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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賈崆峒(四十八)

  卻王夫人喚他母親上來,拿幾件簪環當麵賞與,又吩咐請幾眾僧人念經超度他母親磕頭謝了出去原來寶玉會過雨村回來聽見了,便知金釧兒含羞賭氣自盡,心中早又五內摧傷,進來被王夫人數落教訓,也無可回見寶釵進來,方得便出來,茫然不知何往,背著手,低頭一麵感歎,一麵慢慢的走著,信步來至廳上剛轉過屏門,不想對麵來了一人正往裏走,可巧兒撞了個滿懷隻聽那人喝了一聲“站住!“寶玉唬了一跳,抬頭一看,不是別人,卻是他父親,不覺的倒抽了一口氣,隻得垂手一旁站了賈政道:“好端賭,你垂頭喪氣も些什麽?方才雨村來了要見你,叫你那半你才出來,既出來了,全無一點慷慨揮灑談吐,仍是葳葳蕤蕤我看你臉上一團思欲愁悶氣色,這會子又咳聲歎氣你那些還不足,還不自在?無故這樣,卻是為何?“寶玉素日雖是口角伶俐,隻是此時一心總為金釧兒感傷,恨不得此時也身亡命殞,跟了金釧兒去如今見了他父親這些話,究竟不曾聽見,隻是怔嗬嗬的站著

  賈政見他惶悚,應對不似往日,原本無氣的,這一來倒生了三分氣方欲話,忽有回事人來回:“忠順親王府裏有人來,要見老爺。”賈政聽了,心下疑惑,暗暗思忖道:“素日並不和忠順府來往,為什麽今日打發人來?“一麵想一麵令“快請“,急走出來看時,卻是忠順府長史官,忙接進廳上坐了獻茶未及敘談,那長史官先就道:“下官此來,並非擅造潭府,皆因奉王命而來,有一件事相求看王爺麵上,敢煩老大人作主,不但王爺知情,且連下官輩亦感謝不盡。”賈政聽了這話,抓不住頭腦,忙陪笑起身問道:“大人既奉王命而來,不知有何見諭,望大人宣明,學生好遵諭承辦。”那長史官便冷笑道:“也不必承辦,隻用大人一句話就完了我們府裏有一個做旦的琪官,一向好好在府裏,如今竟三五日不見回去,各處去找,又摸不著他的道路,因此各處訪察這一城內,十停裙有八停人都,他近日和銜玉的那位令郎相與甚厚下官輩等聽了,尊府不比別家,可以擅入索取,因此啟明王爺王爺亦雲:`若是別的戲子呢,一百個也罷了,隻是這琪官隨機應答,謹慎老誠,甚合我老人家的心,竟斷斷少不得此人'故此求老大人轉諭令郎,請將琪官放回,一則可慰王爺諄諄奉懇,二則下官輩也可免操勞求覓之苦。”畢,忙打一躬


  賈政聽了這話,又驚又氣,即命喚寶玉來寶玉也不知是何原故,忙趕來時,賈政便問:“該死的奴才!你在家不讀書也罷了,怎麽又做出這些無法無的事來!那琪官現是忠順王爺駕前承奉的人,你是何等草芥,無故引逗他出來,如今禍及於我。”寶玉聽了唬了一跳,忙回道:“實在不知此事究竟連`琪官'兩個字不知為何物,豈更又加`引逗'二字!“著便哭了賈政未及開言,隻見那長史官冷笑道:“公子也不必掩飾或隱藏在家,或知其下落,早了出來,我們也少受些辛苦,豈不念公子之德?“寶玉連不知,“恐是訛傳,也未見得。”那長史官冷笑道:“現有據證,何必還賴?必定當著老大人了出來,公子豈不吃虧?既雲不知此人,那紅汗巾子怎麽到了公子腰裏?“寶玉聽了這話,不覺轟去魂魄,目瞪口呆,心下自思:“這話他如何得知!他既連這樣機密事都知道了,大約別的瞞他不過,不如打發他去了,免的再出別的事來。”因道:“大人既知他的底細,如何連他置買房舍這樣大事倒不曉得了?聽得他如今在東郊離城二十裏有個什麽紫檀堡,他在那裏置了幾畝田地幾間房舍想是在那裏也未可知。”那長史官聽了,笑道:“這樣,一定是在那裏我且去找一回,若有了便罷,若沒有,還要來請教。”著,便忙忙的走了

  賈政此時氣的目瞪口歪,一麵送那長史官,一麵回頭命寶玉“不許動!回來有話問你!“一直送那官員去了才回身,忽見賈環帶著幾個廝一陣亂跑賈政喝令廝“快打,快打!“賈環見了他父親,唬的骨軟筋酥,忙低頭站住賈政便問:“你跑什麽?帶著你的那些人都不管你,不知往那裏逛去,由你野馬一般!“喝令叫跟上學的人來賈環見他父親盛怒,便乘機道:“方才原不曾跑,隻因從那井邊一過,那井裏淹死了一個丫頭,我看見人頭這樣大,身子這樣粗,泡的實在可怕,所以才趕著跑了過來。”賈政聽了驚疑,問道:“好端賭,誰去跳井?我家從無這樣事情,自祖宗以來,皆是寬柔以待下人——大約我近年於家務疏懶,自然執事人操克奪之權,致使生出這暴殄輕生的禍患若外人知道,祖宗顏麵何在!“喝令快叫賈璉,賴大,來興廝們答應了一聲,方欲叫去,賈環忙上前拉住賈政的袍襟,貼膝跪下道:“父親不用生氣此事除太太房裏的人,別人一點也不知道我聽見我母親……“到這裏,便回頭四顧一看賈政知意,將眼一看眾廝,廝們明白,都往兩邊後麵退去賈環便悄悄道:“我母親告訴我,寶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裏,拉著太太的丫頭金釧兒強奸不遂,打了一頓那金釧兒便賭氣投井死了“話未完,把個賈政氣的麵如金紙,大喝“快拿寶玉來!“一麵一麵便往裏邊書房裏去,喝令“今日再有人勸我,我把這冠帶家私一應交與他與寶玉過去!我免不得做個罪人,把這幾根煩惱鬢毛剃去,尋個幹淨去處自了,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眾門客仆從見賈政這個形景,便知又是為寶玉了,一個個都是啖指咬舌,連忙退出那賈政喘籲籲直挺挺坐在椅子上,滿麵淚痕,一疊聲“拿寶玉!拿大棍!拿索子捆上!把各門都關上!有人傳信往裏頭去,立刻打死!“眾廝們隻得齊聲答應,有幾個來找寶玉


  那寶玉聽見賈政吩咐他“不許動“,早知多凶少吉,那裏承望賈環又添了許多的話正在廳上幹轉,怎得個人來往裏頭去捎信,偏生沒個人,連焙茗也不知在那裏正盼望時,隻見一個老姆姆出來寶玉如得了珍寶,便趕上來拉他,道:“快進去告訴:老爺要打我呢!快去,快去!要緊,要緊!“寶玉一則急了,話不明白,二則老婆子偏生又聾,竟不曾聽見是什麽話,把“要緊“二字隻聽作“跳井“二字,便笑道:“跳井讓他跳去,二爺怕什麽?“寶玉見是個聾子,便著急道:“你出去叫我的廝來罷。”那婆子道:“有什麽不聊事?老早的完了太太又賞了衣服,又賞了銀子,怎麽不了事的!”


  寶玉急的跺腳,正沒抓尋處,隻見賈政的廝走來,逼著他出去了賈政一見,眼都紅紫了,也不暇問他在外流蕩優伶,表贈私物,在家荒疏學業,淫辱母婢等語,隻喝令“堵起嘴來,著實打死!“廝們不敢違拗,隻得將寶玉按在凳上,舉起大板打了十來下賈政猶嫌打輕了,一腳踢開掌板的,自己奪過來,咬著牙狠命蓋了三四十下眾門客見打的不祥了,忙上前奪勸賈政那裏肯聽,道:“你們問問他幹的勾當可饒不可饒!素日皆是你們這些人把他釀壞了,到這步田地還來解勸明日釀到他弑君殺父,你們才不勸不成!”


  眾人聽這話不好聽,知道氣急了,忙又退出,隻得覓人進去給信王夫人不敢先回賈母,隻得忙穿衣出來,也不顧有人沒人,忙忙趕往書房中來,慌的眾門客厝避之不及王夫人一進房來,賈政更如火上澆油一般,那板子越發下去的又狠又快按寶玉的兩個廝忙鬆了手走開,寶玉早已動彈不得了賈政還欲打時,早被王夫人抱住板子賈政道:“罷了,罷了!今日必定要氣死我才罷!“王夫人哭道:“寶玉雖然該打,老爺也要自重況且炎暑日的,老太太身上也不大好,打死寶玉事,倘或老太太一時不自在了,豈不事大!“賈政冷笑道:“倒休提這話我養了這不肖的孽障,已不孝,教訓他一番,又有眾人護持,不如趁今日一發勒死了,以絕將來之患!“著,便要繩索來勒死王夫人連忙抱住哭道:“老爺雖然應當管教兒子,也要看夫妻分上我如今已將五十歲的人,隻有這個孽障,必定苦苦的以他為法,我也不敢深勸今日越發要他死,豈不是有意絕我既要勒死他,快拿繩子來先勒死我,再勒死他我們娘兒們不敢含怨,到底在陰司裏得個依靠。”畢,爬在寶玉身上大哭起來賈政聽了此話,不覺長歎一聲,向椅上坐了,淚如雨下王夫人抱著寶玉,隻見他麵白氣弱,底下穿著一條綠紗衣皆是血漬,禁不住解下汗巾看,由臀至脛,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無一點好處,不覺失聲大哭起來,“苦命的兒嚇!“因哭出“苦命兒“來,忽又想起賈珠來,便叫著賈珠哭道:“若有你活著,便死一百個我也不管了。”此時裏麵的人聞得王夫人出來,那李宮裁王熙鳳與迎春姊妹早已出來了王夫人哭著賈珠的名字,別人還可,惟有宮裁禁不住也放聲哭了賈政聽了,那淚珠更似滾瓜一般滾了下來正沒開交處,忽聽丫鬟來:“老太太來了。”一句話未了,隻聽窗外顫巍巍的聲氣道:“先打死我,再打死他,豈不幹淨了!“賈政見他母親來了,又急又痛,連忙迎接出來,隻見賈母扶著丫頭,喘籲籲的走來賈政上前躬身陪笑道:“大暑熱,母親有何生氣親自走來?有話隻該叫了兒子進去吩咐。”賈母聽,便止住步喘息一回,厲聲道:“你原來是和我話!我倒有話吩咐,隻是可憐我一生沒養個好兒子,卻教我和誰去!“賈政聽這話不象,忙跪下含淚道:“為兒的教訓兒子,也為的是光宗耀祖母親這話,我做兒的如何禁得起?“賈母聽,便啐了一口,道:“我一句話,你就禁不起,你那樣下死手的板子,難道寶玉就禁得起了?你教訓兒子是光宗耀祖,當初你父親怎麽教訓你來!“著,不覺就滾下淚來賈政又陪笑道:“母親也不必傷感,皆是作兒的一時性起,從此以後再不打他了。”賈母便冷笑道:“你也不必和我使性子賭氣的你的兒子,我也不該管你打不打我猜著你也厭煩我們娘兒們不如我們趕早兒離了你,大家幹淨!“著便令人去看轎馬,“我和你太太寶玉立刻回南京去!“家下人隻得幹答應著賈母又叫王夫壤:“你也不必哭了如今寶玉年紀,你疼他,他將來長大成人,為官作宰的,也未必想著你是他母親了你如今倒不要疼他,隻怕將來還少生一口氣呢。”賈政聽,忙叩頭哭道:“母親如此,賈政無立足之地。”賈母冷笑道:“你分明使我無立足之地,你反起你來!隻是我們回去了,你心裏幹淨,看有誰來許你打。”一麵,一麵隻令快打點行李車轎回去賈政苦苦叩求認罪

  賈母一麵話,一麵又記掛寶玉,忙進來看時,隻見今日這頓打不比往日,又是心疼,又是生氣,也抱著哭個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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