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碼頭“一條龍”地盤,周昊給陸澄他們三人換了另一部小貨車,親自送到淩波咖啡館。
??陸澄問白曄在西區的住處,請周師傅的貨車先載她回租房。
??“我們一道在你的淩波咖啡館下車吧。我租的地方是旗艦公寓,從咖啡館走十分鍾就到了。”白曄道。
??“不會是旗艦公寓701吧?”陸澄道。
??白曄笑了,“正是。前不久那個大套房裏神秘死了一個東瀛人,實在晦氣,房東隻好收我最低的租金。”
??開車的司機周昊表情微妙——那個旗艦公寓的東瀛怪物,也是他的“一條龍”車到幻海站收容科的。
??陸澄心裏嘀咕:701的海老鬼之助就是他砍下的頭,自己那一刀給白曄省了不少租金。
??貨車裏還帶著陸澄抓捕的那個鳥籠口魔物,魔物依然凝固成赤瑪瑙的形態,老薩滿弩箭的詛咒保持著效力。
??陸澄忽然想到了什麽,問一同監視魔物情況的白曄道,
??“白小姐當初借圖書館的《紅蓮傳》,就是要調查這種鳥籠口魔物吧——你在《紅蓮傳》裏找到線索了嗎?”
??在卿雲圖書館,陸澄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副酷似自己麵貌的最後一位紅蓮劍俠“華掌櫃”上,還來不及鑽研其他的內容——但是,白曄在把《紅蓮傳》還陸澄之前,足有一個下午的瀏覽時間,怕是連圖書膠卷都備好份了。
??“——和‘紅蓮劍俠’對抗的前朝特務組織“血滴”,也製造和使用同名‘血滴’的兵器
??‘紅蓮劍俠’和‘血滴’對抗了三百年,是能從那種魔物口下屢次逃生的人。隻有他們見過那種魔物的真麵目,而且摸索出了三種克製魔物的方法。
??——在‘紅蓮傳’的記敘裏,‘血滴’仿佛就是一種鳥籠形狀的東西,像鷹隼一樣呼嘯飛馳;被“血滴”殺死的人腦袋整個兒消失;而死者脖子的切口就像從鍘刀下來的,無比平齊光滑……”
??白曄說到這裏,陸澄已經明白——今晚上,他做到了和三百年來“紅蓮劍俠”類似的英雄業績——從“血滴”的口裏逃生。這個晚上,他就麵對了九隻吃人像海乙那,飛起來像鷹隼的魔物,字麵上的血腥鷹犬。
??他心裏盤算了下,問白曄道,“我猜,一定是那位卿雲圖書館長徐述之建議你從《紅蓮傳》裏找魔物的線索。”
??白曄沒有否認。
??“那麽,克雷格一個泰西人,什麽米旗國的女皇的親戚,到底怎麽獲得前朝特務組織的魔物兵器的?——《紅蓮傳》記載,那個特務組織‘血滴’已經在戰前被‘紅蓮’徹底粉碎了呀。”陸澄絞起眉頭。
??白曄也沒有答案。
??——那麽,答案隻能從克雷格·威勒那裏尋找了。
??深夜二點,周師傅的小貨車低調地停在淩波咖啡館通到後街的後門,向眾乘客告辭。
??咖啡館的燈亮著,雪姐和婷婷仍然在等陸澄和小王。見到兩人什麽東西都沒缺地踏進咖啡店,她們才真正放下心來。
??白曄順道也進咖啡館小坐。陳香雪心裏有點埋怨白曄誇下海口,結果卻讓陸澄驚險了一番,故意少了她一份酬謝的咖啡。
??陸澄把死蟹一隻的赤琥珀形態“血滴”交給雪姐監管,她的銅人身可以晝夜保持對魔物的警惕。
??從後門走到咖啡廳裏麵,陸澄看到咖啡桌邊還坐在一位伏案抄書的狐狸眼美人——顧小姐抬頭凝望了眼陸澄,然後她看到那位白曄小姐,眼鏡後麵冷光一掠而過。
??陸澄看到顧易安手抄的那本書,正是自己用晚上博物館的冒險從白曄那裏交換來的《紅蓮傳》的副本,每個字都是清麗可愛的小楷。
??顧易安把自己手抄完的那本《紅蓮傳》的副本給陸澄,道,
??“傍晚時候我來給陸先生送一張請帖,從香雪姐那裏聽說了你新的調查任務,也知道那個白小姐把《紅蓮傳》還了回來。我索性趁等陸先生回來的時間抄了一個副本。那樣,何時何地你都能參考《紅蓮傳》了。”
??陸澄心裏微微湧起一股暖意,這個顧小姐的手抄副本,就像女孩子一針一線給自己織的一件毛衣呀。
??白曄問婷婷要了一杯咖啡,笑道,“顧小姐何必那麽麻煩,陸先生自己家就有相機,他懂得拍備份的膠卷。”
??旁觀的小王嗬嗬冷笑,自己去樓上安放采購來的彈藥,洗漱睡覺了。
??顧易安淡淡問白曄,道,“聽說,白曄小姐今晚上不告而入泰西收藏家克雷格的博物館,你倒是一點不擔心克雷格先生找律師控告你非法入侵民宅。”
??“幻海的法庭也是要證據的,克雷格可一點也抓不到我的把柄。”
??她一眼也不瞧顧易安,隻向陸澄道,
??“——陸先生,告辭了,我明早要去報社趕稿,衝印今晚拍的照片,揭露克雷格的罪行。”
??她便徑直走出淩波咖啡館的前門。走到雙貓招牌下麵,白曄又回首向裏麵的陸澄道,
??“三天後,我還會以《魔都評論》記者的身份去克雷格博物館的公開展覽,當著麵指控那個泰西人。什麽時候陸先生想去看好戲,就給我打個電話,我替你搞到展覽的請帖——下一次我們不做賊,堂堂正正地進去。”
??說完,白曄把一張自己的聯係名片像飛鏢那樣彈出,穩穩地落在陸澄的咖啡桌上。
??陸澄想,要是白曄能在正大光明的場合和克雷格唇槍舌劍一番,弄得幻海市人盡皆知,克雷格再有什麽凶邪的魔物手段,也要忌憚輿論了——白曄反而安全了。
??陸澄也的確生出了第二次進入那座克雷格博物館的強烈念頭,無論是為了那個和“白帝傳承”有極大關係的B級猛虎卣,還是調查“紅蓮”的死敵“血滴”與克雷格的關係。
??但是陸澄瞧出顧小姐對白曄的不喜,終究沒有當場答應白曄。
??白曄一笑,消失在夜幕裏。
??陸澄這才坐回顧易安的那張咖啡桌。雪姐拉著婷婷上樓,隻留陸澄和顧易安獨處。
??他們兩人就這樣在咖啡桌邊默默坐了一刻鍾,各懷心思,什麽話也不說。
??終於,顧易安向陸澄道,
??“我給陸先生帶的請帖,也是三天後克雷格博物館的展覽請帖。我這裏一共二份,本來都是克雷格·威勒贈送給我們館長徐老的。
??徐老是幻海市文物圈子第一的人物,也是唐史的國際權威。克雷格辦的唐土文物展覽,邀請幻海名流,總不能不請徐老。
??但是,徐老當然不會為克雷格特地從外地的學術考察趕回來,更不會去那個泰西盜寶賊炫耀收獲唐土文物的展覽;克雷格也沒指望徐老會去。
??我們圖書館的教授專家也沒有一位願意去那裏玷汙聲名。
??——所以,我這個不起眼的小館員就被派下了代表圖書館,隻帶自己一對眼睛,前去確認克雷格戰利品情況。我想請陸先生陪著去,你也是有一雙鑒寶眼睛的古董專家。”
??咖啡桌上有二份精致的請帖,都印著那個泰西收藏世家威勒家的白海豚紋章,都有一泉靈光防偽。
??可惱的是,唐土文物展覽的請帖,通篇泰西文字,上麵沒有一個唐文。幸好,陸澄因為咖啡館接待過泰西吃客的緣故,會些簡單的泰西語,勉強讀出了內容大意。
??——“本周四晚六點,克雷格博物館,克雷格·威勒第四期唐土科考成果展覽,憑請帖入場。”
??陸澄拾起一份名字空著的請帖。
??他想,今早還答應過顧小姐,有古書文物的場合一定陪同。這份顧小姐親自送來的請帖無論如何要收下,白曄那邊報社的展覽請帖就不必要了。
??“顧小姐,我有問題要問你,你能和我說實話嗎?”陸澄道。
??“嗯。”顧易安道。
??陸澄把顧易安老氣的眼鏡摘下來,注視著顧易安的狐狸眼,道,
??“為什麽今早,在書庫上千本的D級咒術書裏,你推薦我的第一本古籍是《紅蓮傳》,而不是其他呢?”
??他隱隱約約覺得那個徐老暗處在寫著一場戲。這一次無論是那個白曄,還是自己,都被始終不在場的徐老牽引著去找克雷格的麻煩。
??他懷疑顧小姐的身後也有徐老操縱的影子——否則白曄要尋《紅蓮傳》,顧易安為什麽也要推薦《紅蓮傳》呢?
??“我讀過《紅蓮傳》,覺得和陸先生的家世有關聯。同樣,我也讀過B級的《綴白裘》和C級的《茅山符咒集錦》——我覺得這些書都能幫到陸先生的調查業務,也是你會喜歡的——沒有任何人指使我。為了挑選出這些書,我做了很久的準備。”
??顧易安的狐狸眼裏瑩瑩有淚。
??陸澄心裏柔軟地方被觸到
??——隻有那有情人眼淚最珍貴,一顆顆都是愛都是愛。
??他怎麽能懷疑顧小姐呢?
??陸澄輕輕說了聲對不起,遞手絹給顧易安拭去淚花。顧易安卻把陸澄的手枕在自己美麗的臉龐上。
??陸澄的心如小鹿亂撞。他有一種衝動,就此把顧小姐摟在懷裏,永遠不分開,一直一直一道走下去。哪怕現在被店員們偷窺到,取笑了,他也無所謂。這就是陸澄美好和純潔的願望。
??但是,忽然之間,陸澄的心裏又有一種大恐怖
??——現在,他是一個直麵魔物的調查員,一個逐步貓眷化的白帝行走。他是一個隨時會有意外和死的人,怎麽能和顧小姐一道平靜和幸福的生活下去?
??——那樣算是對自己真正喜歡的人負責任嗎?
??——那麽,為了兩個人的幸福,我要停下腳步,放棄自己選擇的道路嗎?還是……
??恍惚之間,陸澄覺得,在這張桌子和兩張椅子之間,仿佛有無數遍、無數遍的同樣場景發生過。
??顧易安的手摟著陸澄手臂,臉依偎在陸澄的手掌裏,仿佛這一幕在她的人生之中發生過無數遍、無數遍。
??忽然,她覺得陸澄的手從自己的臉龐溫柔和緩慢地抽了開去。
??顧易安鎮靜下心情,她已習慣,她已決定。
??兩人各自潮紅著臉,相對坐著又沉默了會,終於恢複了成年男女的矜持和禮貌。
??陸澄岔開了話題,隨意問道,
??“顧小姐,你知道那天克雷格的展覽還有什麽名流會參加?我一個小市民、小業主,隻見過魔物的市麵,沒見過幻海市大人物的市麵。”
??顧易安嫣然笑道,
??“也沒什麽了不起的人物,理他們做什麽,我們才是專家——不過說起來,我聽說幻海理事會的董事‘林洋’也會來,她是克雷格的那個展覽請到的牌麵最大的人物了。”
??——“林洋”,“幻海理事會”最有權勢的三大董事之一,分管幻海市的治安事務,幻海警務處一切巡捕和暗探都要聽她號令。
??陸澄在《魔都評論》的頭版上讀到過那個女人的名字。
??——據說她不是唐國人,而是近代幾百年間從唐土背井離鄉,去南洋開拓的唐人後代,泰西‘大航路公司’的老牌股東,“南洋船王林家”的繼承人,世界級的大富婆。
??因為唐國高層和泰西列強的協議,管理自由港幻海市的“幻海理事會”必須為唐人保留一個董事職位。最終,這位根本不是唐國人的唐人得到了如此權勢赫赫的職位。
??陸澄從報紙上知道,那個林洋才三十歲,在南洋倒是一位優秀年輕的女船長。但是,那麽年輕又毫無政務經驗的女人怎麽能真正處理好自由港幻海市的治安事務?
??——不過,本來她就是一個大人物們幕後妥協的吉祥物。
??“林洋小姐不是以‘董事’的身份,而是以‘收藏家’的身份參加克雷格·威勒的展覽。聽說,林家是南洋著名的收藏世家,林洋小姐有深厚的家學淵源,倒不知道她的深淺。”
??顧易安道。
??陸澄喔了聲,表示知道了
??——這世界上的有錢人,附庸風雅而沒有眼色之輩不知多少,誰知道林洋小姐是不是浪得收藏家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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