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隔牆有耳(1)
臨近新年,內城裏大大小小的茶樓酒肆,似乎都比往常熱鬧了許多。
本朝到了現在,京城早就承平了幾十年,那宵禁的祖製早就名存實亡了。
太陽落山之後,街麵上仍是熙熙攘攘,臨街的店裏也幾乎沒了空位,鼎沸的人聲,菜肴的鮮香和醇美的酒香讓冬日的空氣都暖了幾分。
豪客樓擠在一堆光鮮的酒樓裏,掛著個小小的酒幡,顯得並不起眼。
——說是豪客樓,也不過就是一家尋常酒樓罷了,貴族人家自然是不屑於來這種地方的。
但三教九流的粗野漢子們倒是對這家店青睞有加,不單是因為這裏的酒菜分量實在,油大肉多,酒也夠烈,大約這酒樓的名字也格外合他們的心意。
能做的起他們的生意,掌櫃八麵玲瓏長袖善舞,這自然是少不了的了。
對付起官差來,也是一樣擅長。
“好嘞差爺!小的定會一百個小心的!”
豪客樓的掌櫃滿臉堆笑地將穿著皂色公門袍子的差役送出了門去,藏在赭紅色鬆江布襖袖下的手悄悄將一張小麵額的銀票遞了過去,後者微微頷首,不動聲色地接了過去。
隱在腰刀後麵的手指捏了捏銀票,根據手感駕輕就熟地估算了麵額。
“千萬要小心火燭!”官差麵無表情的臉上浮起一點微不可道的笑意,聲音都柔和了幾分。
“那是自然,自然!”
送走了官差,掌櫃抹了抹額頭上的汗,調頭回了店裏。官差的身影剛剛消失在巷口,掌櫃堆滿笑容的臉就垮了下去。
“那清平巷的小娼婦們,死也死的不安生,又讓官差有由頭刮地皮了。”他一邊嘟囔著,一邊從櫃台下扒拉出了算盤,慢慢撥動了起來。
官差說是什麽今冬甚為幹燥,內城已經大大小小走水了好幾次,臨近元旦(注:古代春節的叫法),上峰要徹查客棧酒樓這些動火的鋪子。
嗨,什麽徹查,不就是找個名頭收錢嘛!
要不然怎麽不去查鐵匠鋪子,那才是一天到晚動火不停呢——還不是因為鐵匠凶悍,鐵匠鋪子又刮不出什麽油水?
自己真是天底下第一號的可憐人了!
本來這個月的收成很是客觀,自己也打算去清平巷那邊開開葷的……
想到這裏,掌櫃又是一凜,溫暖如春的館子裏,他感覺後背的汗毛刷的一下豎了起來。
去個屁,那裏有鬼!
這半個月來收成都很好,胡掌櫃自然起了點那種心思。
這裏離清平巷不遠,常有人去那裏吃過了,再來這邊吃——這吃自然不是那個吃。
吃了就罷了,吃過了自然是要吹牛的。
有天晚上打了烊,本應該睡在店裏的胡掌櫃忽然想起了之前幾個漢子露骨的話,想著時候還早,腳下就有些管不住,迷迷糊糊就挪到了清平巷口。
失火的崔氏一家在清平巷的另一頭,胡掌櫃雖然聽說有這麽回事,但並沒有放在心上。
再加上現場並不在這頭,胡掌櫃進清平巷的時候心裏壓根就沒記起來,隱秘的期待讓他一時也忽視了異常安靜的清平巷。
——自從崔翠家出事了之後,清平巷夜裏出來攬客的少了許多。
走到快一半,胡掌櫃才猛然驚覺,怎麽今天這裏沒有人?
他下意識抬眼去找——
身前不到五尺的地方,一張綠瑩瑩的臉憑空出現在巷子裏。
“鬼啊——!”
…………
“你沒事打開看幹什麽!”
“嘿嘿,好奇,好奇!”
“貴人交待下來的事,出了岔子仔細你的皮!”
先頭說話的瘦高個子一把從另一個人手裏搶過靈石的盒子,扣上了盒蓋。
“這人怎麽處理?要……嗎?”後者被搶走了盒子,也不著惱,隻是對著地上的胡掌櫃做了一個向下切的動作。
“屁!貴人隻說了要那戶人家,也沒給我們做其他人的錢——再說他以為你是鬼,嗤!”
瘦高個提了提躺在地上的胡掌櫃,從鼻子裏發出了一聲嗤笑。
兩人輕巧地越過胡掌櫃山一樣的身體,消失在巷子外的夜色裏。
……
還好還好,反正清平巷也去不成了,這錢就當是自己嫖了王衙役——呸呸呸!胡掌櫃連忙住腦。
角落裏爆發出一陣大笑。
胡掌櫃瞥了一眼,最邊上那張桌子,正位上坐著個馬臉漢子,微黃的麵皮此刻被酒氣一衝,麵上泛起帶著油光的潮紅,可謂是十分紅光滿麵了。
看他身上穿著這打著補丁的灰白袍子,倒不像是有錢來豪客樓吃飯的人呐!
胡掌櫃招手讓店小二過來。
“小心著點兒,莫不是來吃霸王餐的!”
“嗨,掌櫃的,這你可看走眼了,這位外城的李爺早就把銀子會過了!就在您剛才跟差爺說話的時候!”
小二從袖子裏摸出一錠銀子來:“現銀!這會兒忙的腳不沾地,沒來得及拿過來。”
“你這小子!”胡掌櫃拿起櫃上的小刀刮了刮銀錠,臉上的擔憂一掃而空。
銀錠上雖然沒有任何印記,但確實是貨真價實的銀子!
“行了你去忙吧!”胡掌櫃抬手讓小二速去伺候著。
這城裏城外的幫派也是時時有人員更迭,這不起眼的漢子大約是什麽新上位的小頭目吧。
“爺!這點錢!對——爺,根本算不了什麽!”馬臉漢子李爺大著舌頭,向桌邊一圈帶著豔羨陪著笑的小弟們說。
“爺要攀上高枝了!”李爺——潑皮李自以為壓低了聲音,但聲音還是傳到了胡掌櫃這裏:“今次爺接的活,絕對是貴人吩咐的!爺都看見了!那絕對——”
“哄——”“那李爺可要提攜兄弟們!”全桌的潑皮都鼓噪起來。
胡掌櫃從潑皮李前言不搭後語的酒瘋裏拚湊出了一個故事。
大約就是前幾日潑皮李接了個活,拿定金的時候發現對方似乎來頭不小。
因此做上了攀高枝的美夢。
嘁。
外城的人就是沒見過世麵,這京城裏穿的富貴的人多了去了。
但衣著華貴的也不見得就是貴人。
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大約是酒勁上頭了,潑皮李的目光也漸漸迷離,看起來就像馬上要睡著。
他的小弟們卻放不下桌上的酒菜,兀自將他放在靠裏的一張長凳上歇下了。
又過了許久,豪客樓都快要打烊了,這群潑皮才扶著不省人事的潑皮李緩緩離去。
“這夜裏還是挺冷啊!”小二一邊上完門板,搓了搓手。
“這是什麽話,好歹也是冬天呢。”掌櫃提起了爐子上架著的水回了樓上房間。
沒下雪的冬夜不算滴水成冰,但也絕對算不上暖和,泡個腳才好睡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