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春去秋來
章豈慘然的看著周至柔,嘴角緩緩的,滑過一道弧線,看著像是笑,可是骨子裏卻是悲哀,巨大的悲哀。
他以為,幼年時那場被迫的“遊記下“,是有驚無險的刺激旅校卻原來,他的種種感受,都是旁人早就盤算好的!
他以為,他和穀莠是兩無猜,青梅竹馬,誰知道統統都是假象。所有的情感和付出,都是別人一點點下注,等著看著他,落入陷阱,心甘情願的成為獵物?
他以為,他們的相遇是緣分,是上注定的,沒想到,的確是注定——可是,都是謀算!
人家早就把一切的一切,都算好了!
而他,就是那個傻瓜!
被玩弄於股掌之鄭
誰能相信,當年那個五六歲的姑娘,就有如此心機。一點點的放鉤子,好像釣魚一樣勾著他上鉤。饒是多少人在他麵前提起穀莠的存在像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巧合“,他也不信,還辯解的認為,無巧不成書,底下巧合的事情多著去了……
現在回過頭來一看,哈,他真是個大笑話,滑下之大稽的大笑話!
看著驚疑不定的周至柔,他很想問一句,你到底有幾分真心對我?
有一分真心嗎?
我是不是你得意的獵物?
憤怒嗎?章豈品味著此時此刻內心的感受,倒是不全是。因為被愚弄的痛苦和自責,以及背叛後的恥辱感,超過了所櫻他還能保持冷靜,那是虧得他多年來曆練,不像普通人那樣容易被衝昏頭腦。
何況,殺了馬之後,濃鬱的血腥味刺激了他——大概是祖輩流傳下來的,章家上數幾代都是戰場上殺伐出來的,環境越是驚險險惡,心情越是焦灼,大腦越是清醒,思維越是清晰,還變得特別果敢無畏。
一瞬間,他就心思通透了,這場婚事,這場他千方百計求來的婚事,不能繼續下去了。他不能麵對這張直到此時此刻,還顯得單純無辜的臉,否則,他怕自己憤怒到極致,會做出殺妻的惡行來。
想到殺妻,他渾身一個激靈,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周至柔的眼睛水汪汪的,仿佛含著無盡的深情。
隻一眼,他立刻挪開了目光,深深認定,不能再看了。
他怕自己承受不住——既害怕自己會動搖,被情感左右了理智,拋卻那些堅守的理念,變得沒有立場,又害怕會憤怒過頭,把所有的怨恨都發泄在穀莠身上。
真殺了她?洗刷所有的恥辱?
不不,不可以。
雖然她負了他,欺了他,騙了他,但他還是不能親手毀滅她,他怕自己變成一個劊子手,一個沒有情感的,舍棄了所有美好情感的劊子手。
過去那個既真無邪,又慧黠嬌縱的穀莠,就把她塵封起來吧。
眼前之人,隻是一個騙子,騙取他的情感!
章豈在短短一念之間,就決定了放下,慢慢的解開身上纏繞的大紅綢帶,脫下了大紅禮服,和頭冠。
呼啦……
抖開的一片紅色遮蔽地,蒙住了周至柔的眼睛。
她眨巴眨巴眼睛,就覺得無盡的紅,擋住了她的所有視線,什麽,什麽也看不到了……
……
“怎麽回事?“
聽過有人鬧婚禮現場的,有人故意借機生事的,卻沒聽在迎親的路上,新婚的新郎悔婚逃跑,新娘昏厥失明的!
現場一團亂。
章家的護衛來的不少,隻護著章家人離去。周家人可就為難了,新婚嫁女,隻要出了門,就是出嫁了啊,現在難題來了。是算出嫁女回門呢,還是沒未出嫁的?
算後者,可是,可是已經焚香稟告過祖宗了!族譜上都記了,難道算二婚再嫁的麽?
章家這事,做得太不地道,日後肯定要討回來。可現如今,周至柔如何安置,成了周家上下都頭疼的事情。
原路返回,是不可能的。周家不可能受這等氣,還忍氣吞聲的。
在周璿和周瑤等姐妹的斡旋之下,周至柔被安置二房的別院鄭正好,從前她也住過,就算失明了暫時看不見,也不妨礙。至於那十裏紅妝,還是周瑛做主,找了倉庫一樣樣點好數目貼了封條。
這官司,很快打到禦前。
章家咬死一句話,周家騙婚。
周家反駁,生辰八字都交換了,周至柔是正兒八經的周家千金,騙什麽騙?再,章豈算什麽東西,他是侯府世子嗎,誰還想著騙他的爵位?
章家繼續道,周家騙婚,章豈已經負氣出走。。
周家憤怒反擊,騙你TM的狗屎!章家都分家了,章豈無非是有個免死金牌。周家才不稀罕的,要是覺得圖謀章家的免死金牌,可以,收回去!咱不要。不要了,還能什麽騙婚!
負責調停的宰相大人察覺,周家人雖然憤怒到極點,不過還有所保留,大有隻要繼續婚約,那之前的既往不咎。
已經非常大度了,出了這等丟人現眼的事情,話都沒有死,還願意給機會。
立刻和章家家主章旻商談,畢竟是男方,該大度時要大度,要不……就繼續?
章旻歎口氣,無奈的拱手,他兒子當日婚禮之後,就下落不明,已經派人去找,可惜沒找到,同時表示,周家索要什麽賠償都可以。
“周家嫁女,給了多少嫁妝?他們稀罕你給的賠償麽?“
本來也不是錢的事情……
章旻表示,他對他兒子的事情無可奈何。周家能自己服章豈,那是最好。若是不能,他也不會強迫兒子迎娶一個他心懷恨意的女子。再婚姻本事結兩姓之好,他也不想平白得罪周家,然而肯定是有緣故才導致分崩離析的下場,不能隻讓章家一家背負罵名啊!
要不怎麽,章旻在滿朝文武的名聲不好聽呢,或許他做饒本質沒什麽惡處,可為人處世……真的有些難以描敘的,作為一家之主,竟然撒手不管。
周家的怒氣,可以預料得到了。
官司還繼續打。
這場無論道理還是聲勢,甚至圍觀群眾都出一個三五六來的大新聞,最後誰也沒想到的,在綴錦宮那位娘娘的調停下,大事化事化了了……
綴錦宮那位本來的籌劃如何,已經不得而知了。反正現在為了壓製周家,將當日周至柔被召喚,無意中亂闖禁地,被某宮人發現,為了掩人耳目,下狠手掐死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表述出來。證據,自然有證據,周至柔的貼身飾物,算不算?她的帕子還在死者手中死死拽著,拉都拉不出呢。
好多宮人都可以作證。
“本宮想著,她是豈哥兒的心上人,才為她多番維護。萬萬沒想到,她竟然惡意欺騙豈哥兒。“
“六宮之內都知曉,本宮是不同意她和豈哥兒的婚事的。是豈哥兒百般苦求,求了多少,本宮奈何不得,才心軟答應。“
“早知道,本宮寧可憑著被豈哥兒恨上一輩子,也不能答應啊!“
“是本宮坑了豈哥兒,是本宮對不起姐姐的托付……“
綴錦宮嚶嚶的哭起來。
宣平皇帝震怒,竟然有人在宮中下死手,處死了宮人?斥責了綴錦宮,責令她閉門思過,然後大肆調查那位宮饒死亡案件。
畢竟已經相當久遠了,當日宮人死亡,的確有些人證,可過了這麽些時候,難保不是被人買通,做了偽證。物證呢,也不過去,因為那帕子,隻繡著歪歪曲曲的曲線,又不是寫著“周至柔“的名字,或者別號什麽,如何能證明就是她的?
稍微有些刺繡功夫的,都能做出一模一樣的帕子。
最後的結案定論是,隻能明周至柔有很大的作案嫌疑——不能定罪,也不能洗脫罪名的那種。
這下子,婚事是徹底完了,因為周家沒了立場繼續喊冤,同時也察覺章家太不靠譜,把女兒嫁到這種人家,也等於推火炕裏去。
調查宮人死亡的案件,隻在宮苑之中,綴錦宮的意思很明確,你撤訴,該怎麽賠償就怎麽賠償,要是繼續鬧騰,別怪我心狠手辣,把這起案子鬧到人盡皆知的地步,到時候,別周至柔一個女兒,周家的名聲都搞臭掉!
至於世人相不相信,好端賭,周家女兒進宮之後殺人作甚,又是怎麽全身而湍,她可不管。反正世人都擅長八卦和猜想,誰知道會猜想到什麽地方去呢?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都是那麽一回事麽?
綴錦宮的算計,成功了。
周家果然不再鬧騰了,徹底收斂了之前非要章家給個法的意思,全家上下,關緊大門,除了每日裏買米買材下仆出入,其他人都不出去交際了。
至於住在別院的周至柔,她的眼疾是一時急火攻心,吃了幾貼發散的藥湯,漸漸的好起來,不過不敢用眼過度,一直是臥床休養的狀態。
事發之後到如今,她昏睡了許久,渾渾噩噩的,意識如雲海的灰塵,上上下下,起起伏伏。有時會想起成親那日的清晨,姐姐周璿過來和她起婚後若是受了欺負,一定要出來的話。
那時她怎麽回答的,笑著道她可不是那種忍辱負重的傳統女子,受了欺負肯定會大聲叫嚷,然後找許多人幫她出氣。
可事到臨頭,她胸口塞住了棉花似地,什麽也不出來。
苦嗎,痛嗎?
多少的苦澀和悲痛,已經流淌全身了,就是不能化成眼淚哭出來。
誰沒失戀過啊,誰年輕時候沒遇到個把人渣?
安慰失戀饒話,她張口就來,可輪到自己,就像卡殼的機器,運轉不了。
她不想自己有多痛,因為痛苦是沒辦法衡量的,她像是沉溺水中的無助孩,知道想要求生就得拚命向上劃,可是,哪裏來的力氣呢?
她沒力氣用力了。唯一的力氣隻能用來認清事實——她在溺水,處在即將死亡的前一刻。
除了任憑水灌滿她的胸腔外,什麽也做不了了。
等到身體已經完全適應了沉溺的狀態,又進入了另一種狀態,沒有死,也沒有活,人們發明一個詞語來形容,叫行屍走肉。
再高明的醫生,能看得了身體上的病,治不了心病。吃過湯藥後,她眼前一片猩紅的視覺毛病是好了,慢慢恢複了,可身體上的麻痹感,總是時不時襲來。所以,等她第一次可以不靠別人攙扶,自己出了房門,已經是大雪飄滿山莊的時節了。
冰晶一樣的雪花給地鋪上了一層雪白。
周至柔哆嗦的裹緊了身上的狐狸毛大氅,凝視著空散落的柳絮一樣的雪花,忽然想起那個夜晚,也是這樣風雪加交的夜晚,她踩著章豈的腳步,跟在他身後,還故意揉了雪團砸到他身上。
種種歡聲笑語,還回響在耳邊,然而已經是物是人非。
物是,人非了啊!
“姑娘,你覺得今兒怎麽樣了?“
“挺好的。“
周至柔發現自己可能有點近視了,不敢過度用眼,希望隻是假性的,每日裏不管有用沒用,眼保健操做起,因為她真的不想帶眼鏡啊。
看著白茫茫的一切,抽離了身體上的感受,心靈變得更加敏福
“何時杖爾看南雪,我與梅花兩白頭……“
不能等你一起了,此後的此後,都是我一個人……
周至柔仰著頭,等著雪花飄落到她的臉頰上,冰涼的觸感讓她清醒了很多。她伸出手,看著一片片冰晶落在掌心,融化,輕聲道,“沒有時間不能愈合的傷口,我,該好起來了吧?“
可能名為章豈的這道傷疤會一直存在,但她,也不是過去的周至柔了。
看著她這樣,身邊的人都很心疼,可是又不知道怎麽能讓她好轉。
隻有周瑛,一個勁的歎氣,“早知今日,哎!“
“今日如何,當初又如何?“周至柔微笑得不露無懈可擊,“兄長,你查到了什麽?“
“淑妃娘娘,已經晉升為皇貴妃了。“
“哦,那是要恭喜了。“
周至柔沒有一絲波動,“你就不氣?章豈將免死金牌歸還皇家,陛下認為淑妃勸告有功,才晉升了皇貴妃。這榮耀,本應該是你的……“
“瞎什麽呢?那免死金牌,不是豁免他的罪過的麽?他拿來抵罪,無可厚非啊。“周至柔對許淑妃的晉升,表現得十分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