背著雙手在屋子裏轉悠起來,對中毒那件事擺明了不想提。從那一排排藥材轉到那架子上陳列的一整套的銀針銀刀銀剪前,隨手拿起一把小巧精致的銀刀在眼前看了看,對著銀刀倒映出的自己的臉做了個鬼臉吐了吐舌頭,然後又放了回去,轉頭讚歎:“你這裏東西蠻齊全的嘛!都是你未婚夫給你安排的麽,他倒真是細心……”
畢竟暮婉辭是個大夫,住到這裏也是為了照顧病人,所以這裏的各種東西還是配得挺齊全的。風易淩安排這些時沒多問過什麽,隻是默默就安排好了,可見其細心周到。
話語停頓了一下,雁來初張大嘴,忽然上前幾步從架子上抄起一個沉甸甸足有手腕粗的水晶藥杵左右看看,脫口而出:“……這……也是你未婚夫給弄的?這也財大氣粗過頭了吧?”
藥臼藥杵這種東西用水晶做也就算了,還往上鑲寶石雕牡丹花,簡直是……
……多大病啊!
雁來初自顧自翻了個白眼。
暮婉辭正坐在桌前忙著將那收集的一小碗血均分成一小碟一小碟的,然後調製各種藥粉投進去試驗,百忙之中才抬頭看一眼,不以為意:“哦,那個不是易淩給的。”那是花阡陌給的。
實際上,不止那藥臼藥杵,有不少奇珍藥材都是花阡陌送過來的。據她所說,那都是她在風月無邊閣的客人誤以為花魁在學習製藥時送她的。其中就有個錢多了燒的土財主,自做聰明別出心裁弄了這麽個玩意兒出來。
雁來初將藥杵丟了回去,誇張的拍拍胸口,長出了口氣:“嚇死我,我就說,風小哥和你好像都不像品味如此特別的人。”
她隨手拿起一本醫書翻了翻,隨口抱怨:“不過你們倆還真有點像,都是那種冷靜淡漠的半天都憋不出句話的。這麽兩個人在一起真的能產生感情麽?難道你們就靠眼神交流?”
“他喜歡的不是我。”
冷靜的一句話來得如此突然,讓雁來初愣了一下,也沒心思看手中的書了,連忙轉頭去觀察她的表情。
暮婉辭仿佛自己都有點被自己閃過的那個念頭嚇到,慢慢停下了手中忙碌的動作抬起臉。那一貫少表情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雁來初雖然身為五欽神捕之首,算半個朝廷中人,可是混跡江湖卻並不比任何一個江湖少俠少,對於風家少主和百草穀醫仙婉辭的婚約也是有所耳聞的。醫仙婉辭在江湖中露麵得少,可她清麗初塵恍若仙子般的麵容和冷漠寡言的性格也是響徹江湖的。而風家少主風易淩不僅武功好,性格也是內斂謙謹淡漠得出了名的?江湖上誰不說這兩個人都是神仙一般天造地設的一對?
可是,就這麽一對人人豔羨的未婚夫妻,風小哥居然喜歡上了別人?
雁來初有點受驚,嘴巴張得能塞下個蛋,愣愣看著暮婉辭。
明明可以說是驚世駭俗的話說出口,可她表情依然是淡淡的,隻有眼神帶了點困惑,無比認真的陳述,語氣還帶著分不確定。
“我喜歡上的,好像也不是他。”
“啪”一聲,是雁來初手裏的醫書掉地上了。
夕陽已經收起了最後一抹餘暉,天色漸漸變黑。歸巢的倦鳥發出粗噶的鳴叫,可昏暗的光線下已經看不清飛鳥的痕跡。此時馬車已經駛入了那茂盛的深山老林之中,野地裏荒蕪得驚人,濃蔭遮天蔽日,不知為何卻還有路,隻是堆滿了枯葉斷枝。車輪吱吱呀呀碾過去,連鳥鳴都沒,隻有這車輪聲仿佛是這片密林裏唯一的聲音。
當箭矢破空的細微動靜傳來時,馬車內的風易淩和南宮軒訶幾乎是在同時睜開了眼。
“公子。”馬車外,影的聲音低低傳來。那聲音雖然低,卻是保持著絕對冷靜的,分毫不亂。那隻是種通知一聲的語氣。
南宮軒訶輕笑著看了風易淩一眼,歎息:“看來我們的東道主不太歡迎我們,不是麽?”
風易淩不語,隻是默默伸手去拿起了放在身側的劍,神情冷靜淡定。
“奪”的一聲,是頭一支飛箭自後方射來,深深釘在了木質馬車的壁上,發出一聲鈍響。然後又是第二支、第三支,接二連三,釘在馬車上樹上和周圍地上,一聲聲仿佛下雨。對方顯然是打算讓他們死在這裏,密集的劍雨就不曾停下過,令人心驚。
“影。”南宮軒訶也同樣不慌不忙,提高嗓門悠悠開口。
聽見南宮軒訶的聲音,前麵駕車的影仿佛收到了命令,忽然重重一鞭子抽在了方才那一波箭雨中就有些受驚了的馬身上。駿馬嘶鳴一聲,狂奔起來,帶著整輛馬車都速度加快,橫衝直撞著絕塵而去。
沒有人注意到馬車車速驟然加快的那一瞬發生了什麽。不留活口是原則,所以潛伏在暗處的射箭者也很有序的保持著特定的陣形一般迅速追蹤而去,隻留下一地亂箭和狼藉。很快,馬車的聲音和射箭的聲音都已消失不見,樹林間恢複了以往的安靜。
良久的寂靜後,一片半枯的樹葉從樹上飄飄旋旋落下來。
細微的動靜自一棵樹的樹頂響起,忽然,一個黑衣蒙麵的人從樹頂重重摔了下來,麵罩上那雙眼睛猶自大睜著,帶著極度的恐懼和難以置信。而他手中的那把弓也掉在了一邊地上。
下一刻,一個錦衣華服的人影從那樹頂飄了下來,姿態瀟灑從容,正是本該在馬車上的南宮軒訶。
南宮軒訶落到屍體邊,拍了拍手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然後轉頭看向身處另一處、同樣悄無聲息解決了灌木後藏著的兩人的風易淩,笑道:“易淩兄真是好身手。”
風易淩卻沒有因此得意,蹙眉:“影一個人引開那麽多人沒問題麽?”
“無妨,憑影能應付得了。”南宮軒訶卻神情輕鬆,顯然並不擔心。
在這種密林之間視野極易受限,麵對他們這些不速之客,對方要在隱藏自己的同時監視馬車的動向,十分困難。因此最好的辦法就是分散於各處監視不同方向。
但是現在看來,這種乍一看很完美的辦法顯然還是有弊端的-——方才,他們正是在衝出來的瞬間通過箭矢射來的方向判斷出他們藏身的位置,並迅速且悄無聲息的解決了這僅有的三個能看見他們出來的人,而其它人還根本沒有覺察到少了三個人,繼續追蹤空著的馬車而去了。
站在原地隨意看了看那三個黑衣人,南宮軒訶背著手悠悠轉身,從容隨意得仿佛是要去郊遊道:“走吧。”
“嗯。”風易淩默默跟上他。
其實若是要潛入某個地方,換裝假扮本該是一個不錯的辦法。但是在這裏的兩個人,南宮軒訶是生性高傲自負不屑為之,而風易淩生來有些潔癖不願為之,所以兩個人都默契的沒有提出這個辦法。
既然連阻攔的人都出現了,那麽也證明血雨樓應該已經近在咫尺了。在幽暗深邃的密林中走了約莫半柱香時間,期間甚至可以聽見夜梟咕咕的叫聲。憑借南宮軒訶所了解到的情況,兩人終於走出了這片林子的盡頭,來到了一處斷崖上方。
彼時天色已黑,一輪明亮的皓月靜靜懸掛在半空中,灑下如水月華,照得地上明亮如白晝。冰輪萬裏,映襯著依山而建漆黑一片的高大堡壘,顯出離人尤其的近,而那陰森的堡壘也由此顯出了幾分別樣的恢宏和壯麗。
隻是,看著這深山之中仿佛憑空出現的高牆大院,連風易淩都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不說其他,但這堡壘一般的建築風格和鐵灰色的牆幕,就很難讓他不聯想到連/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