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大姑婆
一路走來，眼看著街邊這會早就掛起了各色的燈籠，各家食肆小館裏也開始漸漸飄出了酒肉香氣，嚴嘉樂心中雖早已忍不住想要拔腿就衝到白日裏那家小店去，好好點上一桌酒菜慰勞一下連日來受傷的心靈和空蕩蕩的胃袋，可到底還是想著嚴三腳上有傷，因此便按下心思，幾乎是一路晃悠過去的。
??在路上他也想好了，一會吃飽喝足，就讓那店家姐弟去管碎月軒要飯錢去，反正他這會身無分文，大不了就是跟著一同去碎月軒堵門。
??左右這事鬧大了，丟麵子的不僅僅是自己，碎月軒也要一並被拉下水。
??想通了這些，心情舒暢的嚴嘉樂眼角眉梢都不再耷拉著了，盡管步子仍是走得極慢，他卻簡直要忍不住哼上一支小曲兒了。
??跟在他後頭的嚴三對此也都是見怪不怪了。
??他家二公子什麽都好，長得好看腦瓜子又靈活，可他自打懂事之後，就不大願意同別人訴說自己平日裏都在想些什麽了。
??也就除了大公子回來的時候，兄弟兩個還能膩歪在一起說上好長時間的話，等到大公子又隨著船隊出海了，二公子便又是一副整日裏都讓人摸不透心思的模樣了。
??偏偏他打的那些主意又幾乎都教他如願以償了，這才是最令嚴三佩服的。
??這會一看他那副樣子，指不定又在打誰的主意了。
??嚴三隻得在心中為那人默哀了一番。
??陌生人，祝你好運。
??主仆兩個終於不緊不慢的晃到了白日那間小店附近，嚴嘉樂眼尖，隔了老遠就瞧見了街尾處那一間牌匾都沒掛的小店，待到走近了些，果然就能看到裏麵這會早就是賓客滿堂，觥籌交錯，好不熱鬧。
??他站在門口，嗅了嗅撲麵而來的各種菜香酒香，肚裏的饞蟲也終於控製不住了，當下就跨門而入，四下打量著想要尋上一處空位就坐。
??可這一瞧，立馬就讓他瞧見了幾個令他意想不到的人來。
??那坐在靠門邊的那一桌上的，不正是長公主嗎？這會她身邊還坐著她母族蔣氏的那一名表兄，那人從前還曾在京城的碎月軒當過一陣子的大管事，怎的也陪著長公主一同過來了？
??嚴嘉樂愣在原地，目光正好就又同長公主身邊的那一名喚作冷香的貼身侍女對上了，眼見著她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便俯身湊近長公主耳邊說了兩句話。
??然後，原本還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的長公主立馬就睜開了眼，朝著嚴嘉樂這邊看了過來。
??嚴嘉樂這會隻覺長公主不愧是曾上過戰場的奇女子，這眼帶寒光的一瞥簡直都已經能讓他渾身都炸毛了，又不禁回想起了幼時被她換著花樣體罰所支配的恐懼。
??但怕歸怕，這會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他是絕對不能認慫的。
??於是，他迅速調整好了站姿，原本還有些耷拉下去的腰身也一下子就挺直了，昂首闊步，直接就在長公主對麵的那一張空椅子上坐下了。
??他這會也是豁出去了，迎著長公主略帶些探究的目光，大喇喇的開口道：“正好您也在這兒呢，那就不用我一會再帶著店家去碎月軒堵門要飯錢了。”
??話畢，他立馬就揚手招來了候在櫃台旁邊的汀蘭，一口氣就將牆上掛著的菜單裏麵的頭兩排的菜都點了一份，直將小丫頭都驚到了。
??“這位公子，您確定要點這麽多？小店所售的各樣菜品分量都不算少的，您點的這麽些菜，怕是要五六個人一起才能吃得完呢。且想必公子爺看到了，小店各類菜品的定價也都會比尋常菜館要貴上一些。”
??汀蘭一眼就認出了眼前這個一口氣點了十多個菜的俊俏公子正好就是白日裏在自家門前賣藝的那一對主仆中的主子，再看了眼跟著他的那黑臉侍衛，瞧著他這會也拖著一條不怎麽利索的腿，嬉皮笑臉的賴在了同桌那一名麵無表情也不怎麽開口說話的侍女姐姐旁邊。
??汀蘭心裏登時就有些鄙視起這主仆兩人了，正想開口讓那黑臉侍衛去別處找個位置，就聽得嚴嘉樂渾不在意的道了句：“怕什麽，十多個菜而已，我和我那侍兩人就能全部吃完，保證不給你留下一丁點肉末，再說了，這不是小爺剛好尋到了我那大姑婆，飯錢就由她來付了！”
??這話一出，又將小丫頭哄得一愣一愣的。
??白日裏確實聽這公子說是來此地尋親的，沒想到這會還真就冒出一個大姑婆來了。
??汀蘭有些拿不定主意了，遲疑的目光小心的在席上端坐的長公主和嚴嘉樂隻見遊離了好幾個來回，便聽得長公主輕笑了一聲：“小丫頭，就按他說的來，飯錢同我們方才吃的一起算。”
??聽了這話，汀蘭這才應下了，趕忙又喊了疏竹過來先將這一桌的空盤子和空碗先撤下去，不然一會再上了菜怕是都要沒地兒放了。
??等到兩個小的下去了，長公主這才微微坐直了些身子，一雙明眸似笑非笑的打量著額頭都已經有些見汗的嚴嘉樂，直將他看得渾身都不自在了，這才嗤笑一聲：“臭小子，你叫誰大姑婆呢。”
??嚴嘉樂狀若無意的伸手進袖中又想掏出手帕擦一擦額頭上的汗，卻又突然想起那一方手帕還沒有來得及搓洗幹淨，這會不僅帶了白日裏吃豆皮留下的油味兒，還髒兮兮的滿是汗味，這動作就頓了頓。
??內心糾結許久，他最終還是將手放下了，這才目光閃躲的朝著長公主幹笑了一聲：“這麽不是不方便喊您麽，就隨口扯了個親戚.……”
??長公主也沒打算同他深究，隻是冷眼瞧著他這一連串的動作過後，才啟唇問他：“說吧，你是怎麽尋到此處的，我可不覺得你出來一趟就能長進了，竟能想法子尋到我的蹤跡。”
??嚴嘉樂到底還是沒能忍住，也顧不得一身出自霓裳坊的名貴衣料了，直接伸手拿衣袖擦了擦額上的汗，這才幹笑著回道：“湊巧，都是湊巧！我也是白日裏在鎮上閑逛時發現了這麽一家小店，他們家的早餐也做得一絕，因此我便想著晚上再來品一品這家店的酒菜，正巧就在這兒碰見您了。”
??他笑容中罕見的多了些討好的意味，“這不正好說明我跟大姑婆有緣麽……”
??常人若是這般對著她笑，長公主隻會覺得那人狗腿又可惡，可換了嚴嘉樂這一副討好的樣子對著她笑，她還是不得不承認，長得好看的年輕人就算是腦袋不大好使，也還是能令人覺得賞心悅目的。
??於是長公主也不再理會他，隻是又躺回了椅背上，懶懶的說了句：“行了，你一會給我安分些，別妨礙我辦事，要不然等回去了少不了要讓你再吃些苦頭。”
??嚴嘉樂也隻得乖乖應下了。
??一旁的嚴三將自家公子這一副狗腿的模樣全程看在眼裏，卻根本不敢笑出聲。
??不說自家二公子，就連他自己每回見了長公主，也都覺得那平日裏還嫌有些長的脖子無端就短了一截，在她麵前整個人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出，自家二公子能做到這個份上，已經能讓他嚴三讚上一聲“壯士”了。
??在長公主麵前，嚴三簡直就是將做一隻鵪鶉的精髓模仿到了極致。這會他整個人都低眉順眼的，也不敢瞎看身邊坐著的那個侍女，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能讓長公主帶在身邊的侍女，也絕對不是一般人。
??他從前在京城就見過這侍女冷香。此時近距離挨著她，光看這冷香姑娘那一雙手，柔弱無骨，勻稱修長，上頭一塊老繭也無，想來定是個精通暗器和下毒的高手。
??想到這兒，嚴三更是如坐針氈了。不由心頭懊惱，方才怎麽就腦袋一抽非得湊到這位姑奶奶身邊坐著了呢。
??他忍不住又偷偷抬頭瞧了瞧端坐對麵一臉看好戲表情的蔣管事，就歎了口氣，現在看來，還是這蔣管事身邊的位置才最適合他。
??“怎麽，坐我身邊，你不滿意？”
??那侍女耳力極佳，盡管在一片哄鬧聲中也還是清晰聽到了嚴三的那一聲輕歎，立馬就出聲問了這麽一句。
??嚴三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僵硬了。
??等反應過來了，他這才忙堆著笑擺手道：“沒有沒有，能坐在冷香姑娘身邊，簡直就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哈哈……”
??嚴嘉樂看得簡直要捂臉。
??這蠢貨，這不是認出來那侍女正好就是長公主身邊的冷香了麽，怎的還要往人家身邊湊？他是傻子嗎？
??聽著嚴三還在一陣陣的擺出一張苦瓜臉傻笑著，嚴嘉樂忍無可忍，終於還是開口咳了一聲，想要讓這家夥收斂一點。
??可不知怎的，嚴三卻好似根本沒有聽到他這一聲暗示，還自顧自的傻笑個不停。
??嚴嘉樂氣得一拳錘在桌麵上，引得長公主和蔣管事齊齊朝著他看過來，這才悻悻收回了手，又在心裏將嚴三暗暗埋汰了一百遍。
??在嚴嘉樂琢磨著等回了京城就把嚴三派去打掃恭房時，汀蘭也過來開始上菜了。
??“這位公子，您的紅燒肉和錦繡蝦球，請慢用，剩下的菜我們會在後麵陸續端上來的，還請您見諒。”汀蘭將菜放下，便直接告退了。
??等走回了櫃台旁邊時，她還特意湊到古氏身邊，小聲說了句：“夫人，我怎麽瞧著那一桌上的人，個個都那麽奇怪呢，又說不上來到底哪兒奇怪。”
??古氏自然是知道她為何覺得奇怪。
??本來長公主私底下跑來自家小店，這事就已經透著一股不同尋常的意思，再加上方才瞧著那白日賣藝的主仆二人明顯是同長公主熟識的，汀蘭還說那公子直接管長公主叫“大姑婆”，饒是古氏幾乎想破了腦袋，也愣是沒想起來長公主何時還有這麽一門親戚。
??這會兒，她也隻得讓汀蘭隻坐好自己的事便可，不要多問，也先別告訴後廚的古靈。
??汀蘭也隻得應下了，很快便又忙著去收拾桌子去了。
??這會在後廚的古靈原本還瞧著食客漸漸少了些，還盼著能趕緊炒了菜偷閑歇上一會，可沒想到突然就又來了一桌客人，還一點就是十多個大菜，這直接又讓她和顧和興忙得腳不沾地。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啥時候來生意，誰也預料不到，再說了，忙點也好，省得一閑下來她就又要控製不住的開始胡思亂想。
??歎了口氣，她又開始將注意力拉回到眼前這一鍋醬汁鍋巴上麵。
??旁邊的顧和興這會正好將剛炒好的一盤熱菜擱到後廚的空桌上，隻待汀蘭或是疏竹來將菜端出去便可，等他返身回來，正好又聽見了古靈那一聲歎息。
??顧和興忍不住的就在心裏冷哼一聲，顧靈兒這傻丫頭，方才定是又在想她那便宜表哥了。
??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有什麽好的，能讓她如此念念不忘。
??前廳。
??等到嚴嘉樂那一桌的菜陸陸續續端上來後，這會店裏的食客也都漸漸少了些，因此這會汀蘭和疏竹也得了閑，能夠靠著古氏站在櫃台旁邊，看著嚴嘉樂那一桌上，那主仆兩人暴風吸入式的吃相。
??饒是古氏見多識廣，看著那紅衣公子哥的吃相，也都忍不住的嘖嘖出聲。
??看這樣子，這得是在家吃了多少糠，咽了多少鹹菜，這會才會對著這一大桌子的好菜，完全放下了平日的涵養和淡定。
??隻有嚴嘉樂自己知道，他在家的那些日子，說到底跟做和尚其實也沒什麽分別了。
??整日裏吃的都是綠葉菜，喝的是養生湯，這還都是要拜長公主所賜，都怪長公主整日裏都不忘同母親宣揚她那一套養生之法，這才連累全府上下都要一齊吃素。
??就連自家老爹，平日裏那麽強勢有原則的一個人，對此也都是乖乖聽從，毫不抗拒，可其實父子兩私底下誰都清楚，那小廚房的豬油到底為何頻頻失蹤，也隻有兩個當事人才知道。
??嚴嘉樂手中的筷子這會是完全停不下來了，這一大桌子的菜，在他看來簡直就是人間美味，用多少碗豬油泡飯都不換的那種。
??長公主這回難得沒有使壞，也隻是端坐在席上，瞧著他和嚴三那一副誇張至極的吃相，笑而不語。
??看樣子這孩子在家裏確實是被坑得不輕啊，瞅這模樣，想來平日裏在家怕是根本沒啥機會能吃到肉啊。
??長公主這會心情大好，難得也沒再想法子捉弄嚴嘉樂，而是看著他和他那黑臉小護衛的誇張吃相，露出了高深莫測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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